辜负

“良心有愧,原来随便错手,可毁了人一世;立志助世人脱贫以为,便伟大到像多么有为;这种刺猬,连谁曾待我好,都可带来伤势;被我害过,来接受我跪,是我在制造眼泪,居然想救世。”  ——《于心有愧》林夕


    小时候,弟弟的妈妈把苹果递给简菲,简菲说:“我不要,让给弟弟吃。”弟弟的妈妈摸着女娃的头夸她真乖。妹妹的爸爸把玩具递给简菲,简菲说,:“我不要,给妹妹先玩。”妹妹的爸爸赞赏的点点头。简菲是爸爸妈妈们懂事的好女儿,弟弟妹妹体贴的姐姐,全家人都很爱简菲,简菲在一个气氛融洽的大家庭里长大。

    大学里,简菲离开了家庭,住进了学校宿舍,遇见了那个人,从此两人形影不离。简菲是个整天笑容挂脸上,不曾想过与人争什么的人。她不具有攻击性,不与人为难,全班同学里,简菲只会怂那个人,也只有胆量去怂那个人。而奇怪的是,那个人明明是全班同学里最高傲脾气最坏的人。

    林荫道上,情窦初开的男生挡在简菲前面,递上情书。简菲看向那个人求助,那个人不作声,但毫不掩饰自己对递情书人的厌恶,全写在了脸上。

    社团活动,新生见面会上,简菲认出了递情书的男生,她调侃:“别人都礼貌的喊我声学姐,弟弟你为什么不跟着喊我声姐姐呢?”男生别过头,倔强地说:“谁要做你弟弟。”简菲微抬下巴,这是她第一次好好打量这个半路跳出来的弟弟。高自己一个头的身高,穿着纯白T恤,留着寸头,青涩的面孔,此时红晕悄悄爬上了他的双耳。

    简菲看向人群拥挤的方向,被众多学弟学妹围着的那个人。那个人笑得是那么的灿烂,只要那个人出现,总可以轻而易举成为最耀眼的一位。

    自习教室前,简菲隔三差五就看到那个留着寸头,穿着不同款式纯白T的男生守在门口,然后见到自己后一点都不尴尬的把手上的奶茶递过来说:“不小心多买的,刚好在这里碰到你,就送给你吧。”简菲进入自习室,找到位置坐下,从包里掏出课本,发现包的隔层里放有巧克力,上面还贴着一张纸,写着“给猪菲”。那个人总喜欢把简菲当宠物来投食,零食备她一份,夜宵备她一份,自己做的甜点也不忘为她多做一份。那个人说简菲吃得多,在她的称谓前加个“猪”字,并且说她是不知进取的猪,因为自己怎么投食,就是不见她多长一块肉。简菲拿出巧克力,开心的对坐在自己身旁的那个人比了比,用唇语表达“谢谢”。那个人撑着头看书,装作看不到,嘴角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微笑。

    因为同个社团,与男生日益熟络的简菲很八卦的问这个不肯叫自己姐姐的学弟:“你觉得经常和我走在一起的彤彤漂亮吗?”

    “漂亮。”男生很实诚的回答。“好几个哥们私下都说彤学姐是自己的女神,还讨论说什么样的人才配得上她。”

    “哦。”简菲低下头,没再接话。

    “可是,”男生疑惑的反问简菲:“彤学姐长得漂不漂亮和我有什么关系呢?”

    “噗通—”简菲的心,强烈的地跳动了一下,她忽然发现这直男学弟竟也傻得挺可爱。

    简菲发现那个人近段时间很不对劲,像一株矜贵的植物被移到干旱的沙漠,不再灿烂的绽放。某天晚上那个人问简菲,“你了解死亡吗?”简菲摇头:“死亡就好像一个只存在传说里的江湖杀手,每个人一出生就会知道他的存在,可是这世界存在的人都没见过他的真面目,见过他真面目的人都不再存在于这个世上,因为未知,所以可怕。”

    “那当你知道这个杀手就住在你家隔壁,你会怕吗?”那个人问了个莫名其妙的问题。简菲想了想:“会吧,但这的确是个必经的过程。也许我们这一辈子活着就是为了让自己不留遗憾释然地面对这个杀手终有一天的到来。”“简菲,我怕,”月光下的操场上,那个人把头靠在简菲的肩上,“我爸忽然病了,我妈说是小毛病让我不要担心,但是从亲戚的脸上,我看得出来,我妈在骗我。”简菲往右挪,让自己更靠近那个人,她的全部人生阅历也没法告诉她该怎么安慰那个人,她只能让对方碰触到自己的体温,让对方在温暖中得到一点安慰。第二天,简菲把一封信交给了那个人:“我不太会说话,所以给你写了一封信,希望你知道,即使我帮不了忙,但我会以我的方式一直陪在你身边。”那个人接过信,红了眼眶。

    大半夜,男生接到简菲的电话,电话里的简菲很慌张,带着哭腔,语言近乎语无伦次:“我好怕那个人出事……QQ说说上写那样的话肯定有心事,我就是知道……不回复我,怎么打电话也不接。我联系不到人了,你帮我找人,求求你帮帮我……”“简菲,简菲!”男生挺高了音量:“你先冷静下来,你别慌,我会帮你。但你得先告诉我,这人是谁?又在哪里?”男生在睡梦中被吵醒,声音低沉而沙哑。

    “在哪里?在、在……”

    凌晨三点,男生穿上外套,偷偷翻墙出宿舍,去一个不确定的地点去寻找一个和自己没有太大关系的人,仅仅是因为电话里的简菲一直在哭,而自己脑里全都是她在流眼泪的画面,哭得人心都碎了。

    实习完回来交毕业论文的简菲再次碰上了男生。男生霸道的说,“我只有一颗心,从未受过伤害。我一直小心翼翼,考虑谁才值得我把心给她。我遇到了你,从此眼里只有你,如果我把心给你,我们会有一个怎样的结局?现在你快毕业了,而我还在上学......”

    “我愿意当你的女朋友!”简菲打断男生的话,眼睛笑成了月牙弯弯,仰着头一点都不矜持的对男生说愿意当他的女朋友。男生激动的把简菲拥入怀中,紧紧抱住。“你,你……”简菲害羞的涨红了脸,“你下面有反应了……”男生没有放手,“你别动!让我缓一下就好。如果一个人是真心喜欢你,当你靠近时,身体是最诚实的。”

    离校那天,简菲特地候在宿舍楼下,想要跟那个人道别。简菲高兴的看到那个人下楼,她迎上去,想拉那个人衣袖,那个人却下意识往后退。简菲委屈地问,“我是不是做错了什么,你为什么要对我冷冰冰的?”那个人在某一天忽然疏远自己,慢慢对自己冷淡,这一切发生得莫名其妙。那个人,也是自己大学里最好的朋友,在毕业离校的最后一天,没有与她道别,只给简菲留下一句莫名其名的回答:“因为我心里有鬼。”

    毕业后,简菲就去了深圳。一开始的不适应,让简菲每天都期待晚上男生会给自己打电话跟她说说话。男生告诉简菲,再坚强撑过这段时间,一毕业,他就会去陪她。一年后,男生毕业,而他早已买好了去往深圳的车票。

    多年后,男生成长到足够强大,成为可以保护简菲照顾简菲的男人,简菲对男人说:“我累了,想回家了。”男人说:“你想去哪儿就去哪儿,你去哪里都有我守着你。”


