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雪野
一箸入口,三春不忘。本出自汪曾祺《豆腐》篇中的“拌豆腐”小节。
然而这句话并非是形容豆腐,而是拌豆腐中的嫩香椿。
“嫩香椿头,芽叶未舒,颜色紫赤,嗅之香气扑鼻,入开水稍烫,梗叶转为碧绿,捞出,揉以细盐,候冷,切为碎末,与豆腐同拌(以南豆腐为佳),下香油数滴。一箸入口,三春不忘。香椿头只卖得数日,过此则叶绿梗硬,香气大减。”——汪曾祺《豆腐》
香椿树,童年记忆中就是幽幽长在姥姥家院角里的两三棵细弱弱小树。然而春天来临时,大人们就开始对这三两棵小树焕发出无比热情。
竹竿套上铁钩,踏上桌椅板凳,憋红了脸,去勾树梢那一簇刚发出不久的细嫩枝芽。树梢晃晃,险些脱离铁钩,眼巴巴在底下盼着的其他人,仿佛也被这偏离的树梢带跑了魂儿,忙不迭喊着“慢点慢点”、“小心,别刮破了芽”……
等到娇贵的香椿头被采下来,焯水冷浸,同盐粒香油伴在一处,或者下锅,和黄嫩嫩的鸡蛋沫儿同炒盛出。春天的晚餐,就在香椿芽特有的香气中,拉开序幕。
其实童年时候的我,是远不爱这种时令菜肴的。看着大人们满足地夹起一筷放入口中,似带有珍视般的心情细细咀嚼,被那股子特殊气味弄得有些心烦的我,简直是怀着无比郁闷的心情想,为什么香椿这种东西不能消失呢?
一语成谶。现在的我,是想尝也尝不到香椿芽这道童年记忆中的“黑暗料理”了。
奇怪的是,很多在小时候不喜欢甚至到厌恶的食物,往往会在成年后变为离不开的味道。
城市里吃香椿不易。香椿芽季节短暂,采摘时节只有短短几天。平日朝九晚九、吃食大多外卖对付的我,错过每一年的香椿季,实属必然。
好不遗憾。
现代技术的发展,让蜗居在高楼里的人们可以吃到不限季节、不限国家的各种蔬菜瓜果。
但是为何人就是对于“时令”的东西抱有如此深的执念呢?
大概是,千万年来农耕民族的基因作祟,非要有这么一点时令之物,在不分昼夜、不见原野的城市里,还能用舌尖感知四季。
汪老的那句话,我更喜欢把它改为“一箸入口,如过三春”。
北方的香椿头,江南的豌豆苗。
伴随着悠悠走过的惊蛰春分,清明谷雨。
一箸入口,如过三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