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打架的时候,他俩经常亲嘴的

彼时玲还年轻,穿一件墨绿色灯芯绒裙子到学校开家长会,走起路来嫣然百媚,引得女老师和小伙伴们都窃窃私语,“看,沈琵琶的妈妈……”

——《琵琶》,收录于《今天》第114期

琵琶(上)


在里屋听到窸窸窣窣的开门声,知道是玲回来了。接着是杰的阴阳怪气,“还化妆了?慌着洗啥子,抹得多美给我看看!”外头传来脸盆和水的一阵忙乱媾和,玲没接话。电视上总是男人被香吻殷勤过,怕给家里的老婆看见,才会着急擦去脸上好看的红唇印,想想玲既然是女的,应该没什么不体面的事。水打在玲耳际的头发上,湿乎乎凝作一绺,成了雨天耷拉在地上的麻雀尾巴。


彼时玲还年轻,穿一件墨绿色灯芯绒裙子到学校开家长会,走起路来嫣然百媚,引得女老师和小伙伴们都窃窃私语,“看,沈琵琶的妈妈……”身边阿姨阿嫂穿衣都不讲究,只这衣裙上显着锁骨的一字领,就够一众妇孺羡慕的了。借住在家里的娟表姐还偷偷穿出门过,放回衣柜时给我撞见了,可她并不贿赂我,我明明知道她抽屉里的酒心巧克力放得都要化掉了。


每天顶开心是玲给我梳头。街上时兴红头花,玲就从做被单的剩布料上剪下一块,用针线缝红艳艳的百褶花给我扎在头顶;舞蹈队女孩统统绑了格格头,玲也学着在我头上横向梳上几条首尾相连的细辫子,彩色皮筋捆起来。但我最喜欢的,还是玲头上像今天这样挽起的髻,柔软的漩涡贴合着脖颈,像广告里抹香氛的淑女双妹。真担心这好生生的发髻待会儿让杰给扯开了。


杰打过玲有好几次。那年中秋,不知怎么两人吵起来,继而揪扯一起,直到杰把玲拖到院子,拿锄落叶的大铲子使劲往她腰上屁股上拍。玲安安静静地趴在地上,不哭不喊,虽然平日里她有十足的好嗓子,联欢会上台唱戏,声音绕着房梁来回转。瘸了一条腿的猫可被这阵势吓坏了,拔腿窜到院子角落的梧桐树上。那晚的月亮清清圆圆,天底下最明亮的一面镜子挂在枝头。


对的,我家院子养一棵树。梧桐长手掌大的叶子,热风来了,一夜之间就郁郁葱葱。你单见过横在小城家家院院上空一根根的晾衣绳,可知它们的两端分别在哪里?我们家呢,粗股电线做的晾衣绳一头穿过水泥和砖的缝隙,在墙上打结固定住;另一头,就拴在梧桐树腰上。


晾衣绳担负着重大责任,洗好的衣服被单自不必说,冬天泛着白光的腊肠腊肉、夏天出锅晾着的手擀面条,全摆锅篦子上挂起来。树在一天天长大,绳子却没人管,后来,竟被梧桐新生的血肉包裹上。等梧桐到了双臂再也没法环绕的年纪,腰上已凸起了一大圈。


我开始每天担心起来,等树干再粗壮些,会不会撑破肚子里坚硬的电线轰然倒下?有段日子每天出门上学前我都要去探望一番,确认它没倾斜才放心离去,就像担心被邻家癞皮狗咬下的伤口会诱发狂犬病一样。课本上说狂犬病有一到十年的潜伏期,什么时候发病说不准的事儿!我常能看见杰噙着泪将我连胳膊带腿绑在门板上,而我自己,自然是两眼发红、嘴里长出了尖利而闪着血光的两颗狗牙。等到我离开老屋,十年已经过去,狂犬病幸好没犯,事实上,梧桐是一天强壮过一天的。