    “好的,那天我会去的,班长回头麻烦把聚会地点和时间再发一次,谢谢你,大家晚安。”简菲在大学群里打完这句终止谈话的回复,就把手机放床头,轻手轻脚扯了身旁的被子躺下,而身边的男人和平日一样早就睡得比猪还沉。

    留着利落及耳短发的简菲低头整理自己略微褶皱的白衬衫,而后一只手撑着鞋柜,边弯腰穿平底单鞋,边对屋里的人说:“今晚我要去大学同学聚会,晚饭你就自己凑合解决吧。”屋里没有人说话,简菲穿好鞋,直起身体:“我今晚不在家吃饭,晚饭你自己解决,你到底听没听到,听到你倒是吱声啊?”男人没回话,坐沙发上像什么也没听到,双手捧着手机专心吃鸡。“当我没说。”简菲像是见多了男人这副欠揍的模样,见怪不怪,拿起包,压下门把,“砰!”摔门离开。

    墙面挂着的时钟分针已走了180度,男人放下手机,走向厨房,打开冰箱,拿出里边早早买好的蛋糕和起泡酒,蛋糕出自简菲最常去的那家店,起泡酒是简菲多次叨念想品尝的网红牌子。男人将这些东西打包一起,没有一丝犹豫,拿到楼下垃圾桶前,扔进去。

    包厢里简菲微笑着跟周围人唠嗑,没人看得出她心里早盘算着该如何找借口离开这乏味的应酬。

    “不好意思,我来晚了。”有人推开门,俏皮的探出头,然后扬起嘴角,走进包厢。自从迟到的人进入包厢,男生们就开始热闹起来,还有人吹起口哨起哄。像是为了吸引全场人的注意,来人高调的游走到每一桌敬酒为迟到而道歉。迟来的人来到简菲身后,慵懒的一手撑在椅背上,柔软的发丝轻轻扫过简菲的脸庞。来人敬完酒,软弱无骨的手轻搭在身前人的肩上,手指滑下,若有若无在身前人的后背游走,慢慢的,轻轻的,犹如一片绿叶飘落平静的湖面,荡起了涟漪,一个圆一个圈,悄悄的的蔓延开来。

    当来人的手不经意由左至右滑过简菲的整个后背,仿若一股电流穿过简菲的全身,控制不住颤抖。

    简菲转过头,那个人依然如记忆中那么的耀眼,天生的美人胚子,白皙的皮肤,樱桃小嘴,从小长在高干家庭,骨子里透出一股高傲的大小姐范。即使现在她只是上了淡妆,没有夸张的眼影,浓艳的红唇,只身着是一条简单的米白色连衣裙,慵懒的卷发散落身后,但脚上那双红色的绑带尖头高跟鞋暴露了主人的本性,那个人,简菲学校里形影不离的那个人,简菲的舍友,简菲大学里最好的朋友——何炜彤,人如其名,红艳而美丽,从来都是个不会低调,只能耀眼的人。

    随着何炜彤的离开,周遭的气氛立即降下来,纷纷议论。

    “她怎么会来?”

    “这些年的聚会她就没出现过,今天倒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我是她,我也不出来见人,毕竟自己做过那些事,脸挂不住。”

    “你们能不能小点声,毕竟大家同学一场。”坐在简菲身旁的班长出声制止女人们的闲聊,并暗示简菲坐在这一桌。

    “怎么了?我没听懂你们在说什么。”简菲问班长。

    班长皱眉,“别人的事情我不好多嘴,这些年你出去打拼,不在这城市,好些事不知道。炜彤变了,这些年她的名声不太好,圈子里都传开了,她为了上位,什么都可以出卖。”简菲听罢,表情没有任何变化,也不再多问细节,只是下意识抿嘴唇。

    几杯酒下肚,包厢里热拢起来,甚是吵闹。这些年在深圳习惯了安静的简菲,听着周遭人扯着嗓子劈酒,心烦脑袋疼。而这些年,她也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心烦就会找个安静的地方,自个儿抽根烟。

    简菲离开包厢,推开安全出口的门,发现楼梯间早有人占了位置。只见一个女人双手交叉于胸前,落寞的站在楼梯间靠窗的位置,出神的看往窗外,完全没发现有外人闯入这个小小的空间。光线并非明朗,长发遮住了女人半边的脸,看不清模样,但她的身形她的打扮都与何炜彤一样。

    “彤彤?”简菲试探的唤了对方的名字。出神的人听到这声呼唤,身形明显一怔,她转头,看到简菲就站在自己的身后,眼里浮现出诧异,以及让眼眶泛红的莫名情绪。有种不能说出口的情绪叫做——“没人可以像你,一叫我就心动。”

    “你……”简菲开了口,却不知道接下来该说什么。太久不见面,身前之人于自己好比一个熟悉的陌生人。

    简菲看到眼前人两手指捻着一根没点燃的烟,便从包里翻出打火机,递与对方,“要不要借个火?”何炜彤呆呆的看着她的一举一动却没有反应,简菲自讨没趣,自个从包里拿出了烟点上,吸了一口,慢慢呼出白色的烟雾,两手指夹着烟,垂在身侧。

    “你抽烟?”一直不说话的何炜彤终于对简菲说出了第一句话。“抽烟伤身体,以后戒掉。”何炜彤天生的大小姐范又出来了,语气不是关切不是建议,生硬得就像在下命令。

    简菲好笑的看着对方此刻还拿在手上的烟,“怎么,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你手上拿的又是什么?”何炜彤耳根泛红,把烟收进了拳头里,慢慢碾碎,“我不同,我的身体不值钱。”

    简菲的笑容僵在了脸上,脑里闪过饭桌上别人对何炜彤的非议,心里堵得慌。简菲右嘴角勾起,戏谑道:“官家小姐的命不值钱,我等贱民的身体也不值几个钱。”说罢,还多吸了几口烟,挑衅地往何炜彤吐白烟。

    听罢,何炜彤脸色微变。“对不起,我……”简菲赶忙道歉,她知道自己说错话,踩到了别人的痛处。

    “没事,都过去了。”何炜彤走出阴影,灯光下的她笑了,她的笑让简菲恍了神,仿佛回到了学校里,她总是笑得那么灿烂,活得那么耀眼,耀眼得让人无法忽略,周围总有很多人围着她打转。何炜彤于简菲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吸引力,让简菲总是控制不住自己向她靠近,再靠近一点。

    “这些年,你过得好吗?”简菲试探发问。

    何炜彤避开简菲的眼神,抬手把头发勾至耳后:“这些年,我过得并不好,但很希望听你告诉我你过得很好。”

    “我是不是又说了句蠢话?”

