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我叫柳小青,一个无父无母的孤儿。
师傅说,我三岁那年,晕倒在一棵歪脖子柳树下面。她发现我时,我面黄肌瘦,像只被人遗弃的小猫。只有微微起伏的胸口,证明我还活着。师傅连忙给我掐人中,喂了一些白糖水,把我救活了。
那时正是草长莺飞的春天,春风徐徐,杨柳青青,师傅就随口给我起了柳小青这个名字。
“师傅,你怎么知道我那时三岁?” 我眨巴着大眼睛问,觉得自己真是冰雪聪明。
“你身上挂着一个三角形的护身符,写着你的出生年月日。”师傅如是说。
我无从探究师傅话里的真假。只知道,我从记事开始,便每天迈着两条小短腿,亦步亦趋,形影不离地,跟着师傅行走江湖。
“师傅,什么是江湖?”
“江湖就是有人的地方。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
“师傅,你为什么整天戴着帽子和面纱?”
“因为看见我容貌的人都死了。”
“师傅,为什么别人都害怕你?”
“因为我是李莫愁。”
我跟着师傅白日赶路,夜晚投宿,一路向南。从春走到秋,从冬走到夏。
我看见过讨饭的乞丐,也遇见过浩浩荡荡的商队。有娇滴滴的小娘子坦露着身子,挥着小手娟向路人媚笑;也有肥头大耳,凶神恶煞的恶棍欺凌弱小。
那些衣服穿得少的小娘子,师傅是不给我看的,往往会用手挡住我的眼睛,我只能闻到空气中传过来一股好闻的脂粉香气,那是在师傅身上所闻不到的。
而那些恶棍,往往会被师傅收拾得很惨,师傅出手奇快,赤手空拳就把身材比她大一倍的人打趴下,我乐得直鼓掌,看热闹的人也跟着鼓掌,喝起彩来,大叫着女侠。
我们走在熙熙攘攘的大街上,有艺人玩杂耍,师傅就会命我给他们放一枚铜钱。
“师傅,我们为什么要给他们钱?”
“他们靠本事挣钱,总比打家劫舍的强盗好。”
2
后来,我们果然遇到了打劫的歹人。
那一日,我们路过一片小树林,地面很燥热,微风拂面,蝉在枝头单调地重复着同一个声音,“好热,好热!”
有几个蒙着黑巾的汉子从树上一跃而下,各拿着一把闪着寒光的大刀,嘴里念着:“此山是我开,此树是我栽。赶紧扔下你们的钱袋!”
“师傅,他们怎么和你一样,不怕热,还蒙着面。” 我惊奇地问师傅。
师傅把我拉到她的身后,娇喝一声:“小贼,别不自量力,识相的就赶紧滚开!”
“小娘子,你以为你是李莫愁啊,好大的口气!” 他们好像听到天大的笑话,哈哈大笑。
“我师傅就是李莫愁。” 我把脑袋探出来,小脸一扬,奶声奶气地说。
师傅从袖口处摸出一支白玉为笔杆的毛笔,向他们一指,便有眼尖的大汉喊道:“奶奶的,真是李莫愁!快跑!”
