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几天去我妈家里吃饭,餐桌上听我妈聊起了姗姨,说她儿媳上个月刚生了二胎,她去天津帮忙照顾孩子去了。
好多年没见过姗姨了,这一经提起,我不由得想起了很多往事。特别是姗姨的丈夫,我应该叫姨夫的那个人和他身上发生的那起离奇的车祸。
一
姗姨的爸爸和我姥姥是亲姐弟。我姥姥生了三个女儿两个儿子,我舅姥爷也是三个女儿两个儿子。哈哈,多么神奇的事情,难道他们是商量好的吗?
姗姨是家里第三个女儿,大名叫许云姗,小名就叫三儿。因为我自己还有亲三姨,所以每次见面就不能叫她三姨,只能叫姗姨或者云姗姨。
印象中姗姨长相不是很出众,人也比较瘦小,唯一特别的就是她的嗓音。我一直很喜欢听姗姨说话,觉得特别温柔动听,跟我妈那种大嗓门形成鲜明的对比。按照如今的审美,姗姨那种嗓音应该就是现在很火的萝莉音,就像林志玲。可在我小时候,她的嗓音却屡遭人诟病,觉得她是捏着嗓子故意那么说话,扭捏做作,装可爱。
我觉得姗姨肯定也很苦恼,但她不会和我这个小孩诉说。而我妈那种走路一阵风,说话如洪钟的彪悍女子也理解不了她的烦恼,所以她很少来我家串门,我们见面也就是逢年过节两家人一起吃饭时候。
小时候,我家在我们周围那一片,算是经济条件还不错的。我爸在法院工作,我妈是电力系统一个二级单位的会计。而我的小伙伴们,有的家里只有爸爸有工作,而妈妈没工作,有的父母都是做点小买卖。印象中我家买彩电的时候,周围的邻居还大部分是黑白电视,有的家里都没电视。
所以我小时候还是挺有优越感的。我爸出差回来给我买的糖果零食和新衣服,让我在小伙伴们中间收获了不少羡慕嫉妒恨。
这种优越感在去了一次我舅姥爷家的新房子之后就渐渐消退了,我第一次感受到了什么叫差距。
当时我家是里外两间的大平房,带一个不小的院子,还有一间放米面粮油和杂物的厢房,和专门放煤的炭房。这在我们那一片算面积不小了。而且我家还有两辆二八自行车,爸妈上班各骑一辆。
有一年过年时,舅姥爷把我姥姥家全家人都邀请到他新家去做客。我到了门口就震惊了。
舅姥爷家的大门就有我家大概两倍宽,高高的门楼好像还有石头雕的各种图案。进去院子宽大得让人惊讶。墙边放着摩托车,二八自行车,还有一辆漂亮的蓝色二六女式自行车。整个院子里有七八间房子,有点像那种四合院。
进到客厅里就更见识到豪华了,大大的彩电,大喇叭收录机,宽敞的大沙发,茶几上水果和瓜子花生满满几大盘子,舅姥姥抓起糖盒里的奶糖一把一把地往我和几个表弟表妹兜里装,我们都惊呆了。去别人家糖都是一块两块地给,这满满当当一兜的感觉太梦幻了。
中午吃饭连大人带小孩足足坐了三桌,客厅摆两张大桌子,茶几上还一桌,虽然有点拥挤,但是也都坐下了。想想这是有多大的屋子。
现在回想起来,以当时的标准衡量,舅姥爷家绝对是万元户级别了。时隔多年我记不太清楚了,好像当年舅姥爷是什么部门的领导,我大表舅,也就是姗姨的大哥,好像是做啥生意的,很能挣钱。
二
姗姨家的条件很优越,她又是家里最小的妹妹,更是集了全家宠爱于一身。姗姨的衣服穿的总是很漂亮很时髦,这连我一个小孩儿都能看出来。
可是这种优越放到婚姻上就不好说是优势还是劣势了。身边跟姗姨差不多大的亲戚朋友都一个一个结婚了,唯独姗姨一直找不到合适的对象。
听说别人也给介绍过几个,但有的是大表舅瞧不上说人品不行,有的是舅姥爷看不上说小家子气,还有的是大表姨和二表姨不同意说是相貌配不上姗姨。
我想姗姨性格有点柔弱也是有原因的。作为家里最小的女孩,权威的父亲,能干的大哥,泼辣的大姐二姐,这些人从小就为她做主做惯了,都说是为了她好,由不得她不听。