    何炜彤垂下了眼眸,压低了声音:“谁一辈子里没说过几句蠢话呢,我记得,上学时我们说过两个人要永远在一起不分开,这才是真的蠢。”

    “这话怎么蠢了?”简菲质问。

    “这话哪里不蠢了?”何炜彤反问。

    沉默在两人间流转,一人转头看向窗外,不言一语;一人后退一步,靠着楼梯扶手,一口接着一口抽着烟。

  先后回到包厢的简菲和何炜彤依旧坐在不同的两桌,没有跟对方说过一句话。

    夜已深,聚会的人儿稀稀拉拉的离去,何炜彤起身,简菲跟在身后,两人进了同一部电梯,零交流到了一楼,在门口处,没有告别,一个向左,一个向右。

    简菲在快到转角的地方停住了脚步。

    “简菲——”她听到何炜彤在喊自己,没问没看,没有一丝犹豫,转身后就先于对方朝对方跑了过去,像极了当年被何炜彤投食的“宠物”。

    “你……呆子。”何炜彤释怀的笑了。“我可以留你个联系方式吗,我不会打扰你。但我至少......知道自己能够找得到你。”


    墙上石英钟的指针滴答滴答转动,办公桌上讨论的人脸上都挂着疲倦。

    “你懂我的意思吗?”简菲是燥了,可是身旁的设计师依然没有做出她想要的效果。简菲又把她的创意和概念重诉一遍,“你能明白我在说什么,对吧?”身旁的设计师被简菲瞪得有点害怕,惶恐的点点头。简菲看出了身旁人眼里的茫然,“你还是不知道我在说什么!”现在已经是凌晨3点了,方案下午要提交上去,可是活动现场的效果图,到现在都没有做出来。简菲觉得一团火在身体里到处乱窜,她看得到大家脸上的倦容,看得到设计师眼里的疑惑,看得到整个小组人的不耐烦,更看到时钟的指针在不停的走,她什么也没说,抓起桌上那包烟,走出办公室。

    楼梯间,简菲在口袋里胡乱翻一把掏出打火机,手有点发抖的打着打火机。在点燃烟,简菲吸了一口后,这已然冒上头顶的急躁才压了下来。简菲微微仰着头,烟一口一口的抽。她现在的压力很大,她刚从深圳回来,好不容易找到一家能开出与一线城市薪酬相似的公司做主管,这是她上任后接手的第一个项目,她必须要做好这个项目站稳脚跟。

    简菲抽完最后一口烟,脚尖踩灭火星,脚的周围,4、5个烟头静静躺在地上。简菲深呼吸,推开楼梯间的门,回到公司。简菲像从未急躁过,脸上挂起了官方标准笑容,拍手吸引大家注意力,对组员们说:“可能是我一下子要求过高,那我们修改下标准,做出我们能力范围内最好的方案,大家打起精神来,我相信我们在天亮前能拿出一套好方案。”

    凌晨6点,在天快亮的时候,简菲回到家,开门看到,客厅留了灯,而自家男人躺在沙发上,听到她发出的声响,男人很快起身。

    “你这几天怎么总是这么晚下班?”男人问简菲。

    简菲很累,累到不想回答这个愚蠢的问题。关了大门,一声不吭回房间。

    “干脆换份工作,这工作太折腾人。”男人跟着走到简菲身后。

    “换份工作?去哪换还给得起这么高工资的工作?还是说你那点工资能养得起我们两个人?”简菲太累太累,累到她没法再控制自己的情绪,不让自己说出伤人的话。

    男人被简菲戳到了痛处,无力反驳。男人在克制,他尽可能让自己的声音出来时是平静的:“别那么刻薄好吗,我只是在关心你。”简菲转头看男人,看到他眼里走漏的受伤,她就没胆再看第二眼,匆匆进房间放了包,掏出烟和和打火机,避开男人的眼神,低头走去阳台。

    她麻木的点烟抽烟,一根接着一根,只是现在的情绪根本压不下来,她委屈她不甘,但同时她也内疚,觉得自己是个混球。不知什么时候,眼泪就这么无声的顺着脸庞滑落。

    男人不知道什么时候走进小小的阳台,他伸手拿走简菲手里的烟,熄灭烟火,“别整天抽这么多烟。”男人捧起简菲的脸,却看到她红肿的双眼,男人有些无措:“你……你怎么哭了?”简菲在男人进来前一直觉得自己漂在没有岸的海平面,无助的想抓住一切可以抓住的东西。她看到男人,如同找到了一根浮木抱住他,越抱越紧,一开始隐忍的抽泣已变成放声大哭。男人轻拍简菲的后背,无奈叹息:“告诉我,我到底做了什么让你难过?我做什么才能让你不那么难过?”

    简菲从深圳回来前有找好下家,几次请假回来面试,最终敲定一家资质不错的公司。但男人是当真切断了这些年的奋斗,从头再来。一开始男人无所谓的说:“没事,这些苦我能撑过去。”简菲也附和打气:“前几年,我养你。”而周边的朋友并不看好,道出真话:“你家男人并不是那种没能力没野心的人,他擅长的工作小城市的需求并不多,即使你足够强大能养得起两个人,在还算是男系社会为主导的当代,不见得他能心甘情愿承受这种女强男弱。”真话并不是那么好听,简菲也不爱听,可是不听不行,因为即使别人不说,生活也会让你遇见。

    简菲终于把男人带回家,家里人盘问男人的家庭,男人的工作,男人的收入。当得知男人的岁数比简菲小,并不打算买房子,带着简菲租房住的情况后,简菲母亲的脸色变了,并在二人离开时,当着简菲的面把男人带来的礼物还回了男人的手里。

    打那天起,男人的脾气变得阴晴不定,时而冷着脸一天都不说一句话;时而很容易因为一件鸡毛蒜皮的小事暴跳如雷。这样周而复始看不到希望的日子让人绝望。更可怕的是,在没有尽头的疲惫中,简菲当真开始瞧不起男人。

    客厅里,简菲执意要大晚上洗衣服,男人建议明天再洗。本是无关紧要的小事,两人吵了半小时。两人均不肯让步,暗自较真谁先低头。

    简菲无法忍受争吵,摔门离开。简菲大半夜漫无目的的走在大街上,男人给她打电话,没有一句安慰,只是告诉她:“你现在不回来,你就永远不要回这个家了!”

    简菲抽泣着,像个游魂一样走在人越来越少的大街上。她脚上穿着拖鞋,身上只穿着很薄的家居服,她没地方可去,她也不懂能去找谁,她走到好远的地方,却因为夜越来越深,自己越来越怕,却也不甘心失了尊严,原路返回有男人呆着的“家”。

    简菲坐在街边的长椅,把手机通讯录的从头到尾翻了遍,最终停在了“何炜彤”三个字上面,最终简菲还是拨通了电话。

    在大家都已睡着的午夜,手机刚响了一声,对方就接通了电话。

    “ 彤彤,我是简菲,你可以收留我一晚吗.....”简菲惨兮兮的说。

    “你在哪里,我去接你。”手机的另一头,传来何炜彤的声音,简菲忽然想起了大学时,她们都对彼此说过的一句话——“彤彤/简菲,有你在身边真好。”

    何炜彤自己一个人住,收留简菲不是一件难事。何炜彤抱来枕头和被子,展开书房的沙发给简菲当床。

    “彤彤,我可不可以在你这蹭住一段时间?”简菲不太好意思的开了口。

    “发生了什么事吗?”

    “和家里那位吵得凶,想搬出来住,各自冷静一下。”

    何炜彤铺床的动作听到回复后,明显停顿了一下:“有你家那位的照片吗,看能不能过得了我的眼。”

    “人你见过的,是当着你面给我递情书的学弟。”

    何炜彤垂下眼眸,“挺好的,一封情书就可以骗来你这么多年的陪伴,早预知这个结果,我会抢在这个傻小子前给你递情书。”

    简菲大笑,“别逗了,你给我递情书?这画面太美丽,我想都不敢想像……”

    世上总有一些人,有着难以启齿的秘密,只能把真心当玩笑话在人前说出来。

    挂了电话不久,何炜彤就开着车出现在简菲面前,简菲想不明白大晚上,一个女孩子没有事怎么怎么还会在外面游荡。在密闭的车里,简菲嗅到了何炜彤身上香水与烟酒混合的杂乱味道,还有一股不属于女性的的体味。记忆中的何炜彤身上都会自带淡淡的香味,很好闻。住宿舍那会,简菲去何炜彤那蹭床睡,都会像八爪鱼一样巴着她,然后又被她嫌热,一只手一只脚给扒开。

    当何炜彤要离开书房,简菲忽然叫住了她。

    “彤彤……”

    “啊?”