几个大汉一听,你瞧我,我瞅你,谁也没有迈动步子,因为他们的腿肚子都在发抖,还有的裤档处湿了一大片。
“师傅,叔叔羞羞,尿裤子了。” 我看着师傅,眼里有无数的崇拜的小红心。
师傅毛笔一收,牵着我的小手,“是叔叔喝水太多了,我们走吧。”
我跟着师傅走了,再回头,他们已经一溜烟地跑了。
原来,有了名气,剑不用出鞘便可大获全胜。
3
七岁那年,我们才安定了下来。
那是一片茂密的竹林。竹林旁有一个小木屋,那里用具一应俱全,只是空无一人。
我和师傅住下的那天晚上,竹林上皓月当空,秋风簌簌,竹影婆娑。
月光下,师傅帽檐下的薄纱被风扬起,露出了雪风冰肌的下巴,有着像天鹅一样的弧度,把我看呆了,而师傅却浑然未觉。
她望着圆月,随手摘下一片竹叶,站在我不远的地方,只留给我一个婀娜的背影。一曲悠扬的叶笛之声响起,哀婉缠绵,如天赖之音,她白色的衣袂随风飘动,圣洁而飘逸。
我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见到这样的师傅,像嫡仙一样的师傅。
安顿下来后,师傅便开始教我琴棋书画,诗词歌赋。我也是那时才知道,师傅不但武艺高,而且多才多艺,简直是人间的奇女子。
师傅说:“小青,师傅不能永远陪着你,女孩子该学的,你都得学会,你永远不会知道,哪一样技艺能让你有饭吃。”
我练得最多的是写字,师傅很严苛,从拿笔姿势到运笔,必须一丝不苟。光是拿笔的姿势,我就练了整整一个月。只要我稍有松懈,她就拿着一个小竹鞭来打我脚心。
而脚心受了伤,我一站起来就会钻心地疼,但也能拼命忍着,继续练习。
练得不好要受罚,练好了师傅就给我买好吃的炒栗子。
以至于以后我只要看到竹子,就会条件反射地觉得脚心疼。
那天,我仰着一张沾满墨汁的小脸问师傅:”为何别人都是练剑,你让我练笔?“
师傅说:“用剑只能伤身,用笔,却能诛心。” 师傅所说的诛心,我是很久以后才懂的。
直到后来,师傅才教我一样重要的东西,轻功。
因为师傅说,轻功是我保命的功夫,不能有一丝的松懈。所以,我学得极认真,刻苦。
没想到,我在这方面极有天赋,很快就能掌握要领。
当我的身影像一只大鸟,在空中掠过时,我尝到了自由的味道。
这一年,我十岁。
4
我练字的时候,师傅就去种花。她把小木屋前的土地开垦了出来,种满了海棠花。
我很好奇,海棠花美丽妖娆,艳丽动人,和她的气质一点也不相符。
有时,能看到她在花树下怅然失神地眺望远方。后来我在书上知晓了海棠的花语,象征游子思乡,表达是的种离愁别绪。师傅的样貌和身世,对我来说仍是一个谜。
师傅每个月进城采购一次必用的物资,那天是我最开心的时候。
每天在木屋里写写画画,呼吸着清竹的和海棠的气息,而轻功,则令我步态轻盈。几年下来,我已出落得明媚动人,气质超群。每次走在路上,会引来不少艳羡的目光。
这时,我的轻功虽赶不上师傅,却已出神入化,我也知道了师傅那支笔的秘密,因为我也有一支。这支笔就叫海棠神针。
那毛笔上的毛不是普通的毛发,而是一种软针,淬了剧毒,这种毒沾上一点,就会全身起红色的疹子,然后一点点溃烂,毒至心脏便会全身发黑而亡。无药可解。
在笔杆处有一个开关,只消轻轻一按,就能让毒针飞出。而让我练字,不过是训练我的定力,耐心,让我发针时不慌不乱,以免伤了无辜。而这种针法的最高境界,便是一针直击敌人心脏,一招致命。
师傅早就练就了针法的最高境界,足以让李莫愁这个名字名震江湖。
我问师傅,为什么针法这么厉害,师傅说,因为毒针太难得了,不能浪费。
“师傅,这笔用完了还能再买吗?”
“买不到了,因为会制作这种笔的人已经死了。”
“他是怎么死的?”
“我杀死的。”
“哦。”
5
十五岁那年,师傅让我换上了面纱,收拾细软,说,我们要回到江湖。因为银两快花光了。
“师傅,我们靠什么赚钱?