杰和玲的关系也不总那么糟,他不经常打她。不打的时候,他们经常亲嘴的,我一次半夜醒来听见过。杰对我也并不严厉,洗澡时冲我光溜溜身子下狠手的反而是玲。你看去年夏天杰在巷子口跟人下象棋,我把他小腿剪破了他都没骂我。那是我放学回来肚子饿,家里照例是没人,杰都在跟人下棋,玲定在工厂里没回。我顺利从攒动的人头里找到了杰,央他回家煮饭吃。杰口上答应,眼和手没离象棋案子。我卸下书包蹲在他身旁等,天慢慢黑下来棋子还剩好多颗。


咦,杰的腿毛怎么这么长?我从书包小兜里掏出指甲刀小心凑上去,看着几根变短的汗毛,心里好得意。糟了,剪破了!殷红的血很快渗出来,我赶紧拿手绢擦。杰发觉了,看了我一眼继续走他的“篡位车”,我只得更加老实地一旁等。


杰下棋挺厉害。家里用的电饭锅和紫砂茶壶都靠他在厂里比赛赢回来,有个外乡的老头儿来找杰下棋,大战一晌午老头儿还是输了,临走塞给杰一袋自家打下的核桃算是赌筹。壳脆仁香的核桃喂,本是他媳妇叮嘱来城里卖掉的。


贴着陪嫁跟来的脸盆架子洗完脸,玲仍是无话,戴上碎花围裙去厨房洗白生生长胡须的大山药了。杰没再追问。



玲所在的厂子是织棉布的,由她带班的乙班产量常年领先,玲每年三八都能扛红旗。杰是另一家纺织厂的机修师,跟他一起进厂的叔叔不是刚升副厂长就是做了车间主任,车间主任尹叔叔的女儿还跟我同班呢。杰给我买滑冰鞋、羽毛球拍和自动铅笔盒,玲给我买手风琴、花裙子和做雪糕的双开门大冰箱。


杰下了班爱跟工友喝点小酒,平时他话不多,可要是喝多了,就有好多好多要说,内容不外乎自己十七岁就当上供销社会计、淮海战役下来的某师师长闺女非他不嫁云云。身边头回听这故事的人不免打听,那后来呢?后来啊,跟人打架把对方打残就扔下工作跑了。在大表哥二表姐三堂哥结婚的酒席上,解放路纺织厂门前的小饭馆里,巷子尽头老李家摆酒菜吃晚饭的大石板上,杰逢酒必醉,哼哼唧唧的篇章拼凑起来,让人难辨真假。


那个师长女儿确有其人的,玲还见过。在杰和玲快结婚的时候,女孩专门找来,玲倒也大度,还请她吃茶。女孩走前留下一双43码的3515军警靴。“人洋气,头上戴个白色贝雷帽。”玲跟趴椅子上写作业的我说。


杰不回老家,但老家有爹爹和弟弟,也就是我爷爷和小叔。爷爷每年会来家里住一阵子,他把自己住的屋子收拾得窗明几净,床上的被子白天叠做豆腐块,晚上拿一根绳子裹住尾部,这样夜里不会着凉。爷爷小时候念过私塾,写得一手秀气的毛笔字,这秀气有原因的。不瞒你说,有次为了填学校的家庭关系表我得知了爷爷的名字,之后每每想到便乐个不停。


沈——云——碧。


爷爷总在看书,还教我背唐诗,其中有首是“烟笼寒水月笼沙,夜泊秦淮近酒家。商女不知亡国恨,隔江犹唱后庭花”。我嫌唐绝句太短,每每大呼不过瘾,爷爷总说,来年教你念《琵琶行》,里面有你的名字。


而待我长到能一口气背完《琵琶行》的年纪,爷爷已不在人世了。


小叔身长一米九几,据说是在他之后夭折了个小姑,于是乎小叔喝着两人份的母乳直到七八岁,个头一发不可收拾。小叔来过家里两次,为了借钱。他进门时须先缩住脖子,否则就要撞头。那还是我家地面没加高的时候,现在的话,缩脖子也不顶事了吧。发大水后我们家长高了二十多厘米,小叔却不再来了。淮河南北煤田开发日新月异,小叔家成了塌陷区,矿里征了地、发了钱,小叔之辈莫不快活。