    “我不喜欢你现在身上的味道,香水太浓,烟酒味也浓,还有……”

    “那我以后不这样了。”

    “你说的,骗人是小狗。”

    第二天一大早,何炜彤送简菲回家拿行李,正好碰到男人刚起身。

    “我会去朋友家住几天,我想我们俩需要点时间各自冷静一下。”简菲说这话的时候,都不敢抬头看男人。

    “我昨晚——怎么是你?”男人看清简菲身后站着何炜彤,脸瞬间黑了下来。

    男人忽然咳起来,不停的咳,整张脸都咳到涨红。

    “你怎么了?”简菲皱眉。

    “昨晚吹了一晚上的风,受寒了。”男人捂着嘴,好不容易缓了下来。

    “严重吗?”简菲还没来得及问完话,一道冷冷的声音从背后传来,“他那么大块头,死不了的。”何炜彤满脸的不屑,“简菲快收拾东西,晚点我还要上班。”

    男人青筋暴起,却被一句话堵得还不来嘴,就这样窝囊的看着何炜彤在自己面前把简菲带走。


    简菲顺利完成了经手的第一个项目,简菲和何炜彤为了庆祝,下了班就直接开车去海鲜市场,买了一大堆海鲜回家庆祝。不爱下厨的简菲屁颠屁颠的给何炜彤挂上围裙,给她打下手,摆好碗筷,很开心的做着从没改变过被投食的角色。

    何炜彤端着刚蒸熟的螃蟹走出厨房,瞬间恍惚,定在原地。她看到桌上有两个碗,碗的旁边有两双筷子,而她要走向的终点有简菲笑脸相迎。有时候当日思夜想,你从未想过要拥有的东西突然出现在你面前,你反倒会不敢张开双手去拥抱。

    住在何炜彤家的日子里,简菲和何炜彤睡前都会聚在一起谈谈心,就好像以前在宿舍里的卧谈会。当简菲对着夜空发呆时,何炜彤穿着睡衣拉开门,走进阳台。

    “睡不着吗?”简菲问。

    何炜彤点点头,简菲打量眼前人的双眼,依然红肿着。下午简菲难得正常下班,却目睹了何炜彤和一个上了年纪的女人拉拉扯扯,女人不甘心的走人,何炜彤却原地蹲下直接哭了起来。简菲走过去要拉何炜彤起身,何炜彤却很反抗,情绪激动的一直喊她走,走得越远越好。简菲转过身,背向何炜彤,手伸向背后张开:“你没必要避开我,我已经自带滤镜,觉得你什么时候都是漂亮的。我不看你总行了吧?我手就放这儿,你大小姐什么时候哭够了,需要人扶一把起身,就自个把手搭上来。”

    何炜彤看着简菲,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要感谢我下午把你捡回家,要以身相许?受不起受不起,你不问我要房租就好。”简菲自以为调节气氛开着玩笑。何炜彤的脸色更差了,简菲知道自己肯定又说错了话。

    “你信我吗?”何炜彤问。

    “信什么?”简菲不懂。

    何炜彤从简菲手里抽走那根抽到一半的烟,烟嘴送往唇边,吸一口,呼出白烟:“聚会那晚,你那桌人对我的议论,你信吗?”

    “你还记得我上学时跟你说过的话吗?你是我最好的朋友,只要你没做违法或者反人类的事情,我都认为你是对的,所以信不信根本不重要。”简菲拿走何炜彤手里的烟,直接把烟头压在窗台上,熄灭火星。

    “谢谢你。可我还是很想告诉你,我承认自己默许一些人渣对自己不尊重,用性别和外在优势更快的拿到我想要的东西,但是该守的底线我一直守着。”

    “谢谢你。”何炜彤重述。

    “说过啦,我们俩那么客气干嘛?”简菲摆摆手。

    “ 谢谢你,让我终于有机会把这些话说了出口。”

    简菲心疼何炜彤,很心疼。可是她不能表现出任何怜悯的模样,曾经那么骄傲的人儿是无法接受别人可怜自己的。简菲看向自己最好的朋友,用坚定的眼神在无言中向她表述——“我懂你。”

    简菲拉开门,见着沙发就一个屁股坐下去,打开手往后靠:“小时候期盼着长大,大了后发觉这日子是一天比一天难活。”简菲疲惫的闭上双眼,沙发另一端的深陷,她察觉得到,何炜彤蜷缩在沙发另一角,默默打量着自己。“有时候,你会有种错觉,自己一直在一片没有岸的海上飘着,身边没有一个可以附着的东西,稍不留意,没了力气,就会沉到海底,嗝屁了也没人知道。我很不安你知道吗,这世界走得太快,未来没有什么是确定的——住着的房子,给不起房租,明天就得走人;再努力工作,明天也可能被人抢去;没了工作就没钱,你现在的生活,明天也就没了。我没什么是确定的,也许能确定的就是身边的男人,毕业后,身边唯一不变的就是他。我在失控绝望的时候就会把他当成浮木,紧紧抓住,可是现在似乎连这段感情都变得不确定了……”

    “人是会变的,能真正抓住的只有死物。我的浮木只会是——钱和权。”何炜彤冷冷的回复,沙发另一端的重力变化,简菲感知到另一端的人已不耐烦的起身。

    “彤彤你是不是有埋怨我,怨我没有没有兑现一直陪在彼此身边的承诺,一毕业就去了深圳。”

    何炜彤苦笑,“没有,我只怨我自己没能力给到我妈同等的财富和地位。至从我爸走后,她总拿那双哀怨的眼神瞅着我,即使有时候我会认为,同样是支离破碎的人,凭什么所有的落差与伤害都由比较坚强的那个人来承担。可你不坚强起来,这个家就真的没了。”

    “彤彤,我回来了,你现在还有我。”

    “别轻易跟别人说这种带承诺的话,也许哪天,你忽然发现我是个丑陋的存在,你躲我都躲不及。还不如打从一开始就离我远远的,也就没有过念想。”

    “彤彤——”

    “晚了,睡吧。”何炜彤关了屋里的灯,独留一盏暖黄的灯悬在简菲头顶,而她自己拖着疲乏的双脚,独自走进里屋的阴影中。

    何炜彤从小生在高干家庭,周边所有的人和物都会围绕着自己转。而这种自己就是世界中心的感觉,在大三那年,随着父亲的离世,通通消失。也许以前她是大家都会围着她自转的太阳,耀眼的活着是毫不费力的本能,而那之后的她就是偏离了轨道,连小行星都不会选择坠落的荒芜孤星。

    她不明白那些常年来家里串门的亲戚为什么在父亲离世后,出现过一次就没再出现;她很难适应,自己只是想买条新款的裙子,就因为没人给零花钱穿上身后还得脱下来;她更难接受,逢年过节,去走亲戚,亲戚们总故意哭穷,以堵住妈妈要开口借钱的嘴;而她最接受不了的是嫁给父亲后就再没出去工作的母亲总在受尽白眼后,用哀怨的眼神瞅着自己,那间屋子里只有她们母女俩面对面,若屋子里冰冷黑暗,母亲无能为力发光,那发光发热的只能是自己,哪怕是以一种燃烧内核自毁的方式。