就这样一年一年过去,跟她年龄相仿的我大舅和我二姨也陆续结婚了。过年聚会时眼见姗姨的脸色日渐黯淡,舅姥姥也总是长吁短叹。
你要是搁现在,城市里30多岁的熟女遍地都是,不结婚不找对象的太多了,大家早就习以为常了。但在那个年代,一个小镇上26岁了还没结婚的姑娘,那妥妥的就是大龄剩女了。
这一年快五一节的时候,我妈回来说姗姨要结婚了,日子定在了农历八月初八。过年时候还说没找上对象,这就要结婚了?好奇的我缠着我妈一个劲地问,脑袋上被拍了好几巴掌,还被骂“一个小孩问这些干吗”,我咬着牙忍着,还是揪住我妈不放。那时候我正是小学四五年级,青春期刚刚开始,对这些恋爱结婚之类的八卦超级感兴趣。我妈被我缠得没办法,只好告诉了我。
姗姨找的对象姓郑,大概二十七八岁,是镇上酒厂的销售科副科长。他俩是在工作中有了接触,然后谈上的。姗姨是一个事业单位的财务人员。听说我这位准姨夫口才十分了得,人也长得不错,精神小伙儿一个。想想看,一个没什么恋爱经验性格还内向的姑娘,遇到了一个口若悬河的帅小伙,搞不好还是情场老手,那结果是不言而喻啊。
这次姗姨罕见地强硬起来,谁劝都不听,铁了心就要和小郑结婚。舅姥爷觉得小郑是挺有能力,但人有点轻浮。家里又在农村,还好几个兄弟姐妹,负担重,总体条件不太好。但姗姨不管,她又哭又闹,说家里人耽误了她好几年,根本不懂她的苦。最后的结果是舅姥爷一家妥协了,但提了个条件,结婚后可以把农村的父母接来,但不能同住在一起,姗姨从小全家人娇惯着长大的,跟农村的公婆在一起生活习惯不同,恐怕很难适应。
双方应该是达成共识了,紧接着就筹备起了婚礼。房子是我舅姥爷帮着买的,他帮付了一半。家里的电器和家具我大表舅给置办的一应俱全。大家都说小郑运气太好了,找到了这么好的媳妇。
我参加了姗姨的婚礼,婚礼很热闹。姗姨的脸被红色的新衣服映衬得特别娇艳,笑容满面的她看着就很幸福。表姨夫确实长得不错,五官端正身材高大,一身笔挺的西装,头发一丝不乱。跟来宾不停地寒暄和握手,感觉很是左右逢源八面玲珑。
婚后的姗姨应该是幸福的,我见了她几次都是笑眯眯的,用她甜软的声音跟大家聊着天。后来她儿子明明出生后,孩子小而且身体有点弱老是生病,姗姨也就不怎么带他出来,我们见的就少了。
再后来我的姨妈和舅舅们全都成了家有了孩子,姗姨的弟弟我二表舅也结婚了。家族成员越来越多,我们这两大家族的聚会也不知道从哪年开始就取消了。
三
再见姗姨是在我家里。
那时候我都上初中了。有一天下午放学一进门,发现姗姨正坐在我家沙发上,我妈在旁边削苹果。好久不见了,我挺亲热地走过去拉着她问东问西,却发现姗姨神情沮丧,面有倦色。我正要问,我妈把我一把拉开,推回到里屋,“去去去,赶紧写作业去。三儿,吃完苹果给姐搭把手,咱们边做饭边等你姐夫回来。你想问啥直接问他就行。”
原来不是来看我的,是找我爸的。
一会儿我爸下班回来,大家一起吃饭时,我明显感觉姗姨情绪低落,吃饭也就是简单扒拉几口。本来我还想磨蹭一会儿听听啥事,结果又被我妈大力推回里屋,还把门啪一声关上。
这下我更好奇了。听着他们在沙发那边坐下了,我脱掉了拖鞋,光着脚悄无声息地来到门边,把耳朵紧紧贴在了门缝上。
“大姐夫,我想问问离婚的事。该办哪些手续?”姗姨边说边哭了起来。“郑喜平现在动不动就不回家,成天说出差,我去酒厂问过了,厂里人有人悄悄告诉我,他就是和销售科那个常玉霞鬼混去了。这日子没法过了。呜呜…..”
我妈勃然大怒的声音响起来,“郑喜平真不是个东西!他这酒厂厂长咋当上的自己心里没数?要是我舅不帮他活动关系,就凭他?他就这么回报你和我舅?真他奶奶的,三儿,你等着啊,你哥去北京了还有我们,我叫上大虎二虎打他去!欺负我们家没人是不?!”
