芳汀:
书中命运最悲催,一个被命运与酷世残害致死的女人。在懵懂的年纪献身爱情,刚怀孕便被薄情男人抛弃。孤苦伶仃时,珂赛特---孩子,骨肉,希望,中心,信仰,上帝---是她飓风骤浪里的灯塔,是风筝飘零虚空的手线,也是沉身海底的负重,也是束生缚命的锁链。为了生活,她将自己的骨肉心肝---珂赛特---剜下来,也将自己的肉身一并送给了豺狼。从锦衣玉食到粗布淡饭,初因衣着粗鄙而羞于上街到贫苦的若无其事。一贫如洗而又诚实自爱,她说:“怕什么!我常对自己说,只睡五个钟头,其余的时间我全拿来做缝纫,我总可以马马虎虎吃一口饭。而且人在发愁时吃得也少些。再说,有痛苦,有忧愁,一方面有点面包,一方面有些烦恼,这一切已足够养活我了。”
而财狼不住下嘴。
十法郎,一头美丽的头发,剪吧!“我的孩子不会再冷了,我已拿我的头发做她的衣裳。”她自己戴一顶小扁帽,遮住她的光头,她仍旧是美丽的。
两个拿破仑,一对漂亮的门牙,拔掉了。“这样正好。我的孩子不会死了,那种病,吓坏我了,现在她有救了。我也放了心。”
“一百法郎!但是哪里有每天赚五个法郎的机会呢?管他妈的!”她说,“全卖了吧。”苦命人做了公娼。
当我们以为命运已捉弄完这个苦命的女子,兴趣聊聊的将她丢在一边时,它又不经意似的回头一脚将她踢进了另一个深渊。大冬天穿着单薄敞露的衣裙,被一位佳先生在脖子后面塞进去一团雪,一时气急弄脏了这位佳先生的帽子,就被警察带走,要判6个月监禁。既哭又笑,哈哈,看那只摇尾巴吱吱叫的没断奶的干巴巴的母狗,哦,母狗要比妓女要强些,看那妓女既哭又笑,乞求自由。
芳汀一直到进警察署都在怨恨马德兰市长,是他要她失去工作,失去头发,失去门牙,失去贞操,也是他逼迫着她一斤一两的将自己的肉体和灵魂放上了卖桌。而这些只是误会,所以当马德兰在救她于牢狱之灾时,她从头到脚战栗。也就是那个天使,那个救星,却又恰巧是她所深恶痛绝、素来认为是她一切痛苦的罪魁的那个市长,那个马德兰!正当她狠狠侮辱了他一番之后,他却援救了她!
后来芳汀的死,也算悲惨,与她的生一样,是带着惊恐死去的。
照搬原话,芳汀的故事说明什么呢?说明社会收买了一个奴隶。
向谁收买?向贫苦收买。
向饥寒、孤独、遗弃、贫困收买。令人痛心的买卖。一个人的灵魂交换一块面包。贫苦卖出,社会买进。
珂赛特:
她的幸福正和芳汀的痛苦成对比。珂赛特像缕轻飘飘的烟,透明的薄翼,不成立体的影子,攀枝的树懒。她柔弱、懵懂、心思简单、随波逐流、任人宰割,有过自己的一些薄微思想,那也是随爱情之火伴生的青烟,总得随着风向。她像一根柔软的青藤,从冉阿让这琼枝攀向马吕斯那玉树,心思也一并去了,只在枝丫间留着往日攀附仍残留的些许痕迹。
马吕斯:
是个青年,总有青年那股子拎不清的傻气。一面深明大义,一面易行错事,一边以德报怨,另一边以怨报德;一面暧昧热血,一面盲目愚蠢,一边信仰爱情追求理想,另一边深陷情狱昏心求死;一面纯朴善良,一面狐思鬼疑,一边安贫乐道乐善好施,另一边难信衷言拒人门外;就连结局,看似圆满,不也是一边悔过自新得报大恩,另一边为虎作伥助纣为虐。
德纳第夫妇:
两只畜牲,一对豺狼,原生原味的恶人,天生地造的毒龙。
德纳第却是个矮小、瘦弱、青脸、见骨露棱、貌似多病而完全健康的人,他目光柔滑如黄鼠,面貌温雅如文人。德纳第大娘,她是个高大身材、淡黄头发、红皮肤、肥胖、多肉、阔肩巨腰、魁梧奇伟、行动矫健的妇人。作威作福,横冲直撞,她是大象;卧躺休息,獠牙外露,她是野猪。
