涟漪是个妖女。

她无父无母，并不知道自己从何而来，自从有记忆以来，她就在这个世上流浪。就连涟漪这个名字也是很久以前，一个号称要照顾她一辈子的书生起的，可惜书生后来去京城赶考就再也没有回来。

她和别人不一样，她比别人老得慢，因此她也不确定自己是不是人类，人类和她相处久了，了解她以后都说她是妖女，哪怕她并没有做什么伤害他们的事情。

涟漪在这世上经历了无数年，自认饮食起居和这世上的别的人并没有什么不同，除了比别人老得慢些，身子单薄些。

她的身子太单薄了，所以她总是羡慕那些身体健壮的人，看起来就像是很有活气，活气的味道是很好闻的，所以看到那些很有活气的人，她总是忍不住地亲近，想要多闻一闻，让他们把他们的活气分一些给她，毕竟她的身子这么地单薄。

刚开始的时候，她没有经验，把别人身上的活气拿多了，结果人就死了，被别人发现以后，很是过了一段人人喊打的日子，人们成群结队地搜寻她，要把她抓住烧死。

她很伤心，因为那些抓她的人里面有很多都是她认识的，他们有的曾经给过她吃的和穿的，有的还说要把她带回家里养，可是他们最后都高举着武器，用很粗很粗的麻绳把她绑起来，还放火烧她。

火把她的衣服和头发都烧掉了，烟熏得她身上黑一片白一片的，她觉得火烧着身体很痛，光着身体很羞耻，光着头很丑，但那些人看到这样的情形，顾不上她的难堪，都惊叫着逃跑了。

最后一群老道士找到了她，把她用铁链子锁进了地底下，还在地上盖了一座道观。

被关起来的日子很不好过，这些道士很坏，他们不给她吃喝，可怜她本就单薄的身体，生生地被他们饿着，最后饿得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了，身上一度瘦得只剩下皮包骨头了，饥饿的感觉让她觉得很难受。

涟漪总算明白了，人类大概不喜欢和他们不一样的人，更不喜欢她把别人的活气拿走，害了别人的性命，她看到那几个被她害死的人的家人哭得很伤心，大概这对他们来说是一件很难过的事情，比她被铁链子锁着饿着都难过，因为她并没有想哭。

她花了几十年的时间学着在地底只拿活物的一部分活气，这样既能让她补身子，让她自己不至于饿死，又不会让被她拿了活气的小动物们身死当场。

可是地底的小动物并不多，根本不够她的需要，最终她还是在胃里火烧火燎的饥饿感中被饿成了皮包骨，奄奄一息地缩在角落里。

这样难熬的日子持续了好几十年，直到有一天，一个伤痕累累的小道士摔在了她面前，这是她在这几十年里看见的第一个活人，她相当开心，开心得就算她饿得皮包骨头了，还是不愿意去吸食这个小道士。

小道士对她比那些老道士好多了，不只给她带来了吃的，还带了很多经书和她一起学习，甚至偷偷地给她带了很多生活用品，让她可以梳洗干净清清爽爽地坐在竹椅上，和小道士一起学认字，讨论晦涩的经文。

日子一天一天过去，小小的道士长成了一个大大的道士，有了颀长的身量，温润的眉眼，笑起来的时候，让人心里都暖洋洋的。

可是长大的道士比小小的道士要忙，他来见她的时间变少了，而且每次来，总是很疲惫，有一次很久没来，再出现的时候，脸色很是苍白，身上的活气都淡了。

大道士说外面打仗了，死了很多人，多了很多很难收的妖孽，他这次去收妖受了很重的伤，也许以后就不能来看她了。

涟漪很难过，她大概明白了那些被她害死的人的亲人是什么感觉了，她一点也不愿意道士就这样死了，所以她学会了把自己身上的活气渡给他，救活了道士。

两唇相接渡气的时候，道士的眼睛晶晶亮地盯着她，好像在看一件稀世的珍宝。

从那以后，道士待她更好了，变着法地带她爱吃的东西，给她买新的珠花，还会为她梳发，画眉。教她下棋弹琴，常常拥着她，给她讲他遇到的趣事，讲那些世事的是非曲直，讲的人眉飞色舞，听的人也眉开眼笑。

涟漪很喜欢这样的相处，这样的日子，让阴暗的地宫都仿佛充满了阳光，她每天都数着手指头盼着他来看她，学他的样子写字画符，快活得不得了。

可惜这样的日子并不能永恒，大道士头发一天一天白了，皱纹一天一天多了，他变老了，就算她给他渡再多的活气都不能阻止他的衰老，他依然会温润地看着她笑，给她讲他下山降妖除魔的趣事，却再也不愿意拥着她，亲吻她的眉尖，捏着她的鼻子笑话她的笨了。

直到有一天，道士死了，只剩下一道飘渺的魂魄飘到她跟前，缠绕着她的身体，依恋地拂过她的衣角，她的指尖，她的鬓发，仿佛带着他特有温润的气息，告诉她他不舍得留她一个人在这个冰冷黑暗的地下。

涟漪伤心极了，她为他念了往生咒送行，看着他化作星星点点的光芒，升上了天空。

道士死了以后，涟漪一个人在地下默默地待了许久，久到她吃光了道士给她留下的所有的食物，并且把原本努力吃出来的一副侬纤合度的身子，又饿成了干扁扁的单薄样子。

涟漪心里知道，道士以后再也不会出现了，再也没有人担心她肚子饿，给她备着她爱吃的各种糕点，也没有人担心她无聊，定时过来陪着她，给她讲山下的有趣的事情了，她又变成了孤零零地一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