    大三那年的夏天,明媚而灿烂,随着父亲的离世,何炜彤所有的幸福都静止在大三那年的夏天。在大家都忙着出去找实习的时候,何炜彤以挥霍青春的方式来报复自己的人生。不停出入灯红酒绿的场所,在各种社交平台发表自己的疯狂,出格的言论,得到众多的拥护,也是那个时候,她发现自己原来长得很美,而只要她回应男人的眼神,再故作娇羞的避开男人的直视,就可以很容易从一些用奇怪眼光打量着她的男人身上免费获得利益,比如一杯苦涩但在入口时能带来如过去那般美好的百利甜。

    可渐渐她对那些时间颠倒只在夜晚中疯狂的生活失了兴趣,社交平台里发什么内容也无人问津。有一天醒来,她忽然开始思考这样一个问题——自己在每天醒来有什么意义,而没有意义,自己为什么要在第二天醒来。

    她在QQ空间里发了一条说说,引用的是书里的一句话:“生而为人,我很抱歉。”没有酷炫的生活图片,没有漂亮的自拍,没有出格的言论,只有晦涩难懂的8个字,没人给她点赞,没人评论。她很平静,没有失落没有悲伤没有孤单,她身体里像住进了一个黑洞,吸光了她所有的感知能力,她活着就好像已经死了。她忽然间很想干点再疯狂一些的事情,好证明自己还活着。她三更半夜去便利店买了一大袋的啤酒,沿着江边吹着风喝着酒。她不明白,大半夜的为什么还有电话老打进来,还是陌生的外地号码,她不接也不摁掉,总觉得这一直响着的铃声像一种温暖的陪伴。良久,手机不响了,她略有些失落的掏出手机,她登陆QQ,看到空间提示有人回复,所有的回复全出自一个人——

    “彤彤,你怎么了?”

    “彤彤,你怎么不理我?”

    “彤彤,你在干什么?”

    “彤彤,你不要吓我?”

    “彤彤,你在哪里,为什么不接电话?”

    “何炜彤,你再不冒头,我们友尽,说到做到!”

    何炜彤的眼睛湿润了,简菲懂她,也只有简菲还在乎她。何炜彤手抖着,想说好多好多的话,输入的文字编辑了又删,删了又编辑,最后还是删完所有的话,用一副玩世不恭的态度回复:“吵啥呢,不就睡不着沿着家门口的江边吹风吗,猪菲你有啥大惊小怪的。”何炜彤关掉了手机,莫名其妙哭了起来,像个疯女人,沿着江边,喝完酒就扔,然后再开另一罐,漫无目的的走啊走,哭啊哭。直到江面反射路边街灯的粼粼水光吸引了她的注意力。江面随着风荡起波纹,是那么的平静而温柔。她一动不动注视着深不见底的江面,她抬起手,似乎在回忆水触碰自己肌肤的感觉,冰冰的滑滑的,舒服得就好像去年夏天一家人去水上乐园,在骄阳下,滑下滑滑梯,一路转弯,滑下,尖叫,大笑,“啪!”冲入水中。

    何炜彤丢掉手中的酒,爬上石头围栏,坐在栏杆上,双手后撑,两脚腾空。夜里的江风很大,吹得她的脑袋清醒了些。她看着江面随着风速,涌起,翻滚,越来越兴奋,而她的心音,如同琴弦,不知被谁弹起了十面埋伏。她怕,这江像长了眼睛在她注视它时,它也在死死的盯着她……

    何炜彤坐在水泥地板上哭得泪流满面,是恐惧是愤恨,更是屈辱,自己没用到连跳下去的勇气都没有。

    “找到她了!”她恍惚间听到一个男生的喊声,她看到一个男生跑向自己,嘴里一张一合在跟自己说话,可她一个字也听不进去。后来这男生索性把手机放自己手里,硬塞到自己耳边,里边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何炜彤,你这个没良心的,我要跟你友尽!你怎么求我我都不会改变主意!友尽,再也不理你!”

    “简菲是你吗?”何炜彤此刻脆弱得就好像在低温储藏室里的玻璃器皿,冰冻到随时都会破碎。

    “是我是我除了我还有谁!大半夜睡不着就到江边吹风,还喝得大醉,还哭得稀里哗啦,神经病啊!你说我大惊小怪,可我知道,我就是知道,你心里苦,你心里不舒坦,你需要人陪着你,听你说话,陪你吃饭,告诉你明天起床后这生活该是多好玩。”

    “简菲,你怎么也哭了?别哭,对不起,是我没用……”何炜彤忽然慌乱了起来。

    “彤彤,对不起,我没有在你最需要我的时候陪在你身边。可我回不去啊,我和你隔着好几千公里,我没钱买机票,坐火车回到你身边要几天几夜,我回到不知道你还在不在,我没用,对不起,彤彤,对不起……”

    电话里,两个姑娘哭得撕心裂肺,哭得莫名其妙。

    “我记得,你说过要陪我过生日,要去KTV里嗨歌的——”

    “可你生日不是在冬天吗?”何炜彤被搞糊涂了。

    “我不管我就要今天唱歌,给我点一首五月天的《倔强》,你要陪我唱——”电话里的简菲说的很是强硬。

    “我和我最后的倔强,你唱啊……“

    “可是,简菲——?”

    “我和我,唱啊……有什么可是的,我现在站在合租房的阳台上,我都不怕别人被吵醒起来打我,你在江边怕什么?”

    “好,听你的。”

    “我和我……”

    “我和我……”

    “我和我最后的倔强,握紧双手绝对不放,下一站是不是天堂,就算失望不能绝望!我和我骄傲的倔强,我在风中大声地唱,这一次为自己疯狂,就这一次,我和我的倔强。”

    “简菲,我以后一定会赚够钱,在你想我时,随时都有机票飞回来。”

    “嗯,彤彤,只要你需要我,我就会陪在你身边。”

    “我们要两个人一辈子在一起不分开。”

    “一言为定,一辈子不分开。”

    何炜彤推开房间的门,开了灯,空荡荡的房,冷冰冰的床。她关上门,关了灯,好了现在全世界都是一个模样了。站在黑暗中,心中的伤,无人分享,只能自己对自己说:“简菲,我想抓住的浮木从来都只是你。当我存够钱买很多往返机票的时候,却不知道你在哪里了。”

    简菲对何炜彤说,家里的男人打电话来认错,说明天就过来接她回家。何炜彤没表现出不舍,只是顺从的点点头。晚上,简菲死皮赖脸去何炜彤房间蹭房睡,现在的简菲已经不会像八爪鱼一样巴着何炜彤,而是乖乖的侧卧在床的一角,睡得很安稳。

    何炜彤坐起身,借着窗外透进的月光悄悄的不出一丁点声响的看着简菲。她把手伸向睡熟之人,哪怕对方已陷入睡眠,她依然不敢碰触对方,而是隔着距离,“摸”着对方的眼,对方的眉,一点点勾勒出对方的轮廓。

    “你要搬回去了吗?如果我说舍不得,你会为了我留下来吗?”何炜彤在心底偷偷问着简菲,她从来不敢奢求任何的答复,正如这么多年,克制着,不留痕迹的渴望着一个人。

    “你不用上来了,我收拾完东西就下去。”简菲挂了电话,继续弯下腰把东西装进行李箱里。

    “你不多呆几天陪陪我?”何炜彤问得很随意,就好像真的只是随口的客套话。

    “不了,我在你这打扰得够久了,有空我还是会过你这来聚一聚的。”简菲关上行李箱,把它摆正拉出书房。

    “简菲,你会和他结婚吗?”何炜彤忽然问了个莫名其妙的问题。

    简菲停住了脚步,“会吧,也许这次回去,没过多久就会给你发喜帖了。”

    “简菲——”何炜彤唤出了声。

    “啊?”在简菲回头的那一刻,何炜彤走向前,手扶上简菲的脸庞,亲吻着她爱的人的唇。

    简菲愣住了,心跳快得要跳出来。何炜彤身上带着她喜欢的香味,她熟悉的碰触,以及软软的不同于男人的陌生的吻。简菲本能推开何炜彤,整张脸涨红。

    何炜彤要去拉简菲,简菲本能的后退。何炜彤闭上眼睛,她明白了,她知道会是这个结果,她怎么想都会是这个结果,但还是有个贪心的声音不断反问她:“为什么不去尝试,为什么不光明正大的告诉她你的心意,也许她也一直有着和你一样的心思?”