“行了,你就别添乱了。打一顿能解决问题吗?打完了郑喜平就心甘情愿地回来了?”我爸淡定的声音就是我妈的灭火剂。“云姗,郑喜平的事我也听到过风言风语。他要是真犯了错,主要是看你,你要是不想跟他过了,咱就朝离婚的方向去走,你要是还想接着过,我去找他谈谈,看他啥态度。”
“姐夫,我就是想不通,我和我爸家里一直帮着他,想给他爹妈盖房钱不够我爸借给他钱,想当厂长我爸也帮他活动关系,我有啥对不起他的呢?他咋能做出这种事恶心我呢?”
“你跟郑喜平谈过吗?他承认了还是都别人说的?”“一说起来就吵。自从前年当上这个厂长,他就应酬多起来了,经常半夜回来,有时候还醉得不省人事。一说他他就跟我嚷嚷。去年更是过分,老说出差,三天两头不回家,我就怀疑他外面有人了。去办公室找了他好几次都不在,门房的老李悄悄告诉我,是跟销售科的常玉霞走的。我在家当面质问过他,他没否认也没承认,站起来就摔门走了。姐夫你说,这还有个过日子的样子吗?呜呜….”
“你先别哭了,我明天就去找他,当面问清楚情况,然后咱们再做打算。”
四
第二天上午我爸专门请了假去酒厂找了姗姨的丈夫。
中午回来的时候脸色不是很好,想必不是相谈甚欢。我妈是个急性子,一看见我爸就连声问咋样。我爸沉着声音说,“看来是不想过了。”他看了一眼端着饭碗的我,没多说什么。我妈忿忿不平地说:“这个没良心的东西,这是看着我舅退休了没用了,他自己又当上了厂长翅膀硬了。当初在我舅家跟孙子一样,谁能料到还有这么一出。”
我爸叹了口气,“郑喜平倒是没避讳我,他承认确实是对不住云姗了。不过也跟我倒了半天苦水。你舅那人你也知道,当领导惯了,在家里也说一不二,你大哥又那么强势,他这些年在家里谨小慎微地讨好每个人,过得也很辛苦。”
“过不下去就离吧,就是可怜了明明了。”我妈也叹了口气。
我爸是我们县里法院民事法庭的庭长,处理的尽是些离婚啊,赡养老人啊,朋友间债务纠纷啊等等鸡毛蒜皮的事情。我家里动不动就来个哭哭啼啼的女人,或者是蹲地上沉默不语只抽烟的男人,甚至还有对判决不满来砸我家门的神经病。
我们父母那一代人离婚的很少,大家都觉得这不是件光彩的事情,有的小孩可能都不懂这个词啥意思。不过我从小就听的太多了,所以没觉得有什么稀奇的。
到了周末,爸妈带着我去了舅姥爷家,同时去的还有我姥姥姥爷。吃饭的时候感觉大家神情都很凝重,舅姥爷更是面沉似水。我本来就挺怕他,看到他这样更吓得不敢吭声。
吃完饭大人们都坐在桌旁没动,我和明明两个孩子就被赶到另一间屋子里,给拿了点吃的喝的,把门一关让我俩玩儿。和一个四五岁的孩子玩儿什么呢?我觉得有点无聊,翻着桌上的几本杂志。明明蹲在地上玩儿几颗玻璃球。
我知道大人们肯定是在商量姗姨离婚的事情,就问明明:“你爸妈要是离婚了,你跟你爸爸还是跟你妈妈?”明明眨巴着眼睛,他肯定不懂啥是离婚。“姐姐,我晚上都跟妈妈睡。”“那你爸爸要是走了不回来了,你想他吗?”“爸爸出差了,过几天就回来了,给我买糖。”唉,他还太小,理解不了离婚了家里就只有妈妈或者只有爸爸了。
我还是好奇隔壁的大人们说什么,该怎么才能名正言顺地过去呢?想了半天,终于想出一个理由来。
我记得客厅旁边是个书房,里面放了好多书,其中有几本故事书,是大表姨给她女儿丽丽买的,我之前看过一本。于是我就告诉明明,我去拿故事书回来给他讲故事,他自然高兴地同意了。我打开门出来,我妈正坐在靠门这边的椅子上,我小声说去取书给明明讲故事。我妈手一挥没再理我。我慢吞吞地穿过客厅走进书房,装模作样地找书。其实书在哪儿我早就知道。
姗姨一边哭一边说,她声音有点小我听不太清。舅姥爷的声音很清楚:“我许家几代没出过离婚这种事,丢人啊。”我爸的声音:“舅舅,郑喜平的心思已经不在家里了,云姗觉着过得不舒心,就这么强撑着也没意义。现在离婚的人其实也不少。”我舅姥爷拔高的声音里满是恼怒:“当初说你就不听,早就看他人不地道,真是个喂不熟的白眼儿狼。”姗姨的哭声更大了,我妈过来劝说我姥姥过来安慰,一时间好不热闹。
