台上,正排演着一出戏,是当地话剧团即将推出的一部商业历史剧《明山》。郑导窝坐在黑暗中,把手中的纸稿卷成一副纸筒,一下一下地敲着大腿。他戴着帽子,把神态隐藏在帽檐下的阴影里,因为他知道,他的脸总会使某些新演员紧张不已。
比如,那个正在台上摆着一副奉承嘴脸的小演员——李鹤年。
“爷,您看这满绿龙纹翡翠,不但质地细腻,而且水头很好,光泽极强……”李鹤年躬身细说,显然很卖力的样子。
“停!”郑导大吼。
李鹤年闻声一颤,料想是自己又出了问题,心脏不禁扭成一团乱麻。
可到底哪儿出问题了,李鹤年没搞明白。身旁的演员也跟着叹了口气,似乎有点儿不耐烦。
怒气横生的郑导三步并作两步从台下冲了上来,扬手就将纸筒摔在了李鹤年的身上。
“你小子怎么回事,我不是说过‘用力’要恰到好处么,你听不懂话吗!”郑导暴跳如雷,说话的时候眼睛都要从眼眶里冒出来了。
李鹤年没有辩解,只是低着头,身体微微发抖。
“我再给你一次机会,演不好赶紧给我走人,我没工夫陪你。”郑导大手一挥,指着大门就暗示他“快滚”,丝毫不给人留有余地。这话一出,又不知有多少同事要给李鹤年白眼了。
“好了,换下一幕。”郑导招呼幕后的一波人过去,然后又回头对李鹤年说道:“你先回去,我明天打电话通知你再过来。”
李鹤年匆匆点头,慌忙之中蹲下身捡起褶皱不堪的纸稿递给了郑导,郑导接了过去又没好气地骂道:“再警告你一次,别一天天跟个没魂儿的木头似的,长点儿心!”
李鹤年不想在台上多呆一秒,飞快地跑下台,但依旧沉浸在方才恐怖的训斥当中。
他真怕就这么丢了这口饭碗,想当初可是他自己不顾父母反对,求爷爷告奶奶,踏破铁鞋才挤进了这里。虽说不是科班出身,但也没日没夜地加紧练习,不为别的,就为郑导能多看他一眼,哪怕半眼也是好的。
刚那么心神不宁地想着,身上又挨了一下打。往旁一瞅,是李云凝——话剧团里屈指可数的肯跟李鹤年搭话的女演员。
“你吓我一跳。”李鹤年一看是李云凝,终于松了一口气。
“想什么呢想这么出神?我挥手都挥到你面前了你都没反应。”李云凝戏谑地问道。
“嗐,被老板训了呗。”
“他就那样儿,就怕新演员不知上进,所以才敲打敲打,你别往心里去。”
“能不往心里去吗?今天是发大火了,要撵我走。”
“放心吧,你努力就好了,他不会撵你走的。我打保票。”李云凝伸出手做发誓状。
“但愿如此吧。”李鹤年还是不大相信,但也没什么好说的,直接告辞了事,“行了,我先走了,明天再过来。”然后挥挥手,头也不回地跑了。
李云凝也只好挥手告别,望着李鹤年匆忙的背影只是心想:“这小子真是的,干什么都那么较真儿。”
出了话剧团,李鹤年没有直接回家,先跑去火锅店吃了火锅。天也冷,心也冷,吃顿火锅才能缓解。
火锅一直都很合李鹤年的口味,尤其在冬天,不论是一个人,两个伴儿,还是与朋友三五成群坐在热气腾腾又飘香四溢的火锅店里大快朵颐,都能收获满满的幸福。
吃饱喝足,李鹤年掏出手绢擦了把汗,开始琢磨起了角色——一个卖古董的小伙计。话说回来,他还真没去古董行实地考察过,平时研读的也都是些二三手资料,也难怪被郑导骂,想想连自己都嫌弃自己。心下决定要先去古董行走一圈,不管有没有用,先去了解一番才不至于被郑导问到的时候哑口无言。
擦了嘴,付了钱,李鹤年即刻动身去了古董一条街。
古董街上没什么人,可能是天太冷的缘故,也可能是因为这里没什么好看的,李鹤年没管太多,随手就推开了一家店的门。李鹤年往店里踅摸了一眼,发现里面坐着一个戴花镜的老头儿,那老头儿听到门铃响也权当没听见,更没正眼瞧过他,直接把他当作闲逛的游客,依旧看着手里的书。
李鹤年彻底傻了,看来不买东西人家是不带搭理你的,哪像剧本里的伙计一个个都热情洋溢,生怕漏掉任何一个金主。
“那个……那个……”李鹤年还没想好怎么开口就嘟囔了起来。
老人听见他要说话,就抬起眼来看他,问道:“有什么事儿吗?”