这个妇人是丑恶的创造物,她只爱她的孩子,也只怕她的丈夫。她做了母亲,因为她是哺乳动物。况且她的母爱还只局限在她的两个女儿身上,从不涉及男孩;至于他,那汉子,只有一种愿望:发财。
坑蒙拐骗,坏事做尽,结局妇人惨死,汉子却得马吕斯那傻子资助,做起贩卖黑奴的勾当。
卞福汝主教:
与德纳第夫妇角色相反,他是至善的人,折翼的天使,人间的虹光,上帝的代表。
他所有的。一院小小的园地供他盘桓,一片浩阔的天空供他神游。脚下有东西供他培植收获,头上有东西供他探讨思索,地下的是几朵花,天上的是万点星。
他所想的。多少人在努力发掘黄金,他却只努力发掘慈悲心肠。普天下的愁苦便是他的矿。遍地的苦痛随时为他提供行善的机会。“你们应当彼此相爱”,他说如果能这样,便一切具足了,不必再求其他,这便是他的全部教义。
他所信的。有人说,人所需要的是真正的绝望。它让人心平气和,它让你谦卑,它让你只能返回自己的内心。绝望不是气馁,它只是“命运的归命运,自己的归自己”。而对于卞福福主教来说,他从不曾绝望,也不曾感动畏惧,别人打他左边脸,就把右边也转过去给他打。他相信“上帝的归上帝,自己的归自己的”,但行好事,不问前程。
他所改变的。冉阿让偷去银器被警察抓回来当面对质时,他不仅替他开脱,还将最后的银烛台一并送了去。他送去的只是烛台吗?不是,还有烛火,光明,击败恶魔的力量,劈开黑暗的利剑,灵魂救赎的圣果。
冉阿让:
一个果农,又是自培自养的学问之士。正如马吕斯注意到的:他很会说话,在一定程度上谈吐甚至是高雅的。可是其中好像还缺少点什么。他缺少某种上流社会绅士所具有的东西,但有些地方又有所超越。
一个苦役犯,又是自我揭发的赎罪之人。正如他自己所说的:是的,我是被告发了!是的!被跟踪和被追捕了!被谁?被我自己。是我挡住我自己的去路,我自己拖着自己,我自己推着,我自己逮捕自己,我自己执行,当一个人自己捉住自己时,那就是真捉住了。
艾米莉·狄金森曾作诗道:我本可以忍受黑暗,如果我不曾见过太阳,然而阳光已使我的荒凉,成为更新的荒凉。冉阿让倒不曾荒凉,只是往后余生一直在黑暗中挣扎、蜕胎、涅槃。他从所谓牢狱的那种畸形而黑暗的东西里出来后,主教已伤了他的灵魂,正如一种太强烈的光会伤他那双刚从黑暗中出来的眼睛一样。将来的生活,摆在他眼前的那种永远纯洁、光彩、完全可能实现的生活,使他战栗惶惑。他确实不知道怎么办。正如一只骤见日出的枭鸟,这个罪犯也因见了美德而目眩,并且几乎失明。
他从小瑞尔威事件里重生,诚实本分帮扶穷人,曾身居政府要位,成为市长道德楷模。后听闻另一个苦命人在替他受罚,自去澄清赎罪。书中一大看点就是冉阿让犹豫是否要去澄清误会的那些章节,光明还是黑暗,To be or not to be,最是诛心刮肉。
一个老实人,又是个不喑世事的呆子。在德纳第店里,初见珂赛特时,他只要求饮水住马棚,却愿意为珂赛特少打一只袜子付上五个法郎;看到珂赛特羡慕德纳第夫妇孩子的娃娃时,为她买来全村小把戏都瞻仰了一整天的那个仙女似的娃娃;为了满足珂赛特几乎不可实现到幻想---木鞋放在壁炉里等待惊喜---放去了一个金路易;为了赎她自由,被德纳第骗去一千五百法郎;到后来养成自己吃糠咽菜住马棚,让珂赛特锦衣玉食住闺房的怪癖;甚至在濒死前还请求马吕斯“彭眉胥先生。这是清白的钱,你们可以安享富贵。应该有一辆车,不时定一个包厢到戏院去看看戏,做些漂亮的舞会服装,我的珂赛特,用盛宴招待你们的朋友,要生活得非常幸福。”