五
那天最后大家得出了什么结论,做了何种计划部署我不得而知。因为我不小心把桌上放的一个笔筒给打翻了,被我妈进来把我骂了一顿,然后拉着回到那个小屋去了。
接下来一段时间我忙于期中考试,忙着和同学玩儿,忙着想如何才能不被我妈发现多偷看会儿电视,姗姨离婚这事我早抛在脑后忘记了。
好像是过了大概两三个月,有一天下午,我爸带回了一个惊人的消息。
我的表姨夫郑喜平死了。确切地说,是出差的时候,在山西那边出车祸死了。
我妈听到后手里东西一放,饭也不做了,立刻拉着我爸赶往了姗姨家。我被送到隔壁赵奶奶家蹭饭。
当天晚上很晚他们才回来。本来已经困得东倒西歪的我一见他们立刻精神了,连声问到底怎么回事。
据我妈讲,这事儿挺离奇的。酒厂一起出差的有三个人,司机,我表姨夫,还有另一个同事。他们开车到了山西某地的一个加油站,加完油刚起步不久还没出加油站呢,不知道是什么原因,一下就起火了。
那两个人都跑了出去,只有我姨夫郑喜平不知道为啥就没跑出去。当时后备箱里还拉了好几箱酒,更是加大了火势。虽然加油站的人立即投入人手救火,没几分钟就弄开车门把我姨夫拉了出去,但等救护车来了后发现人已经不行了。万幸的是没引发加油站的爆炸,除了我姨夫死了,两个同事轻伤,其他没什么人员伤亡了。
那个司机小黄的哥哥就在法院工作,小黄安全了第一时间就给他哥哥打了电话。所以我爸最先知道了这事。等他和我妈赶到姗姨家,她们才刚刚接到通知。
后来是我爸和我大表舅一起去山西处理的后事。因为烧伤面积挺大,再加上是夏天,跟家里这边商量之后就没把遗体拉回来直接在当地火化了。加油站那边赔了一笔钱,酒厂这边按因公殉职也给了一大笔抚恤金。
这个事在我们当地传得沸沸扬扬,各种离奇版本都有。那两位当事人贡献了多少谈资我不清楚,反正各个版本的中心思想总结一下都是“飞黄腾达负心人抛弃发妻跟年轻貌美小姑娘鬼混,最后老天开眼一把火烧死了他”之类。如果当时有什么十大热点之类的评选,这起车祸绝对高居榜首。我之所以过去这么多年仍然记得这件事,就是因为这事实在是太轰动了,很长一段时间内茶余饭后都是说这个。
那年过年时,我们去给舅姥爷拜年。舅姥姥舅姥爷神色如常,姗姨也很平静,还笑着跟我们寒暄。小时候的我不太懂,总觉得家里有人去世,难道不应该满脸悲伤吗,怎么还能谈笑自如呢?
现在想来,可能对于姗姨一家来说,尤其是爱面子的舅姥爷,这样的结局反而比离婚了被别人指指点点更好接受。
今天,已经成年的我回忆起当年这件事,心中不免百感交集。其实表姨夫郑喜平不是个坏人,相反,他总是笑嘻嘻的,对于少年时的我来说,远比老板着脸的舅姥爷亲切。我爸他们聊起来,也说过郑喜平很勤快又有能力,酒厂在他手里发展壮大了不少。
姗姨的悲剧,看起来是出现了第三者,但究其本质,我想更多的还是身后两个家庭的地位不对等引发的摩擦,消耗掉了彼此的感情。前段时间热播的《人世间》里也是这样,工人家的大儿子周秉义娶了省长的女儿郝冬梅,两个地位悬殊的亲家至死都没见过面,夹在中间的夫妻俩也因此屡屡产生矛盾,影响了感情。
等我的女儿长大了,我要告诉她,不要高攀也不要低嫁,一定找一个成长经历、家庭条件都差不多的男孩子去共度一生,这样幸福的概率才会比较大。
个人介绍:坐标:塞外青城,职业:国企普通员工。一直爱好读书看电影,闲暇时喜欢到处走走。年少时也曾想过当个作家,但高考填志愿时听从了家里的建议选了好就业的金融。偶然发现了简书,从此流连忘返,希望能在这里一圆自己的写作梦。
文章构思:表姨夫这起离奇的车祸给我留下的印象太深刻了,这么多年都一直记得很清楚。那时候年纪小只是听个热闹,现在回忆起来更多的是唏嘘不已。一段不幸福的婚姻,两个痛苦的人,可能在姗姨心里,表姨夫在车祸前就已经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