一到了新闻联播里众志成城抗洪抢险的时节,小城里每日哗哗下大雨,院子里积满了水,最带劲的是我刚上小学那一年。清早起来一睁眼,床沿上堆满了各种家用什物,台式风扇、长明灯、摞蒸笼的电饭锅、腌雪菜的大坛子, 牢牢把我圈起来。我站起身探头往外看,屋子里进水啦。


衣柜、写字桌全泡着,写了字的本子散落了,墨迹在白纸上氤氲开,作起了山水画。角落里,我的塑料小鸭子正漂着撒欢。玲拿洗衣盆舀水往门外倒,泼出去一盆就抬手臂拭下巴上的汗水一回,极富节奏。杰上房用塑料纸加固屋顶,透明的塑纸叭啦响,遇上杰丢下的烟头,灰溜溜裂个圆孔子。


杰在房顶喊:“看看堂屋东北角可还漏了?”


玲扔下洗衣盆走过去仰脸看,并不答话,朝我摇摇头,我接完指令立即兴奋地冲外头大声喊,“不——漏——啦!”玲也抿嘴笑。


水稍退去一些后,他们才安心把我从床上的小碉堡里放出来,我穿着桃红色的雨鞋往门外走。雨早停了,巷子里的水刚没小腿,冰冰凉凉的。家家门槛上皆堆着两三个屏障模样的化肥口袋,袋子鼓鼓的,肚子上满是脏乎乎的鞋印。


街上就热闹啦,卖菜的长街鸡飞蛋打,前一天摆在石板上的篓子盆子满街漂,大黄狗抢着吃不知哪儿来的羊下水。摩托车在人行道上向前骑,排气筒后面跟串热腾腾的水泡泡。听说还有人逮到条大鲤鱼!那个夏天过去后,杰请三两工人把屋里地面垫高了,先铺土,再是水泥,最后拿平平的推子把地面熨平整。


现在想起南方的夏天不免心惊。雨水不紧不慢能落上七八天,碰上停歇的时候,换院子里的梧桐点滴到天明。木质家具上像涂了层油,摸上去滑滑腻腻,衣服洗了也不会干,下学的学生挤在一起,身上透出隔夜馒头的酸馊味儿。夜里睡觉,身子下面的被子和床单潮乎乎的,仿佛有条湿溜溜的虫子顺着脊背一直蛇行到脖颈。



吃罢晚饭,玲一边收碗筷一边说:“家里打电话来,说我妈身体不好,明天我带琵琶回家住几天。假跟厂里请好了。”


“琵琶别忘了把卢干水带上。”杰说着,用掏空的蛋壳碾灭一支烟头。每回去舅舅家,我身上都会起泛红的疙瘩,医院里开卢干水,先涂淡粉色那瓶、再擦乳黄色那瓶,过几天疙瘩准能消。


我和玲并排坐在长途汽车的最后,片片深青的田畈慢慢驶过来。我喜欢农历新年的时候跟玲下乡,那时几个姨妈家的表哥表姐也一起来,我们睡堂屋的大地铺,被子下面是稻草,大大小小的棉袄是枕头。


从年三十儿下午开始,大人们摆桌子玩牌九。当庄家的那人负责洗牌和摆牌,其余三家压上钞票作赌资,拿牌顺序则由骰子掷出的数字加上诸如“九自首,四上、庄家老末将,七川、天门先搬”的口诀共同决定。开牌时,高手不看牌,将对叠的两块牌左右一推,仅靠手指肚摸轮廓便知大小。牌九有时会持续到下半夜,外公还在世时,舅舅他们若遭遇无法裁定胜负的两副牌,会唤小表弟拿了牌、上邻屋叫醒觉过三巡的外公,外公宠表弟不便发火,总悠悠说了道法再翻身睡去。这期间屋里屋外皆安安静静,外公的判词犹如圣喻,众人低头接旨,毕恭毕敬。