沙威:
啊,沙威,法律的忠士,道德的骑兵,秩序的捍卫者,人情的冰封者,绝对的忠诚,绝对的正义,绝对的顽固,绝对的执着,身着光明之身,背负黑暗之翼的使者。
正如书中原话讲:他,沙威,人格化了的法律、光明和真理,他是在代表它们执行上天授予的除恶任务。他有无边无际的权力、道理、正义、法治精神、舆论,满天的星斗环绕在他的后面和他的四周。他维护社会秩序,他使法律发出雷霆,他为社会除暴安良,他捍卫绝对真理,他屹立在神光的中央;他虽然已操胜券,却仍有挑衅和搏斗的余勇;他挺身直立,气派雄豪,威风凛凛,把个勇猛天神的超人淫威布满了天空。他正在执行的那件任务的骇人的暗影,使人可以从他那握紧了的拳头上看到一柄象征社会力量的宝剑的寒光。他愉快而愤恨地用脚跟踏着罪恶、丑行、叛逆、堕落、地狱,他发出万丈光芒,他杀人从不眨眼,他满脸堆着笑容,在这威猛天神的身上,确有一种无比伟大的气概。
沙威凶,但绝不下贱。
正直、真诚、老实、自信、忠于职务,这些品质在被曲解时是可以变成丑恶的,不过,即使丑恶,也还有它的伟大;它们的威严是人类的良知所特有的,所以在丑恶之中依然存在。这是一些有缺点的优良品质,这缺点便是它会发生错误。执迷于某一种信念的人,在纵恣暴戾时,有一种寡情而诚实的欢乐,这样的欢乐,莫名其妙竟会是一种阴森而又令人起敬的光芒。沙威在他这种骇人的快乐里,正和每一个得志的小人一样,值得怜悯。那副面孔所表现的,我们可以称之为善中的万恶,世界上没有任何东西比这更惨更可怕的了。
沙威锲而不舍一次次追缉冉阿让,后来在巷战中被冉阿让释放,又还人情放弃逮捕冉阿让。
自此他震动了,失去了自我。他反问自己“他究竟怎么啦?他在寻找自己而找不到”。他极端痛苦,为了失去坚定的信心,他感到自己已被连根拔起。一个新天地在他心里出现:接受善行又予以报答,这种牺牲精神,仁慈、原宥,出自怜悯的动机而违反了严峻的法纪,尊重个人,不再有最终的判决,不再有入地狱的罪过,法律的眼睛也可能流下一滴泪珠,一种说不清的上帝的正义和人的正义是背道而驰的。他看见在黑暗中可怕地升起了一个生疏的道义的太阳,他感到厌恶,但又眼花缭乱。一只猫头鹰被迫强作雄鹰的俯瞰。
他不能反驳自己以往那条路可能是错的,也无法正视还有一条人性的大道在另一边,随即他投河自尽了。
沙威,这个角色和《巴黎圣母院》中副主教一样,人物是复杂的。他们都有人的自然性,有责任心,追求真理;却也有无法摆脱社会性,中世纪的西欧,天主教会是最有势力的封建主集团,也是封建主阶级进行精神统治的工具。在西欧各国,几乎人人都是天主教徒,从生到死,从思想到行动都与天主教会密不可分,受其统治。他身上的污浊之气,只能是有过之而无不及,他生活的社会背景、特殊的社会地位,决定了他的思想、行为。
难以想象,一个人如何能被现世如此毒害,全部的身心,全部的思想,全部的信仰,囫囵投了去,所以他疾恶如仇,面对宗教嬷嬷时他深信她们是光明的天使,需要尊敬无法怀疑。
爱潘妮:
个人觉着她与沙威并为全书最美角色。爱潘妮这个角色随在书中着墨不多,但美的惊心动魄。美在其爱情,所爱隔山海,山海不能平。
爱潘妮出镜第一幕形象是这么描写的。那是个苍白、瘦弱、枯干的人儿,她只穿了一件衬衫和一条裙,裸露的身子冻得发抖。一根绳子代替腰带,另一根绳子代替帽子,两个尖肩头从衬衫里顶出来,淋巴液色的白皮肤,满是尘垢的锁骨,通红的手,嘴半开着,两角下垂,缺着几个牙,眼睛无神,大胆而下贱,体形像个未长成的姑娘,眼神像个堕落的老妇,五十岁和十五岁混在一起,是一个那种无一处不脆弱而又令人畏惧,叫人见了不伤心便要寒心的人儿。