“我们要去接镖。”
我们出山的消息不胫而走。歹人只要看到两个戴着面纱的女子,一个白衣,一个青衣,便吓得绕着路走。
有些女子出行,找下人换了装束,装扮成我们的模样,手里拿一支毛笔,出门居然也能安然无恙。但时间一长,有人看出端倪,这招也不好使了。
我和师傅接了一个走镖的任务,是护送一件宝物,叫简书,听说这本书价值连城,所以报酬也很高,做好这笔买卖我们又可以隐居好几年了。
我们需要把镖护送到另一个城镇。
一个月光皎洁的夜晚,我们经过一个村庄时,几乎没有看到什么人影,只听到此起彼伏的狗叫声。
突然,我们被一个醉汉拦了路。
“两位小娘子,大晚上的,这是要上哪里去,陪爷玩一玩吧?” 醉汉调笑着说。
师傅说:“小青,你陪他玩玩。”
“师傅,可我不会武功啊。”
师傅说:“你不是有海棠神针么?”
“是的,可你不是说要省着用吗?”
师傅从包袱里拿出一个面包,用海棠神笔轻轻在面包上一点,面包顷刻间就变成了黑色,然后,她吹了一个口哨,一条狗便从不远处走了过来,对着师傅摇尾巴。
师傅把面包往地上一扔,狗一口咬下,便四脚一伸,口吐白沫,停止了呼吸。
这些动作,醉汉从头看到尾,然后吓得酒醒了一大半,哭爹喊娘地跑了。
我对师傅佩服得五体投地。
6
不过,我们还是大意了。
一日,我们在大街上遇到了一个小男孩,饿得皮包骨头,向路人乞讨。
师傅好心,便从包袱里取出自己的干粮,正要递给那个小男孩。
突然,小男孩吹了一个口哨,倾刻间,从巷子里涌来一帮六七岁的小孩子,把我们团团围住。
有人把我们手脚扯住,有人扯我们的包袱,我们到底是女子,无法挣脱,轻功也无法施展。
等我们恢复自由时,包伏还在,简书不见了。
更可怕的是,师傅的海棠神针也不见了。
而我的神针,那天刚好被我用来当了发簪用,头上又戴了帽子,所以没有被洗劫。
师傅喃喃地说,完了,完了。
我也说,完了,完了。
因为师傅说过,神针在,她在。神针不在,师傅会如何选择?还有丢了镖,我们如何交差?
我们高看了自己的武功,而低估了人心。有人利用了我们的善良,使我们一败涂地。
师傅说:“罢了,罢了,这是命。”
我们又回到了接镖的地方,我们签了生死状,师傅决定以命相抵。
我抱着师傅哭得梨花带雨,昏天暗地。
师傅说:“小青,莫哭,这是娘的命数。”
“娘?” 我惊得睁大红肿的眼睛。
她在我面前扯下面纱,露出一张倾国倾城的脸,这张脸,和我竟有几分相似。
7
“我原是当朝相府的千金,因为不想入朝为妃,便在一个护院的帮助下逃了出来。”
“没想到,护院竟是一个制作武器的天才,他给我制作了海棠神针,自己也留下了一支。一日他酒后把我奸污,我一气之下便把他杀了,还拿走了他的神针。不想,肚里有了你。”
“我在一个寺院里住下,生下了你,还跟着一个方丈学会了武艺。”
“行走江湖这些年,有人说,我是个女魔头,也有人说,我是女侠。”
“其实,我都不想做,我只想做回无忧无虑的相国千金。”
“我常常会想念家里院中的海棠树,还有我的爹娘。”
“小青,这是娘的护身符,你拿着它,去找相国,你的外公吧。”
“以你的才貌,找个心仪的男子嫁了吧。江湖,不是那么好混的。”
“海棠神针,你留下,不到万不得已,不要使出来。以免招来杀身之祸”
我伏在娘的胸前,哭得肝肠寸断。
这一晚,在客栈里,娘睡得有点早,因为我在茶里加了药。
第二天,我们去接镖的地方,却发现他们一家十口人,全死了。
传言说是强盗进了家,抢了财物,还灭了口。
我对娘说,娘,你看,老天爷都不让你死,你就好好活着吧。
我们又回到了那片竹林中隐居,娘依然照顾她的海棠花,我每个月出去采购一次,买回娘喜欢吃的炒栗子。
娘不知道,我手中有了两支海棠神针。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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