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纪录片《鸟的迁徙》一样,《微观世界》(Microcosmos)同样由蜚声海内外的法国电影人雅克•贝汉担任制片人。不同的是,前者历时四年拍摄完成,而《微观世界》的拍摄时间则长达让人震惊的二十年:十五年用于影片的研究规划、两年的拍摄器材设计阶段、最后三年实际拍摄完成。
《微观世界》由克劳德•纽利迪萨尼(Claude Nuridsany)和玛丽•佩莱诺(Marie Pérennou)联合执导,它利用特殊的微距摄影机,捕捉了神秘的微观世界不为人知的种种奥秘。
《微观世界》在1996年上映后,影片无与伦比的摄影技术和独具匠心的拍摄角度让观众震惊, 这部纪录片最终获得第二十二届凯撒电影节五项大奖:最佳摄影奖、最佳剪辑奖、最佳录音奖、最佳音乐奖和最佳制片奖。
在观看纪录片《鸟的迁徙》时,我已经惊讶于画外音的稀少,没想到《微观世界》里的旁白更加惜字如金。它只在影片最开始,当镜头不断推向一片茂密的草海深处时,才出现了短短两分钟的画外音:
“黎明,在某个地方的一块草地上,这里隐藏着一个昆虫的世界……对于昆虫来说,最小的石块也可以变成山脉,最小的水坑也像海洋那样广大。在这里,时间以另外的方式流淌:一小时就是一天;一天就是一季;一季就是一生。为了了解这个世界,我们应当学会安静地倾听它们的呢喃”。
在这之后,影片再也没有一句多余的旁边,在73分钟的时间里,完全让画面和声音自己来说话,用唯美的画面和逼真的拟音将一个微小尺寸里昆虫的世界放大了无数倍,呈现在我们眼前。
清晨,一只沾满露水的毛毛虫轻轻爬上一片湿漉漉的叶子;
一只胖嘟嘟的绿色虫子占满整个画面,它有充满喜剧色彩的一张花脸和一脸的憨态可鞠;
一只红彤彤的七星瓢虫爬过一片叶子,背景被最大限度虚化,画面简单成鲜艳的红和柔和的草绿,构图的角度相当讲究;
几只蚂蚁围着一滴大大的露水,那水珠圆润晶莹,叮咚滑落。
……
影片用细腻到极致的镜头语言,展现给观众陆地和水中的昆虫从清晨到夜晚的生活场景,让我们那么近地看到一群从来被忽视的小生灵活泼跳跃的生活画面。
在人类不注意的角角落落,在另一个时间的体系里,这些微不足道的昆虫也在努力地生活着,日复一日,它们在一个缩微的天地中忙碌于生计和温饱,经历着风吹雨打、严寒酷暑,感受着爱情、面对着死亡。
在丁丁咚咚的配乐中,一群蚂蚁正在勤劳觅食:有的使出浑身力气拖着细小的麦穗;有的兴冲冲地衔着一粒葵花籽;有的拉着一颗饱满的玉米粒,有的举着一只小小的蒲公英。它们拉着拖着拽着举着所能找到的各种食物,忙忙碌碌又小心翼翼地贮藏到仓库里;
在军乐节奏雄浑的背景音乐里,一只小小的屎壳郎骄傲地推着一个粪球进入了镜头,它动作麻利,推得奇快。上坡时,它大头朝下,后足奋力去顶;没想到前方路面突然出现了一枚倒刺,深深扎入粪球。可怜的屎壳郎左推右推,用后足顶,用大头拱,玩命得几乎挖地三尺,最后,筋疲力尽的它终于将粪球顶出了细刺,又一路兴冲冲地向前推着。镜头越拉越远,还原到真实的尺度时,那只巨大的粪球不过是块微小极了的颗粒。
以昆虫之渺小,它们的生命随时受到来自方方面面的巨大威胁:一只雉鸡在蚂蚁的眼里就是恐怖的巨人;一个张着网的蜘蛛可以在瞬间将蝗虫用蛛丝包成木乃伊;一株食虫草可以杀蜜蜂于无声无息;一场不起眼的雨足以给昆虫们的家园带来毁灭性的灾难。
看着这些微小的昆虫生活在如此危机四伏的世界上,我突然明白了影片开场时的旁白:“对于它们,最小的石头就可以变成山脉,最小的水坑也像海洋那么广大”。
如果说《微观世界》里精致细腻的画面给人以视觉的无限震撼,那么影片的音乐则带给观众极致的听觉享受。《鸟的迁徙》、《微观世界》和《喜马拉雅》被称为雅克•贝汉的天.地.人三部曲,三部影片的音乐全部由世界最顶尖的电影音乐人布鲁诺•古莱(Bruno Coulais)创作。
Bruno Coulais1954年出生于巴黎,他最初学习的是传统的小提琴和钢琴,上世纪70年代末,他转型开始制作电影音乐。1996年,Bruno Coulais和《微观世界》导演的合作是他事业的转折点,他为此片精心打造的电影原声音乐使他最终成为世界一流的电影音乐人。
无数部著名的法国影片的原声音乐都出自Bruno Coulais之手,除了上面所提及的三部电影,还有我们熟悉的《放牛班的春天》、《白色星球》、《海洋》、《卢浮魅影》等等。
Bruno Coulais曾4度获得法国凯萨电影节最佳音乐奖,他的电影音乐经常导入人声尤其是童声的哼唱,烘托出宗教般纯美宁静的氛围,带有唯美的冥思和旷远宁静的特质。
我甚至觉得,《微观世界》里的音乐是贯穿整部影片的灵魂:在清澈的女声吟唱中,两只蜗牛交颈缠绵。它们小心地伸出触须,试探着对方,又飞快地弹开,就像人类初初遭遇爱情时的紧张和羞涩。之后它们温柔缠绵,交融一体。在越来越高昂的歌声里,影片的气氛被烘托到高潮,我们真切体会到蜗牛在爱情中不断飞扬时极度的幸福。
这组镜头是如此感人,以致于一个朋友对我说过,他家里曾经有一个小院,为了院子里的花,每年他都会杀死很多蜗牛。但自从看了《微观世界》里这组画面后,他再也没有碰过一只蜗牛。
最让人叫绝的是一对毛毛虫行进时的配乐,轰隆隆的打击乐后,忽然出现了十分滑稽的节奏感很强的沙沙沙的音乐,一队头尾相连,像军队一样整齐的毛毛虫占据了整个画面。它们步调一致,整齐划一地爬行。之后一队变两队,两队变成了一个大大的环形,一拱一拱地蠕动着。虫子们森严的秩序让我想起了人类世界里严密的组织和组织里服从纪律的人们。
我先后看了三遍《微观世界》,越看越觉得昆虫的世界何尝不是个微缩后的人类社会?而人类的圈子何尝不是个放大后的昆虫的世界?
正如那只奋力推着粪球的屎壳郎,在它看来,那粪球无比巨大无比珍贵,它为此付出了所有的力气。而在我们看来,那不过就是一只可笑的粪球;可如果从另外一个角度看,在这熙熙攘攘的人世间,一群为利为名为女人为房子而奔走的人们同样觉得自己所推动所追赶的东西是如此重要,值得他们付出全部的生命,但假若有上帝,当他从很高很远的天空看到这群熙来攘往忙碌亢奋的人们时,在他的眼里,这些人与那只推粪球的屎壳郎又有什么不同?
(写于2005年7月20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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