    何炜彤苦笑,“离校那天你问我,为什么对你冷冰冰的。不是你做错了什么,错的人是我。因为我心里有鬼,当你在靠近我时,我会本能的也靠近你,并索取更多。”

    何炜彤走近简菲,强硬的抓起她的手摸自己的脸,摸自己的手,无比认真的看着简菲:“我还是我,我的脸我的手都还是以前你敢碰触的模样,我没什么不同。我只是在一段很美好的时光里碰到了一个美好的你,自然而然喜欢上了你。我本能的喜欢上一个令自己快乐的人,只是这个人恰好与我同性。”

    何炜彤的手指因为使劲而骨节突起,她想紧紧的握住眼前人的就手不放开,可是当简菲抽开手,手就松开了,轻松得毫不费劲,连她自己都惊讶。

    简菲的手机突然响起,简菲看到屏幕来电,选择无视。

    简菲没有走近何炜彤也没有选择走远,尽管她语气平淡,但握紧的拳头却还是不小心走漏了埋怨与不满:“为什么要捅破,为什么要说那样的话,我现在根本不知道该以什么身份去面对你。我突然做不到像以前那样若无其事的去面对怀有那样心思的你。”

    “你一直都知道?”何炜彤震惊,一脸的不可置信。

    “我怎么会不知道,也许我是全世界唯一一个比你自己还了解你的人。”简菲不敢看着何炜彤,“我可以骗自己说你看我的眼神是朋友的喜欢;我可以骗自己说你整天给我投食是朋友的关心;可是我编不出理由去解释,你为什么会在晚上醒来悄悄打量我,偷偷亲我。那个晚上,我不知所措,只是抱着自己,尽可能不让你发现我在发抖,熬到天一亮,就立刻跳下床,借口去晨练。我在调整,我有了男朋友,我让自己有立场回到了你身边。以后我结了婚,我就可以肆无忌惮的缠着你,没人会说什么,我们还是像以前那样腻在一起,就像我们说的要两个人一辈子在一起。没有人会因为谁而伤心,没有人。我们只能是最好的朋友,我懂的,你也懂的,对......不对?”

    何炜彤忽然发现,自己从未了解过简菲,她认识的简菲简单得像一张白纸,而事实却恰恰相反——简菲将她通通看透,而她却从未发现简菲真正的心思,甚至已经看不透她真正想要的到底是什么。她默默的为了避开自己去交男朋友,去大城市工作,一走就是好几年。然后她到了结婚的年龄回来,像什么事都没发生过,若无其事的重新回到自己的身边。

    何炜彤摇头:“人都是自私的,如若真喜欢一个人入骨,是做不到你要结婚了,还开心的接过你的喜帖,开心的陪你去试婚纱,开心的当你的伴娘,在你的婚礼为你捧上你和另一个人的戒指。做不到当什么都没看到,一直呆在你身边没心没肺的过活,我是做不到的。”

    何炜彤想要伸手拉简菲,却在碰到衣角时收回了手:“简菲,看在我们曾是最好朋友的份上,不要再因为可怜我,而逼着自己和我演出好闺蜜的闹剧,那样我才是真的可怜。我只有一个请求,你可以一直躲着我不见我,但请避不开和我碰上的时候,你看我的眼里不要流露出一丁点的恐惧和厌恶,那样我会觉得喜欢你的自己很肮脏,是一个恶心的存在,那样真的可以伤害到我。”

    “咚咚咚……”有人在敲门,不停地敲。简菲的手机再次响起,不停的响。简菲接听电话,电话里的人告诉她,自己就站在门外。

    简菲默不出声,门外的敲门声持续不断。

    何炜彤闭上眼睛深呼吸,试图让自己在这吵闹混乱的氛围里平静下来。“以后别再轻易对一个人很好,好到让人无路可退。”何炜彤越过简菲,径直走向大门,再一次回头看向一直不敢抬头面对这个局面的简菲,对她说:“忘记我吧。”何炜彤打开门对那个从未掩饰过对自己无比厌恶的男人说:“把简菲带回家,麻烦你了。”


    简菲和男人回了家,日子又像往常那样转轴。一样的一起吃晚饭;一样的一个人收拾桌子,一个人刷碗;一样的靠在一起坐在沙发上看电视;一样的睡在一张床上。只是有人心间的那根弦已被拨动,再也做不到无动于衷。

    简菲下了班后,被爸爸一通电话,请回了爸爸的家,这是这么多年来爸妈第一次在同一张饭桌上出现。简菲知道爸妈要跟自己说什么,所以简菲  没跟男人说自己去哪里吃饭,看到他打来电话,也就顺手把手机关了静音。

    简菲回到走到家楼下,看到入口处自家男人在路灯底下抽烟,而地上都是抽过的烟头。简菲默不作声的走过去,越过男人,走上楼,男人也没有说话,安静的跟着简菲回了家。

    简菲回到家,男人问她去哪里了。她不想说话,走进房间。男人上前,挡在简菲面前,再次问她:“你是不是去何炜彤那里了?”

    “够了!真的够了……”简菲累了,也受够了,终于把这些日子里一直盘旋在心头的话说出口:“我们分手吧,如果两个人在一起得不到快乐,我不懂自己为什么还要没脑的抱紧你一起下地狱!”

    男人瞪大了眼睛,瞳孔扩张,不敢相信简菲会说出这样的话。他愤怒,怨恨,但看着简菲肿得像兔子一样的眼睛,他还是平静了下来,罢了,他也早就习惯简菲对他不闻不问,用语言当武器,一把刀子插进自己的胸膛。

    “我们结婚吧。”他求饶了。“我也问过自己,这种整天吵得没完没了的日子为什么还要过下去,可是我愿意天天过这样的生活,只要这样的生活里有你。”

    简菲觉得很可笑,当她提分手时,眼前的人却要跟自己结婚:“算了吧,不要冠冕堂皇的说只要有我就可以忍受,你不过是到了该结婚的年龄,而我恰好在你身边,是一个不用再花费任何精力的结婚对象。承认自己虚伪,并不是那么难的事情,对吧?”

    男人苦笑:“我一直不愿意相信,你是为了何炜彤才会和我在一起的,可我现在信了。你之前只是对我不闻不问,可是去她那住了一个月后,你就更不待见我,还跟我提了分手——”

    “你怎么会……”简菲惊讶男人能看透了她们间的心事。

    男人心凉了:“我怎会不知道,对待你,我和她是一样的。”男人反问她:“你敢不敢看着我,对我说,何炜彤对于你,就只是一个普通的的——‘女’——同学?”

