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酝酿了好久,一直都想写写老头的故事,但总是不敢起头,会有一种担心,就像做其他事情一样,当自己心里越珍重,负担自然就更大。其实心里也清楚,不管怎样的文字都不可能将那种情绪变为指尖的力量,从容不迫地道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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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么多年来处在吵闹的喧嚣中,看似热热闹闹,其实早就抓不住了自己,沉在水底,我甚至用两只胳膊去抱紧蜷缩的双腿,去幻想自己还是一只游走于母体胎盘的婴儿,等待着降临这个世界,然后再与老头打个招呼:“嗨,老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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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头,排行老三,外号“三皇”,后来我才理解,这个外号带有戏谑的意味,但是也基本是老头前半生经历的真实写照,这也是我一直佩服老头的地方,当然,有这样的体会那是在很多年以后的事情了,那时穿开裆裤露屁股的我怎么会懂,我只是不理解为什么每一个见到我的乡亲们,都会问我:“三皇呢?”,但我知道他们问的是老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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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头,远近都很出名,拉得一手二胡,打得一手算盘,特别是算盘,我的小学时光一直以此为荣,因为我们的数学老师常常在课堂上夸奖,那谁谁的爷爷扒拉算盘子特别厉害,那感觉就像是在夸自己。虽然,那时我也能拨拉两下,只可惜现在手指上去都不知道往哪搁,现在一回想老头扒拉算盘子时的情景,噼里啪啦,那珠子碰在一起的声音真的比音乐还好听,响亮干脆,比我现在敲键盘的声音那更是好上千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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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管是二胡,还是算盘,我没有问过老头,他是咋学的,但后来我也能猜到。我们祖辈一直生活在农村,但他从来没有想安分的做一个农民,现在我们都爱说一个词是折腾,他那时是真的折腾,而且从不服输也绝不服软,后来我叔叔也曾分析过他的失败,就是一根筋走到了底,如果适当地停一停根本都不是当时的结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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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时农村搞大包干还没几年,除了口粮地,家里好像也没有多少地,老头就开始赶大集贩点东西,走街串巷,成了所谓的贩子,买卖人。不用说,二胡,算盘都是在这个时候练就的本事,走街串巷,集市叫卖,可能拉个二胡更能吸引人群,但后来,二胡也可能成为老头排解心中烦闷倾诉心中郁结的老朋友。最早,老头开始贩东西都是靠人力小推车,天不亮就出发,通常是一天往返百里地多的高密,后来才有自行车,我往往也会吃到各种新鲜玩意,每天晚上最兴奋的就是还没等到老头或老爸进门,就迫不及待跑出去问:“今天给我带了什么好吃的?”遗憾的是,在某一天之后,我再没有问出过一句这样的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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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头辛苦折腾了一辈子,虽然谈不上成功,甚至从某种角度来看是一败涂地,但至少因为他,儿时的生活还不错,那时的农村可以吃饱喝足了,别的还求什么呢。因为老头的缘故,即使在他走的多年以后,逢年过节去看望奶奶的人也是特别多,都是老头的拜把子干兄弟,故交特别多,所以,每次回去探望都要接受奶奶的嘱咐:“在外面一定要好好嘎乎人,出门靠朋友,看看你爷爷。”现在来看,那时的情谊确实是真诚纯粹好多,聊得投机可能相互之间一杯酒,就拜了把子,一辈子的情谊,可惜现在,喝再多的酒,一夜之后还是路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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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头用小推车赶大集贩东西的场景我没有记忆,只是听我叔叔说的,因为他初中主动退学了非要跟着老头一起干,在挨一顿揍之后还是坚持老头就同意了,但去高密的第一天,就把小车给弄丢了,他在讲的时候我们是一顿哈哈大笑。这个事情可能做的也是不太顺利,因为从我隐约记事后,我都亲历了老头多次“创业”,这就是我敬佩老头的地方,他虽然做不大,但一直不认输,心底的那份勇气支撑着他走过那么多年。他对我说教很少,但他用自己的亲身经历告诉了我,不管是生活中还是事业上的任何事情,不要低头,不要气馁,一切总会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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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头身材颀长,面容俊朗,不过没有遗传到我们父辈身上,我相信是遗传到我和堂弟身上了。曾经一段时间,农村经常放那种露天电影,电影的内容我一点印象没有,只是那时老头就弄了个小商店,我常常提着煤油灯,拉着老头的手,在看电影的人群中穿梭,卖瓜子小吃。而平时则会跟他一起推个平板车出来,上面摆满小商品,在村口的主路旁边坐卖一整天。但这事后来不知道为什么也黄了,倒是我因为老头的开店经历,我在小学前两年基本没有买过作业本,用的全是他的剩余库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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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爸妈能够走到一起,可能也是因为老头的集市朋友给撮合成的,那时老头开始从针织厂批发袜子、毛巾等日常用品在集市上卖,而我爸妈除了在集市上卖针织品外,还经常骑着自行车去市区的市场和街道胡同走街串巷,他俩每人的车子后面都带一个特大的纸箱子,里面全是袜子、围巾和毛巾,那时他们经常回来的很晚,但总是给我带点东西回来,有印象的就是面包,现在偶尔还能在街上看到的那种老面包,后来我尝试着买过一回,但根本没那么好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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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头一生的经历真的很复杂,最神奇的是有一年春天突然领回家一群牛,那次好像亏得很惨。前几年的春节,叔伯聚在一起经常会把老头当成一个失败的例子品头论足一番,我不觉得他失败,有些事情可能就是注定的,该走过的路总是要走过,无法避免,这一路,我觉得有些东西是专属于他自己的,他无需解释,也可能只有他自己才能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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跟老头在一起的时光中最快乐的是那段养鸡岁月,其实养鸡场算是老头的“创业”尾声了,那时的我无忧无虑,而老头则经常拿出他的二胡拉上一段,因为爸妈白天都去集市没空管我,我就跟着老头一直在那儿,但我对鸡场的效益情况一点概念都没有,后来,我想老头的琴声中可能更多的是忧愁。也正是这段我曾经认为最快乐的时光,可能为以后所有事情的发生埋下了伏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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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头折腾了一辈子,鸡场结束的多年以后甚至还有段收破烂的历史,那时可能就不再是为了赚钱了,只是给自己找点事情做,闲不住。我不知道那段时间他是如何过来的,他从来不说,就是默默的拉着我的手,我就乖乖跟在他身后走着,我也从来不问,以至于到今天,我才意识到这方面我跟他是有多像。其实,他这一辈子,不在于最后获得了什么,他所做的一切就是意义,老头渴望过,努力过,并且从不服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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多年以后,我回到老屋,看到挂在墙上的二胡,落满灰尘和蜘蛛网,曾不理解为什么不让老头带走,奶奶说过一句:“他挂在那儿的,想拿自己会回来拿走的。”我也希望有一天,看着老头自己取走,然后笑着打个招呼:“嗨,老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