尤其令人痛心的是,这姑娘并非生来便是应当变丑的,在她童年的初期,甚至还是生得标致的。青春的风采也仍在跟堕落与贫苦所招致的老丑作斗争。美的余韵在这张十六岁的脸上尚存有奄奄一息,正如隆冬拂晓消失在丑恶乌云后面的惨淡朝辉。
由于贫苦,德纳第这个父亲竟走到了不惜牺牲女儿的地步,他是在和命运进行一场以两个女儿为赌注的赌博。从她嘴里听到的粗鄙语言来看,极可能这两个不幸娃子还在干着一种人所不知的暧昧的事,而从这一切产生出来的后果,是人类社会的现实,一个既不是孩子,也不是姑娘,也不是妇人的悲惨生物,一个那种由艰苦贫困中产生出来的不纯洁而天真的怪物。
一些令人痛心的生物,无所谓姓名,无所谓年龄,无所谓性别,已不再能辨别什么是善什么是恶,走出童年,便失去世上的一切,不再有自由,不再有贞操,不再有责任。昨天才吐放今日便枯萎的灵魂,正如那些落在街心的花朵,溅满了污泥,只等一个车轮来碾烂。
而正是这个怪物,这凋零的花骨朵,留心马吕斯已久,倾慕马吕斯已久。她在马吕斯的房间里炫耀自己识字,也可以写字,并对他说“您知道吗,马吕斯先生?您是个非常美的男子。”
当马吕斯请求爱潘妮帮忙时,容德雷特姑娘的眼睛由抑郁转为快乐,当听说要她帮忙打听珂赛特的住址时,她的眼睛这会儿又从快乐转为阴沉。
珂赛特失踪许久后的一天,她走到马吕斯跟前停下来,枯黄的脸上略带一点喜色,并稍露一点笑容。她好一阵子说不出话来。“我到底把您找着了!”她终于这样说。原来她是来告诉他珂赛特的住址。她咬着自己的嘴唇,似乎拿不定主意,内心在作斗争。最后,她好像下定了决心。“我已找到那个住址”,他听到这个消息喜极拉着她去找时,她抽回了她的手,以一种能使旁观者听了感到苦恼,却又绝没有影响到如醉如痴的马吕斯的语气接着说:“呵!瞧您有多么高兴!”
他俩亲密约会时,爱潘妮的父亲伙同几个强盗打算洗劫珂赛特的住宅,她再次挺身而出阻挡了。
后来冉阿让带着珂赛特逃亡又失踪了。马吕斯失去所爱,一心求死,加入了革命斗争。爱潘妮也寻他而来,负着伤,被打穿的手掌,濒死前见到了他。
她几乎坐了起来,但是她说话的声音很低,并且上气不接下气,有时她还得停下来喘气。她把她的脸尽量靠近马吕斯的脸。她以一种奇特的神情往下说:“听我说,我不愿意捉弄您。我衣袋里有一封信,是给您的。昨天便已在我衣袋里了。人家要我把它放进邮筒。可我把它扣下了。我不愿意您收到这封信。但是等会儿我们再见面时您也许会埋怨我。死了的人能再见,不是吗?把您的信拿去吧。”
“答应我,等我死了,请在我的额头上吻我一下。我会感觉到的。”她说
她让她的头重行落在马吕斯的膝上,她的眼睛也闭上了。他以为这可怜人的灵魂已经离去。爱潘妮躺着一动也不动,忽然,正当马吕斯认为她已从此长眠时,她又慢慢睁开眼睛,露出的已是非人间的那种幽深渺忽的神态,她以一种来自另一世界的凄婉语气说:
“还有,听我说,马吕斯先生,我想我早就有点爱您呢。”
她再一次勉力笑了笑,于是溘然长逝了。
所爱隔山海,山海不能平。什么样的爱不愿辜负爱人,不愿爱人受伤,哪怕不得心、不得意,也不愿不能想见。死了还能再见?死了还想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