    简菲没法迎着男人的目光,回答他:“何炜彤就是一个普通的女同学。”她越发分不清对于这份感情到底是友情还是掺杂了其它。她耳边回荡起何炜彤说过的话:“因为心里有鬼,所以不敢。”

    简菲真的累了,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男人一说话,自己就会竖起身上的所有的刺进入战斗姿态,已经好久好久没去听他话里真正要说的话。她放软了语气:“看吧,一见面就吵,你现在还有勇气说,只要有我,你愿意一辈子过这样的生活吗?其实你心里也清楚,何炜彤从来不是横在我们中间真正的问题。你只是在为自己的无能为力找一个发泄的对象。”

    男人这一次没再回话。

    简菲推开男人,不发一言走进房间。男人放下了他最后的尊严,对连看都不愿看他一眼的简菲说:“我一直感到疲惫,可是从来没有觉得这些累是因为你。如果我把自己所有的情绪强加给你,你不会高兴;如果我和你摊牌你对何炜彤的心思,你也不会买账;我试着剖开自己和你沟通,你并不在意。我的这些感受,你从来不在乎……那我怎么还敢把自己的懦弱自己的嫉妒曝光在你面前。我喜欢你,喜欢到恨不得把心掏出来,让你天天看得到我的真心。爱一个人明明是一件美好的事情,可为什么这份爱让人越来越卑微了。”

    安静,很安静,房间里的人没有一句回应。男人握紧拳头,拳头快速冲向墙面,却在快接近墙面松开了手。男人闭上眼睛仰头,却依然抵不住让那滴眼泪滑落:“我并不是一直如此坚定,我只是,不知道该怎么放弃。”这是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男人将自己扒光,赤裸裸的呈现在简菲的面前。

    仿佛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过,简菲洗了澡后坐在离床不远的梳妆台前做皮肤,男人躺在床上看手机。简菲看到男人入睡后,关了灯,上了床。黑暗中,简菲躺下,男人却突然翻身,双手撑在简菲两侧,俯视她。男人把右手伸进简菲的睡裙里,紧贴着女人冰凉的皮肤,顺着大腿轻轻的,缓缓的向上摸索。男人掌心散发出的滚烫温度,所经之处都点燃了火星。简菲一动不动,别过头,强撑着不去被男人所影响。可她的自控反倒让她变得专注,让她更强烈的感知到,男人的手贴这大腿侧面,经过腹部,滑过肋骨,游离在左胸房下,左右来回。“找到了。”男人张开五指,静止在简菲心脏的的位置,轻轻施力。“噗通,噗通,噗通……”简菲强烈的感觉到自己的心脏在男人厚实的手掌下快速跳动。

    “原来你有心的。”男人对简菲说。黑暗中,简菲看不清男人脸上的表情。“晚安,简菲。”男人重新躺下,侧过身睡去。“晚安。”简菲对男人说。

    那天晚上,互有心事的两人跟对方说晚安,背对对方,沉沉睡去。两人躺同一张床,盖同一张被子,可以感受到对方传来的体温,可是两人间默契的留着一条缝,谁的背都没有靠着谁。

    早晨,简菲在男人抽出手臂,坐起离床的时候被吵醒了。醒来前,两人是抱在一起的。简菲想不起是自己无意识的往男人怀里钻,还是男人在大半夜翻身把自己拥入怀中,这些年的共同生活,两人进化成相互缠绕着向上生长的树藤,即使吵架,生理上的默契依然存在。

    简菲醒来后,看到餐桌上放着楼下买回来的早点。简菲环望四周,发现这屋子已经很久没人打扫,茶几上都积了一层薄薄的灰。简菲因为心烦,便打扫这屋子来打发时间,可扫着扫着,竟默默抹了泪,进了里屋,把行李箱翻了出来。

    男人开门进屋,就看到简菲坐在沙发上在等自己。

    “你回来了。”简菲看起来很高兴,甚至还站起来迎接男人。

    “记得你以前也不会下厨,后来因为我喜欢喝汤,你就学会了煲汤。想想回来的这段日子,我就没好好给你做过饭,一直是你在照顾我。”

    “你想说什么?”男人留意到沙发旁立着简菲搬家时带过来的行李箱,不安的皱起了眉头。

    “我想说,你辛苦了,我给你做了一顿饭,不知道味道怎样,但还热着,你待会放好东西,就可以吃了。”简菲笑着说完这段话,但笑得很吃力。

    “你到底想说什么?”男人下意识靠近简菲,却又在顾忌什么,还是和简菲保留了一定的距离。

    “我就想跟你说声谢谢。谢谢你让我收到了人生中第一封情书;谢谢你的眼里没有漂亮的彤彤,只有我;谢谢你在那天晚上像大海捞针那样替我找彤彤;谢谢你义无反顾的支持我。我在深圳能坚持那些年,是因为你在。我敢累了就回来,是因为你在。因为有你,我才可以任性的做任何一个决定。”一层水雾慢慢蒙上了简菲的双眼:“我还要跟你说对不起。因为我去深圳,你拒绝了家里帮你安排好的工作,还差点闹翻;因为我要回来,你斩断了深圳的所有努力,陪我回来这个你只呆了四年的小城;你也曾是个有才华的人,在深圳时,你也有耀眼的履历,可是在这里没有平台没有资源,把你生生折磨成一个可怕的人。我在抱怨你的时候,我不曾考虑过你已经为我放弃了太多的东西。我记得有个男生说过,他渴望的生活是,一生只做一件事,只爱一个人。对不起,因为我,你让自己活得很委屈。其实霸着对方不放手的人是我,承认自己虚伪真不是一件太难的事。”

    简菲抹掉眼泪,又哭又笑。她张开手臂,对男人乞求:“可以再抱一抱我吗?”

    男人从来没法拒绝过简菲,尤其是在她流眼泪的时候。男人上前把简菲环入怀内,简菲紧紧抱住他,就像在抓大海中唯一的一根浮木。“对不起,对不起……”男人可以感受到身前的小人儿在不断颤抖。简菲踮起脚尖,在男人耳边轻轻的说:“你自由了。”

    简菲要离开,男人不松手。简菲在男人怀中哭得越来越凶,男人最终还是抵不住女人的眼泪,让她挣脱出了怀抱。

    简菲稍微整理褶皱的衣服,拉起行李箱,走向大门。

    “简菲,你真的有心的吗?”男人第一次这么大声的吼她。“如果,你今天走出这扇门,我们俩就算彻底完了,我绝对不会再回头!”

    简菲停住了脚步,抓着拉杆的手在发抖。她咬咬牙,还是走出了大门,轻轻带上了门。当一个人,真的要离开的时候,原来是最安静的。

    “原谅我,没有陪你吃完最后一顿饭,我怕自己在饭桌旁坐下,就没有勇气离开了。”

    在那一段懵懂无知的日子里,男人看着简菲,简菲看着何炜彤,当何炜彤看向简菲,简菲把头转向了男人。简菲和何炜彤说过要一辈子在一起,男人对简菲说自己会一直守着她,可结局难猜。简菲不明白,到底是彼此不够坚持,还是都败给了生活。


    半个月后,以前租房的房东打电话给简菲,说男人提前付清了一年的房租就离开了,还拜托自己把租房钥匙交到简菲手上。房东在电话一头不停抱怨为什么男人不可以自己拿钥匙给简菲,还要绕一个圈让自己转交……

    电话另一头的简菲嘴上敷衍附和,人早已出了神。终于又一个亲密的人离开了自己。简菲从没想过伤害过谁,甚至常常为了别人忽略自己,可到头来自己竟成了手持刀子的那个狠心人。

    简菲下班回到家,看到妈妈和妹妹还有妹妹的爸爸一家三口围在一起吃饭,有说有笑,而自己像是多余的。妈妈看到简菲时愣住了,就好像简菲的出现,破坏了某个美好的氛围。妈妈招呼简菲过去吃饭,简菲笑着摇摇头:“我吃过了,你们慢慢吃。”

