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他在制造伤害之前即已预见到伤害,在制造伤害之后又在绝望中逃避现实。”
世俗的顾虑
我寻思贡斯当写《阿道尔夫》大概只当是一种“玩票”性质的消遣,这跟钱锺书写《围城》是一个意思。直教人无地自容的是这种“玩票”就已让人难以望其项背。
精言妙语是《围城》最值得赏析之处,同样,《阿道尔夫》的精妙在于其透彻细腻的心理活动描写,单纯着眼于一个畸形的婚外恋未免显得太轻浮且枯燥了。
在劳伦斯的《查特莱夫人的情人》中,那对热恋中的情人在与各自的配偶离婚、抛却各自的家庭后,一起奔向了新生活。不论世俗的批判如何,对他们的新生活,仍可以抱有希望。
但在《阿道尔夫》这部作品中,爱蕾诺尔对爱情抱之的强烈渴望让她毅然抛开自己的家庭和孩子,却落得饮恨而终。
对比下,不由地倾向于把所有愤慨一股脑儿地全倾泻在阿道尔夫身上:一个上流出身的年轻绅士做出的可鄙的行径。
作者贡斯当评价说:
“我要在《阿道尔夫》中描述我们这个世纪的一种主要病症:这种厌倦、彷惶和虚弱,这种无休止的自我分析,它使所有情感都蒙上了一层私心,使所有的情感在产生时都已变质。”
阿道尔夫与爱蕾诺尔的感情是否在产生时就是变质的、畸形的?
在社会地位、教育程度上,阿道尔夫拥有较之常人相当优渥的条件,对爱蕾诺尔的感情意冷后,这是他能够理性选择进退的非常重要的因素。
如德·T·男爵所说:
“阳光大道就在您面前,文坛,军界或者政坛,随便您选哪条...但是,您要切记,在您与各种各样的成功之间,恒亘着一个不可逾越的障碍,那就是爱蕾诺尔。”
反观爱蕾诺尔,她还有什么呢?
不过是些外界的指摘,诸如“厚颜无耻、朝三暮四、连母性都丧失殆尽”的谩骂。
在抛家弃子后,她还有回头路吗?
爱蕾诺尔的毫无退路也把阿道尔夫的逃离之路全然堵死了:爱蕾诺尔的一无所有正是阿道尔夫患得患失、优柔寡断的症结。
这种症结又要归结于阿道尔夫对世俗的顾虑。
出于这种顾虑,对爱蕾诺尔作出的所有选择,阿道尔夫始终是持有被动接受的态度,即使提出建议也是欲言又止。这种态度对爱蕾诺尔一步步走向深渊不能不算是某种意义上的“纵容”。
同样的顾虑也体现在阿道尔夫期望在自己全身而退后,爱蕾诺尔仍然能够享受全新的生活。这或许是出自一种同情和怜悯。
对爱蕾诺尔未来生活的期望和担忧同样是一道阿道尔夫无法克服的障碍。他一拖再拖,直至爱蕾诺尔死去,那些“从没爱过”的狠心话也没有狠心说出口。
“我打算对她更温存些,更柔顺些,为的是至少给她留下些温情的记忆。”
诸如此类的委婉态度在后期随处可见。只能说,这种委婉对阿道尔夫的“逃离计划”起到的只是适得其反的作用。
因为委婉只会让爱蕾诺尔一再产生爱情的甜蜜的错觉。
“阿道尔夫,我将来会死在您的怀抱中”,爱蕾诺尔一语成谶。
在最后那封信中,爱蕾诺尔写到:
“您到底想要什么?要我离开您吗?难道您没有发现我没有离开您的勇气吗?啊,只有不再爱我的您才有那种勇气,您已经从心里厌倦我了,我对您付出再多的爱也无法使您回心转意。”
爱而不被爱是可怕的不幸,可是已经不再爱而仍被热爱是同样大的不幸。在这场追逐与逃离,逃离与追逐中,没有人能够全身而退。
情魔
爱蕾诺尔的死是突然的,但除了郁郁而终还能有什么结局呢?阿道尔夫应该怎么做才能减少痛苦和伤害?
他的处境和爱蕾诺尔的处境都是不可挽回的,这是作者的初衷。
这段情缘中,阿道尔夫无疑是负心的一方,但不由分说径自冠以阿道尔夫“负心汉”这样极度贬义的帽子同样是偏颇的。
阿道尔夫不是恶人,相反,他的内心确有真善,也正因着他的“善”令他不能快刀斩乱麻般斩断情丝。他的患得患失、优柔寡断让双方的痛苦加倍深痛、加倍延长。
这同样是一种逃避。他在制造伤害之前即已预见到伤害,在制造伤害之后又在绝望中逃避现实,阿道尔夫是一个彻头彻尾的囚徒。
同样的,我们也无法指望一个无力承担任何个人和公共义务的男人能够勇于承担起对爱情的责任。
这本书早年间被译作为《情魔》,只能说,一旦踏及有失道德的暧昧关系这条路,你只能选择罪恶。也因着这种暧昧本身就已嵌着私心,产生时就已变质的情感抵挡不了它去腐烂。
作者为了纠正人们对于作品的误解,又在故事后补录了《致编辑的信》和《编辑的回信》两篇短文。从其中能更清晰地看到对人物的理解和作者的初衷,不可不读。
把这部作品放诸大环境来看,它不遗余力地映射出当代人内心的空虚和本性的自私,逢场作戏,寻欢作乐,用道德来掩饰内心的低级趣味。
如文中出现的一句:
“风流韵事不会给她们造成什么伤害,却会给我们带来无限欢娱”,这是何等的自私!
也如普希金所说:
“它反映了时代,将当代人如实地刻画出来,他们那卑鄙龌龊的灵魂,他们的自私自利的冷酷,他们对幻想的无休止的追逐,他们虽有愤世嫉俗的精神,到头来却只是空忙一场,这一切都写得跃然纸上。”
仍是那句话:若想追求人生幸福,就不要涉足这种暧昧关系,一旦你踏上这条道路,你只能选择罪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