外公驾鹤后,这种牌成了无头官司,屋子里叽叽喳喳,你是“天”“地”“人”“长”,我是“娥”肥“婵”瘦,谁也说服不了谁,牌局好似洗麻将的浩荡大军里混了双雪白冷香的纤纤手,凑凑合合盼不来高潮迭起。


第二天早上,鞭炮声一落,孩子们齐齐给外婆磕头拜年,领压岁钱。早起的女人还包饺子,有枚硬币会洗干净了藏在其中一个饺子里,吃到的人来年就会交好运,可恼的是我从未吃到过。


到了大年初二晚上,家家去庙里看戏,说是庙,并没有和尚的。原先的庙堂搭了高台子,瞪眼的包公、打虎的武松、哭脸的苏三,悉数登场,原先和尚打坐用的圆垫子早不见踪影,换上了一排一排木板凳。戏末了,黑棉袄的大爷一个长步迈上台,一手拎面金黄的铜锣,一手握根裹红绸的木棍,手臂大摆、咣当一声。台下的人屏息凝神,台上的人气运丹田、迸开牙口极好的一张嘴,道是—“路黑慢走”。


汽车在一块刻有杨家桥的石碑前放下玲和我,舅舅一家早站作一排迎接了。一个摸我的脸,一个拉我的手,一个说我“又长高了”,摸我脸的那支手转而去接玲提来的几个布袋子。我挨个叫了亲人后,一家人闹闹哄哄地往高槛的大红门进发。


玲将舅舅唤到里屋私语一通后出来,塞了些钱给外婆,又从包里拿出两袋雷氏夹心弯腰递到我跟前。“琵琶,妈妈今天有点事还要赶车回去,明天就回来。你要乖,不要喝生水,不要到河边玩。换洗衣服在书包里。”


我把雷氏夹心抱在怀里,腾不出手跟玲告别。


雷氏夹心是商店里最好吃的饼干。因为价格不便宜,不是随随便便吃得到的。以下几种情况我能得到雷氏夹心:


1.考班里第一名。

2.生病在医院里输点滴。

3.跟在玲屁股后面同一个叔叔吃饭,他会买给我,连同叫“非常苹果”的饮料一起。


夜里我跟外婆睡最宽的床。熄灯后,能听到屋外的蛐蛐在叫,月光照着外婆的黑布鞋,竟比我带蝴蝶结的红皮鞋还要小。早起发现小腿上如期起了几个红疙瘩,药水抹在身上很好闻。


午饭过后,一路小跑至大水汪,挽蕾丝的袜子给草秆儿勾了。绿菱角,红菱角。鼓眼的青蛙,长翅的蜻蜓,扁嘴的鸭儿。长风来了,芦苇荡摇摇晃晃好半天。


“琵琶姐姐!琵琶姐姐!”是表弟摇着双臂在水汪对岸喊我,大大的脑袋小小的身子黑黑的脸,“俺家在做豆腐,你可去看?”


表弟骑前面有高杠的大自行车。后座上的铁圈业已脱落,我只能站直身,脚踩在车轱辘中间横出来的短杠上。手紧紧抓住表弟的肩膀,他个子矮,脚尖刚够得到脚踏板,却骑得快,遇着下坡路,我俩活脱脱是飞驰的少年!