    简菲的亲生父母在她还小的时候就离婚了,之后各自组建了家庭,并有了各自的孩子。简菲跟着妈妈生活,爸爸也会固定过来探望自己,两边的新家人都对自己很好,可是简菲还是觉得自己不属于任何一个家庭,觉得自己永远是多余的一个。

    从很小开始,简菲就学会去观察周围人的表情,去猜测别人希望听到什么看到什么。所以她从小就是个懂事的孩子,不与弟弟妹妹争东西,学会讨好大人,因为她很害怕,因为自己不乖,他们就会不要自己,自己就没了家。简菲是个矛盾的人,表面是与世无争,内心却渴望自己能被所有人包围,世界上能有人无条件的关注自己。所以当她遇到总被周围人簇拥的何炜彤,她会本能的追逐,因为她渴望成为那样的人。当遇到眼里只有她,没有何炜彤的男人,她终究是感动,开始有了争的欲望。可是她又害怕,觉得这些太美好的东西自己不配拥有,也许结局,在一开始就已经写下。

    阴雨天,简菲下了班从写字楼内走出来。“简菲——”有人在喊自己的名字,简菲抬头,男人插着口袋直挺挺的站在自己正前方。简菲看清来人,眼眶湿润了。男人朝她走来,一副盛气凌人的模样:“别误会,我不是来求复合的,我没那么贱。我是气不过,来给自己讨个公道。”简菲握紧拳头又松开,转过身,撑开伞,想要走出去躲开男人。男人的声音从后面传来:“你躲了一辈子的雨,有考虑过雨的感受吗?”

    简菲收回了要走迈出去的脚,收起伞,转向男人,平静的回复:“讨公道是吧?好。你说,我在这听着。”

    “我说啦,你可仔细听好,看我说的在不在理。你说为我好,放我自由,可你有问过我,我是不是愿意被你放开。你擅自为对方做出了选择,定好了结局,甚至对方连反驳的权利也没有,这不是‘为我好’,是打着救世旗号的伪善,是赤裸裸的抛弃。你就这么没良心的把我扔了,明明我才是受害者,你还在我跟前哭得梨花带雨,好像是我欺负你似的。当初年少不懂事,把一颗没受过伤的心给你,问你要不要,你自个说要的,现在人被你睡过,心被你碎过,就随手扔了,你这不是始乱终弃是什么?“

    “滚——”简菲听不下去了,使劲一把把“娘里娘气”的男人推得远远的。

    “你干嘛?”男人站在露天的地方,一滴滴小雨点稀稀落落打在他身上:“说不过我,现在要家暴了是不是?”

    简菲气得瞪大了眼睛,男人学她的模样,在雨中回瞪她,两个人一点都不顾路人的指指点点,谁也不说话,大眼瞪小眼。

    雨点从针那般大慢慢下大,变成黄豆那么大,周边看热闹的人纷纷散开跑去躲雨。简菲终究拗不过男人,撑起伞,来到男人身边,“你就会欺负我。”

    “你现在应该可以体会,你离开那天,我有苦说不出,是有多气了吧。”

    “我们回家吧。”简菲终究是妥协了。

    男人摇摇头,“我订了今晚飞深圳的机票,过来等你也只是想碰碰运气。有些现实的问题横在我们中间,还是要面对的。以前,我会认为自己是男人,理当为你挡下一切,守着你护着你。但是生活是两个人一起过的,任何一方都有可能生病受挫陷入低谷,如果你也像我认定你一样认定我会是你要携手走一辈子的人,可不可以在这段时间里做我的后盾,像我支持你那样支持我挺过去,我们重头来过,可以吗?”

    简菲犹豫的摇头,又猛的直点头,又笑又哭,像个傻子。男人低头,在简菲额间留下一吻,“等我。”然后笑得像个孩子,转身跑开,一点点消失在雨中。


    简菲又搬回了和男人租的房里,这房子里现在只有自己一个人住,但相比爸妈的家,这里更有归属感。

    上个月简菲收到何炜彤寄来的快递,一个小礼盒里装着两封信。顶上那封,信封上清秀的笔迹写着“给猪菲”,那是何炜彤给简菲写的信。

    “简菲,你好吗?我现在过得挺好的。我辞了职,一个人去旅游。没有想象中的孤单,一样可以放心吃喝,与陌生人结缘,嬉笑打闹,原来我还是做得到自私的舍弃所有羁绊,开始另一种生活。我去了色达,刚到佛学院的第一天就因为高反生了病。旅途中相识的朋友笑称我孽缘太重,这是佛祖在帮我斩断尘世的孽债。说来好笑,我病好后,似乎真的被点化,竟看淡了很多事情。我开始明白世上每一个人的相遇不一定要以建立关系为目的去发展的,不一定必须拥有的。世上有趣的人那么多,遇到已是幸运。

    我想通了自己为什么对你有这么重的执念,我总以为拥抱你一切就可以回到父亲去世前的那段日子,被人簇拥着,有人疼有人爱。可是回不去的,你有了自己的生活,妈妈也有了叔叔,一辈子这么长,总有些时间是要自己独立走过的。

    我想明白了,也是放过自己。简菲,我要收回“我们要一辈子在一起不分开”承诺,以后我会好好的爱自己,好好的疼自己,好好的生活,请你也要好好的生活,我们都要好好的。

    简菲,写这封信给你,是我跟自己过去道别的一个仪式,告别过去的部分自己,我才能轻了脚步走得更远。”

    简菲拿开顶上那封信,下面压着一个旧旧的牛皮纸信封,信封面有自己过去写下的笔迹—“给猪彤”,这是大学里简菲写去安慰何炜彤的信,何炜彤一直留着,在今天把这封信还回了自己手上。

    简菲把信拿出,把信封放在桌子上。窗边吹来风,边上已褶皱的旧信封被风轻轻吹起,侧翻,落下,信封背面的的一段文字显现出来:“简菲,我不后悔在生命中遇到过你,谢谢你曾在我坠落时,试图接住我。与你相遇,已是幸运。”

    夜已深,简菲穿着高跟鞋从同事的车上下来,谢过同事,走进小区。穿着新买的高跟鞋去参加活动,站了一天,现在后脚跟已红了一片,磕掉了皮。简菲是越发的不在乎自己的外在形象,还没到家,就索性脱了高跟鞋,拿在手里,不再折磨自己的脚。简菲一手拎着高跟鞋,一手习惯性从包里掏出手机,忙了一天,现在才得空看自己的私人手机。简菲这才看到男人很早就发来的一条信息:“我今天回来。”

    简菲还没来得急消化这条信息,就看到男人已经站在自己跟前。

    “哟,看这是谁,我不在就混得这么狼狈。”男人调侃道。

    简菲无所谓的耸耸肩。

    男人走过来,接过简菲手中的高跟鞋,转过身,背对她,半蹲:“我背你。”简菲求之不得,双手交叉在男人脖子前面,将整个人的重量压在男人身上。

    “累吗?”

    “还好。”男人每说一句话,靠在男人背上的简菲都能感觉到男人胸腔震动传来的回响。

    “我们结婚吧。”男人以一种平淡至极的口气说出。

    “嗯,明天就去民政局。”简菲附和,平静得就好像在聊今天天气怎样。

    男人停在原地,侧头问简菲:“不反悔?”

    简菲搂紧男人,把头靠在他肩膀:“不后悔。”

    “不后悔的期限是多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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