一

今天，在我的律师群里，因为一个管辖权的问题，引发了不小的讨论，此事，说来话长。

我的一位同学，因为轻信天上会有掉馅饼的好事，跑到千里之外贷款买车，然后把车租赁给当地的一家公司，再用公司给付的租金交月供，他会额外得到一笔佣金。

我曾严厉阻止他说：这是一个坑，你千万别往里头跳！可是他不信邪，义无反顾地跳进去了！

开始两个月，公司还按时给了租金，可随后就整死都不给了！同学与之电话交涉，对方摆出一副有本事你来咬我啊的无赖嘴脸，一晃几个月过去了，对方没再给一分钱，同学还一直心存幻想对方会给 ，我说你就别做梦了！

二

那怎么办呢？对方不给租金，但月供还得照交，还要交三年，十几万，同学因为交不起月供已经成功获得不良征信记录；而且车辆控制在对方手里，要不回来，更抢不回来！同学为此事，整个人都不好了，每天茶饭不思，连静静都不敢想，问我怎么办？我说能怎么办呢？这就是你不信律师言，吃亏在眼前！当初心中起了贪念栽了跟头！你就当花十几万买个教训吧！他说，这教训也太贵了吧？不行！

那能怎么办？以被诈骗了报警？试了！走不通，一句经济纠纷就把你挡回去！

似乎只有起诉之路，我开始想，如果起诉，按合同履行地和被告住所地法院来管辖，就麻烦了，你不得不跑到千里之外去起诉、开庭、一审、二审，来回折腾，不掉十斤肉算我输！请个当地律师吧，哪里来的钱呢？

三

于是我又想，这合同纠纷，能不能把管辖权争到自己地盘上来呢？我仔细研究了一下这份合同，发现还真有希望！因为合同对于管辖是这么约定的：如发生争议，可向“双方有管辖权的法院起诉”，这双方有管辖权是个什么鬼？我实在是见识了太多这样不谋而合心有灵犀的约定，究竟是约定有效还是无效呢？

四

对于这个问题，还真是仁者见仁，智者见智！这也许就是法律的有趣和可爱之处吧！有的人认为有效，既然是双方有管辖权的法院，而法律又规定被告住所地、合同履行地、合同签订地、原告住所地、标的物所在地都可以约定为管辖法院，是不是意味着上述法院都可以管呢？

那同学作为原告，不就可以在住所地法院起诉吗？

五

有的人认为无效，该管辖条款看似相关法院都可以管其实都不能管，不具有确定性，更不具有唯一性。

那究竟该哪家法院管呢？请看法条！《最高人民法院关于适用<民事诉讼法>若干问题的意见》第二十四条规定：合同双方当事人选择管辖的协议不明确的，选择管辖的协议无效，只能依照民事诉讼法规定确定管辖，也就是由被告住所地或者合同履行地人民法院管辖。

这么一分析，又回到了原点，那不是还得到千里之外去起诉吗？不是还得我送你离开，千里之外吗？

可是，不！

六

进一步研究这份合同才发现，不仅管辖协议不明确，合同履行地点也不明确。那么，合同履行地点不明确又怎么处理呢？仔细一分析这个合同履行地，才发现大有文章、别有洞天！

又请看法条！《最高人民法院关于适用<中华人民共和国民事诉讼法>的解释》第十八条“合同对履行地点没有约定或者约定不明确，争议标的为给付货币的，接收货币一方所在地为合同履行地”。

这下好了，真是山穷水尽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啊！同学起诉，不就是要追讨租金吗？他不就是接收货币（租金）一方吗？总算找到了突破口，赶紧的，就以此理由请求自己地盘的法院管辖受理吧，你猜法院怎么着？

七

同学去立案之前，我就已经做好了法院百分之九十九不会受理的准备，果然法院没给我留下百分之一的希望。立案人员翻出《最高人民法院关于适用<中华人民共和国民事诉讼法>的解释》，指着第19条，对同学语重心长地说：“你看嘛，你这是财产租赁合同纠纷，应该由财产使用地法院管辖。你的汽车在千里之外使用着呢，你只能去千里之外起诉。”

的确，原法条是这么说的：“财产租赁合同、融资租赁合同以租赁物使用地为合同履行地。合同对履行地有约定的，从其约定。”

咦？！我一想，这法官说得对啊！高明啊！我怎么就忽略了这一点呢？但是，我认真思考了三秒后竟产生了疑惑，法官这个神逻辑是怎么得出来的？

这个条款是关于合同履行地的解释，并非专有管辖权的解释。诚然财产租赁物使用地有管辖权，那怎么能得出租赁物使用地具有唯一管辖权的结论呢？而且合同并没有约定汽车使用地，实际上汽车可能在不同的地方使用，要去搞清究竟在哪个地方使用，估计只有神仙才做得到了！

八 

然后再来看刚刚提到的第十八条规定，要确定接收货币一方就是合同履行地，似乎又要先搞清楚本案争议的标的究竟是什么？

不得不说，什么是标的，这真是一个天大的问题。

它是整个民事诉讼的根，关于标的理论被称为民诉讼领域的哥德巴赫猜想。

概念上是这么说的，标的就是双方争议的内容，也是法院审理的对象。按这个概念，本案标的就应该是财物租赁关系，标的物是汽车，给付货币是诉讼请求而不是标的，也就不能得出接收货币一方有管辖权的结论。

这么看来，法官不给立案是对的，这也许就是他选择适用十九条而不选择适用十八条的逻辑基础。

九

但是，这是按合同性质和类型来确定标的，然而在理论和实践中，也有按诉讼请求来确定标的的。不信，你去中国裁判文书网查查，就很多这样的案例，甚至一二审法院分别按两种观点去确认标的。

如果按照“诉讼请求”确认标的，争议标的为对方要履行给付租金的义务，所以，接收货币（租金）一方，就有管辖权。

而且，《合同法》第六十二条也说得很明白，履行地点不明确，给付货币的，在接受货币一方所在地履行，并没有“争议标的为给付货币”这样一个前提。

虽然诉讼请求和标的是两个概念，但是我完全赞同在实务出现纠结时，从诉讼请求中确定标的观点。

不过，法院还是坚持认为自己是对的，我也坚持认为自己没有错，那么，好，既然谁也说服不了谁，你就给我出一个不予受理的裁定吧，我让上级法院再来判别一下！

最后不得不说，管辖权的事不是小事，直接关系着有一天你不得不走上诉讼之路后，程序对不对、成本高不高、参与累不累！因此在签订合同时，管辖法院不约定就不要约定，要约定一定要明确、具体，千万不要似是而非，模棱两可！

自己把自己肚子搞大，除了喝啤酒，很难！但自己把自己的头搞大，何苦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