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去三个星期,我把自己置入于一段几乎被遗忘的历史里,剧看完了,我却抽离不出来。白先勇先生的《台北人》,几乎半数华人看过。书里有太多让人唏嘘的女子,男人眼中的爱神、女人眼中的恶魔尹雪艳,半生凄凉半生颠簸的蓝田玉以及痴心不悔求仁得仁的风尘女子金兆丽…只有朱青让我切切实实感受到深入骨髓的痛。原作里的朱青,初始时是一个单纯内向,身量未足的女学生,但在她瘦弱的躯体下蕴藏着巨大的力量,她可以因为一张纸条就去寻找她的彼得潘—一个飞行员。新婚不久,丈夫战死,从此辗转飘零,再见时,她已是台湾美军军中的交际花。这中间的世态炎凉,百转千折,白先生没有写出来,没有经历过那段历史的人,大概也很难想象她到底经历了什么。我很感激编剧黄世鸣和导演曹瑞原先生,他们站在人性的角度,为我们讲述了那段时空激荡家国难安的大环境下,大多数人的悲欢离合。没有胜利者的姿态,没有战败者的落魄,他们静静地为我们讲述了一个战争与人性的故事。
世情不是非黑即白,非此即彼,人性更不能用简单的善与恶去评论。譬如江伟成,他在得到明确的指令后,仍然轰炸了村庄,让无数生命枉死,他是侩子手。可是这样就能说他十恶不赦么?对他来说,轰炸只是迟早的事,不会改变任何结果。早打完还可以早回家见芊仪;后来,他因为罪恶感内心难安,但这就能抹掉他的罪恶吗?当然也不能。
师娘秦芊仪,大队长江伟成的妻子,出身名门,本可以锦衣玉食的度过半生,但她为了江伟成,被勒令退学,后来胎死腹中,至亲到死不能相见。当她看到小朱青为了一张纸条来找郭轸时,眼前这个女学生,似乎是过去的秦芊仪。她曾试图阻止她,因为她知道,作出这个选择需要付出的代价,但她最终改写不了命运。在朱青无依无靠时,她曾作为家人,作为姐姐,去帮助那个被命运遗弃的小女孩。可是,当她知道朱青的父亲是被自己的丈夫害死时,她想都不想,就背叛了朱青。这中间的恩怨,又岂能用善恶道尽?
副队娘小周,是一个热烈鲜活爱恨分明的女子。她和小邵,因为交接而成婚。所谓交接,就是代学长履行丈夫和父亲的职责。原著里写道,连小周自己也不知道这是第几次交接。她能快速地认清现实,然后做出有利于自己的选择,她对女儿的生父,也爱,只是当她明白留着一个死人的遗物对她的现实生活毫无帮助时,她选择送掉前夫留给她唯一的遗物来救她的现任丈夫。但她又是一个情有义的女子,在南京时,她总想回东北,盖个连牌宅子,跟芊仪小朱青做邻居,后来到了台湾,她只想回南京,还是想跟芊仪小朱青做邻居。她会在芊仪背叛朱青时指责她,为小朱青留下仅有的一点温情。只是后来,她也为了保全自己,和芊仪联手背叛了朱青。历史总是惊人的相似,台湾的白色恐怖时期,为求自保,甚至至亲反目,何况乱世里三个萍水相逢的女子?
朱青,这个让我痛彻心扉的女子,她似乎是一个被上帝遗弃的孩子,命运接二连三的和她开玩笑。她和郭轸,一个是鲜衣怒马的少年郎,一个是花容月貌的女学生,他们的爱情天雷地火,一句“因缘际会共床枕,愿求佳人共此生”就是一辈子。我有时想,白先勇先生对郭轸实在偏爱的紧,让他趁青春时还了乡,却让朱青一生颠沛流离。当郭轸死后,她已再无亲人,心中的唯一坐标是台湾,因为那里有她当作亲人的两个姐姐。于是,她一路陪水兵睡觉,终究换了船票,到了台湾。我不知道当她知道是她视为亲人的两个姐姐背叛她时,她内心是怎样的绝望,作为观者,我犹如掉进万丈深渊。还好,编剧最终对她是良善的,让她洗尽铅华,内心仍是那个聪慧善良的女学生。
1949年,全国有成千上万个朱青秦芊仪,她们都想趁青春时回乡,只是回乡的路那么长,他们还回得去么?剧终时,片尾有几个字:谨以此片,献给台湾。但是,那段历史作为国殇,应献给两岸人民。愿从此再没有战乱,没有离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