“啊……呵呵呵”李鹤年干笑了几声,“我来看古董,想买个回去装饰……”
“啊,这样啊——那你随便看吧,店里就这么多东西,都摆在这儿,相中哪样儿跟我说。”
“那行。”李鹤年点头。
老人又低下头看书,不再理会。李鹤年只好把目光聚焦到那些古香古色的器具上了。
看着这些古董,李鹤年越发懵了。他是真的不懂,也没发现什么特别之处。看这些瓷器蛮新鲜,看那些铁器挺古旧,也不知是真是假,是贵是贱。刚想跟老人打招呼要走,不料一只颜色黯淡的乌龟闯入了眼帘。
说实话,那龟看上去不算打人儿,就放在老人身后的架子上,但是李鹤年眼尖,发现了乌龟身上的奇妙之处。
“大爷,您身后那只龟拿给我看看呗。”
老人抬起头,往后瞅了瞅乌龟,说道:“呦,看上这个啦?眼睛挺尖啊。”
“您能跟我说说这个怎么回事么?”李鹤年指着乌龟头上的一只虫子,也是一并做上去的。
老人戴上手套,小心翼翼地端起乌龟放到李鹤年眼前说:“你这么问我,我也大概猜到了,其实你对这个典故还不太清楚。”
“什么典故?”
老人这时慢声慢语地说道:“做这龟的人其实是想告诉别人,这龟不是什么神兽,而是龟灵圣母。”
“龟灵圣母?没听过。我倒是好奇为什么有虫子在上面的就是龟灵圣母。”李鹤年越发感兴趣起来。
老人见他两眼放光,便越发认真地说道:“其实,这不是普通的虫子,而是只妖蚊,得道千年。在圣母被封时落在了其身上,吸光了她的精血和万年修为,从此圣母的三魂六魄就散往六道轮回了。”
李鹤年想不明白为何有人要做这种玩意,一只被封的乌龟,还有一只不要脸的蚊子,他们两个的冤孽有什么好记录的。但又不好直接说出来,只好问道:“真是不懂,做这个有什么涵义呢?”
老人却笑着说:“不懂就对了。这才说明你和她有缘。”
“哈哈,你说我和她有缘,这个我倒是真信,毕竟我是鹤,她是龟。”
“这个……怎讲?”
“因为我叫李鹤年,名字里带‘鹤’。”
“李鹤年。这名字好。而且历史上不只一个李鹤年。”
“懒得管嘞,总之我是现世的李鹤年。”
“那你有没有兴趣带她走?”老人直接问道。
到这儿,李鹤年开始支吾了:“那这个……贵不贵?”
老人听完哈哈大笑:“我就知道你会这么问。”接着又说道:“这样吧,这只是个有趣的物件,倒不是多么名贵,你看这个价钱怎么样。”说完,就趴到李鹤年耳朵上耳语了一番。
李鹤年听后点点头,鬼使神差地掏钱,买了这只“有趣”的“龟灵圣母”,兴冲冲地抱回了家。
回到家以后,李鹤年小心翼翼地把这只乌龟摆在了玄关,神经兮兮地对她说:“想不到你还是圣母呢,真是厉害!你不知道我从小就喜欢小乌龟……”这时的龟灵圣母在李鹤年眼里俨然变成了一只宠物,怎么看怎么可爱,只是那只贴在乌龟头上的蚊子却怎么看怎么可气。李鹤年气得紧鼻子瞪眼睛指着蚊子骂道:“就你这只畜生作孽,不然圣母怎么能被你害得修为尽失?”说完,用手指“叭”的弹了那只蚊子一下就脱鞋进屋了。
从此,龟灵圣母就静静地趴在了李鹤年家的玄关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