转一圈就嘎嗒一下的车轱辘碾过当门儿,在长着无花果的庭院里停下。无花果树下的石磨旁早围了一圈子人——开小卖部的陈二美,总来舅舅家接长途电话的二妞妈,香烟别在耳朵上的杨瞎子和他的儿子阿明。做豆腐在舅舅家是大事儿,做成后,陈二美会买走一包包地拿到店里卖,而二妞妈和杨瞎子家里都有困难,就白送给他们。


舅舅推磨,舅妈往磨里加豆子,夫妻俩起初话不多,被边上的人东问西问,也热热闹闹地打开了话匣子。地里的收成啊,拉货车烧的油钱啊,村里的新媳妇啊,村东头河里的水怪啊,话题像老烟枪头里盛着的烟叶子,旧的才燃尽,新的已经添好了,总也用不尽,抽一口,燃红细短一条线。


弯月上树梢,外婆为采来的菱角剥皮,舅妈拎着铁桶去打洗澡水,舅舅抬了麻绳网床到门口纳凉,我上前拽他的汗衫子,打探玲的归期。舅舅从耳后变出粒糖豆安慰我,“你妈明天就回来啦,今儿个天太晚没车往这跑。”芭蕉扇在空中来来来回回,发出咈嗤咈嗤的叹气声。


隔天的大清早,我搬下横在大门后的闩,跑到那块写着杨家桥的石碑前等。汽车驶来、又开走。脖子和肩膀上新长出的红疙瘩发痒,我拿指甲在上面按出个“十”字,还痒,改成“米”字。玲说过,身上起了疙瘩不能挠,挠破了要留疤的。


后来才知道,再年幼些时我也常等玲的。玲和杰都要上班,只能咿呀蹦出简单词语的我没人看护,被锁在家里,每天穿绣鸳鸯的肚兜坐地上等玲。我爱拿手撩拨门底缝隙里的光和土,有回玲下班回来开了锁便推门,我的小手给夹得又红又肿。玲心疼不过,决心带上我一起上班。


在跟织布车间隔着一个门洞的休息室里,我玩积木、识拼音,等玲。工厂里十一月份就生了暖,一台吉祥牌炉子摆休息室正当中,旺火上方半满的水壶嗡嗡歪歪,一条铝制管道自炉子一直延伸到屋外,传输不能吸进鼻子的煤气。我喜欢看大人扒开炉门清理炭灰,雪白的灰里藏着红火星,不时发出“哔剥”声。一拨人来了,擦了汗喝罢茶回去,另一拨人再来,我也不怕人,小小年纪不会唱却总在哼《潇洒走一回》。困了就睡在四张桌子拼成的公主床上,还踢坏过一个阿姨落在桌子上的玻璃杯。


太阳拼了命地往下爬,云彩红彤彤有三层,抵着画板抹颜料也未必画得出这样规整的分界线。玲始终没从来往的车里走下来。晚上跟表弟打着手电筒去河沿上摸没长大的知了——我们叫作“点了猴”,听见点了猴生生叫,拿长木杆冲着叫声捣,一捣一个准,点了猴砸下来,趁它翅膀扑腾,赶紧拿剪成筒的饮料瓶子盖上去。捉到第六只点了猴时,我跟表弟说了逃跑的计划。


回程车票要六块钱,我还有三张五块和两张一块的零用钱。回城里下了车沿开动的方向走上十分钟,快到人民广场时向右拐,进了小街就能看到摆大冰柜的小卖部,杰就在那儿下棋。我把书包的拉链系上,枕着安心睡去。

万里无云万里晴,太阳才刚恢复了体力,照在背上有落细粒汗珠的热度,我就跟着舅妈、表弟在田地里摘菜了。舅妈走在最前面,将绿澄澄的豆角折弯了放进竹篮子里,表弟紧随其后,拔地上的杂草,草色粘在他的手上,再蹭到短裤上。我走在最后,沿着他俩开辟好的直直的路,遇上没开花结果子的矮棵植物,问:“这是什么?”表弟转过脸,得意地答:“青辣椒。”

我捏了捏表弟的胳膊,表弟拿手蹭下鼻子,说话了:“听阿明说今个下午邻庄上有人演皮影戏,我带琵琶姐一起看去。”舅妈答应了,叮嘱骑车带我要当心。

长途汽车靠站停了,我走上去。表弟目送我,好像不舍地红了眼。(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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