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在一旁看得累了的时候才想着要去别的地方看看。母亲在屋旁的菜园里面拔猪草,隔着垒起来的石墙她能看见母亲露出来的半个头。她唤母亲,但没有听到母亲的回声,只看见母亲的头转向了这边,随即又转了回去。
她捏着一小截竹筒往母亲那里走去,又唤了一声母亲。看见母亲正站在园子里望向邻居家后门,手里拎着一把猪草。她沿着母亲的目光望过去,那里站着一个男人和一个女人,抱在一起,却不像母亲抱她那样抱。她认得出女人是邻居家女主人,即使年纪轻轻,按理来讲还要喊一声“表奶奶”的,辈分这个东西真是说不清楚,但那男人却不是她认识的人。
母亲见她来了,抱起她就往园子外面走,她被母亲拎起来的动作惊吓到了,一直急急地唤着母亲,直到母亲把她平稳放在了屋前的平地上。
爷爷有些疑惑地看着母亲,旋即在母亲的手势和只言片语中了解了事情的全过程。她看着他们比比划划,压低声音,意识到了这好像是一件了不得的事情。接着就收到了来自母亲的警告,让她不许乱说话,但又没告诉她不能乱说什么话,连平日里也不可以说话吗?母亲没有要解释的迹象,这让她焦躁又懊恼。
她甚至能感受到餐桌上的气氛都相当诡异。仿佛所有人都知道了那件了不得的事情,当然除了她。谁都想开口讨论一番,但眼角斜看她一眼又都不开口说话。她还在思考着这件了不得的事情到底“了不得”在哪里,是抱在一起吗?还是那位叔叔手上的图画很特别?母亲警告过她不许乱说话,她也就不敢再问了。
后来她还看见过几次那位手上有图案的叔叔从门前过,家里人还是像往常一样和他打着招呼。这再次让她感到不解,为什么他们好像什么事都没有发生一样,她开始怀疑自己的感觉,上一次可能什么了不得的事情也没有发生。
睡到深夜的时候,外面突然响起了喧哗声,其间还混杂着小孩子的哭声。她能听出来那是隔壁邻居家。
表爷爷好像是要将他们家的小儿子抱到外面扔到河里去,而表奶奶拼命往下抢孩子,孩子被扯在两个大人中间哭得撕心裂肺。母亲半坐起身,拉开了灯,偏着头支着耳朵听外面的动静。她有点害怕,母亲将她揽在怀里示意她不要说话,听了好一会儿,弄明白了事情的原委,才穿好衣服,打开门劝架。爷爷奶奶在旁边的房子里睡,显然他们也醒了,屋里亮起了灯。
原来这小儿子不是表爷爷的孩子,如今好像是因为什么原因的刺激,他再次不要这个孩子了。
她独自一人在屋里听着外面的拉扯争吵更加害怕,听到母亲出声了才稍微放下心来。但转念一想,自己会不会被扔?母亲从来都说自己是垃圾堆捡回来的,有时候也说是从叫花子手里抱过来的。在她看来,自己极有可能是从垃圾堆旁的叫花子手里抱过来的。想到这里她躲进了被窝,使劲往里面缩着头,直到脚从另一边冒出来。她害怕被母亲拖出来扔了。
母亲回房发现她把头都捂在被子里,以为她是怕一个人,就将被子掀开准备将她抱在怀里,不料她竟“哇”地一声哭了,并喊着不要把自己扔了。母亲说要看她表现,只要她乖一点就不会被扔了。
这让她在相当长的一段时间里都存在着危机感,饭点没有吃饱,饭后也不会再要求加一顿炒饭。失手打碎了镜子,她把眼睛哭肿了等着母亲回来责骂。
母亲爱她,并用着自己从娘家带过来的方式。她怕母亲,为此牺牲了一些童真。
她是一个挨打不会跑的孩子,就算是疼痛感让她往地上卧,她也不会逃跑,因为她怕跑出去了就回不来了。
为了少受点皮肉之苦,她学会了求饶,事实证明这也很奏效,母亲总会在她无数遍的求饶后放过她。
不过大多数日子都是安静祥和,只要不过于忙,母亲性情就不会变,甚至心情好的时候还会给她砍几枝树枝,让她养在空酒瓶子里。她喜欢这个时候的母亲。
这天那几个常来的叔叔又来找她玩,碰巧家里没有人有空闲陪她,她也就被放出去了。
在屋子外边的水潭里,他们放了一个车轮胎,他们将她放在车轮胎上面坐着,波动的水带着她漂漂荡荡,打湿了小裙子。她已经很久没有这么开心地玩水,偶尔母亲淘洗床单才会跟过来沾沾凉意。
回家前,叔叔们让她坐在轮胎上晒干了小裙子,她感激于他们的周到,母亲没有发现,让她免于一顿训斥。
七月的一天,家里杀了一只鸡,因为家里平日不杀鸡,所以她记得特别清楚。
开肠破肚后整只鸡都被放进锅里煮,她很好奇为什么不剁一下,之后就看见那只鸡仰在大盘子里被端进了自己睡觉的房间。在房门背后安置好,还放上了香炉,这让她更加不解。随后母亲就让她跪在地上,对着那只鸡磕三个响头,还要在心里请娘娘保佑,她虔诚地磕了三个响头,磕完额头上沾了不少灰。但她没有求娘娘保佑平安,她求娘娘保佑她快点长成大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