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菊花黄,遍地香,打下菊花来充仓。菊花酒,香醇长,菊花枕头好清凉……”
每当山菊花在万物肃然的刹那,攻陷所有的沟沟坎坎时;每当山菊花开放在山坡呆板停滞的面庞上,装点摇曳生命的多姿时;每当深秋的寂寞被遍地的金色点燃,释放生命的内涵时,童年的歌谣总会预期而至的掀开袅娜的往事的帷幕,很精心的侵略了我现实的空间,我甘心做了往事的俘虏,让歌谣带路,去寻找昔日的眉眼。
阳光骑着白马很容易的将我带到了。
小时候,我有严重的扁桃体炎,发热,吃药,打针,各种偏方都无计可施的时候,妈妈就盼望秋天的来临,期待着山菊花在爱的感召下开遍山涧。听人说,慢性咽炎,惟有保养,而保养在那个年月是奢侈的代名词。每天为衣食发愁的日子,只有寻求老天的恩赐,什么连翘呀,山菊花呀……是最好的保养品。在母亲殷切的期盼中,记忆中的山菊花是很有灵性的,它总会如期而至,以一种不可阻挡的方式冲出绵延的山涧,冲向原野,甚至冲进我家的庭院。
山菊花开满我家房头屋后的日子,母亲憔悴的脸开始丰孕。
犹如节日来临,在母亲的号召下,我们全家,拿着大筐小篮奔走在菊花的海洋里,用细腻的爱心采撷星星点点的愿望。
而我一定要拿着那个外公送我的漂亮的花篮,在蓝天白云下,在花的璀璨中,欢呼,奔走。久久困扰我的病症,也只有在这时肯怜悯一个懵懂的幼童,让我感悟生命的活力。
姐姐背着弟弟在那边教唱着童谣,父亲和母亲在花的世界里游走,在秋日疏朗的阳光下,我分明看见了盈盈的笑意。
菊花在风中摇曳着生命的底蕴,没有人告诉我生命的意义,但菊花的灿烂正涨潮着生命的曙光。我小心的摘下一朵小精灵,告诉她:“帮帮我,我要健康、幸福!”
风中的菊花簇拥着,传递着我的希冀。父亲与母亲正满脸幸福的背着一筐金色的希望。
院子里氤氲着菊花的清香,母亲的笑脸可以用手大把大把的掬起。我问:“我会好的吗,这个秋天?”姐姐说:“妹妹这个秋天可以好么?”母亲总会转过头问刚说话的弟弟,“你说,姐姐会好!”弟弟就笑嘻嘻的鹦鹉学舌的说:“姐姐,好!”
我就会雀跃着,欢呼着,小小的院子就沸腾了。
当金色的菊花变成暗黄色时,小小的花瓣不碰自落,发出簌簌的声音,我就会很伤感,我觉得我扼杀了一个又一个的鲜活的生命。
母亲却喜意洋洋的拿来一只小小的布口袋(当然是我喜欢的布娃娃花布),她很小心的倒进菊花,放进当年的新蚕沙,黑色的蚕沙与黄色的菊花便团结和谐的为同一个目标奋斗了。
针针细缝,线线牵情,母亲给枕头缝边的时候是最虔诚的,我甚至嘲笑过母亲的古怪动作表情。她总是将枕头拿在手中反复的颠覆着,拿捏着菊花与蚕沙的比例(蚕沙太多,坚硬;太少,效果不佳),最终满足的笑笑,然后严肃的穿针引线,嘴里念念有词,之后才满脸慈祥的一针一线缝制。
“宝贝,拿去试试!”她眼中竟灌注了十分复杂的东西,像《药》中华大妈要从儿子吃馒头中攫取什么似的,灼人的目光让我无比恐慌,甚至有点害怕。
我悄悄的接过枕头,便静静的躺着,盼望着奇迹的出现……
年年的秋天,母亲都会重复着简单而复杂,古怪而虔诚的动作。
而我,有什么理由让母亲失望呢,我在风雨飘摇的日子里艰难的走过。
……
“妈妈,花!”儿子的喊声拉回了我的思绪,我站在秋天的原野中,仰首深邃的蓝天,认取母亲留下的印迹;在猎猎的过耳秋风中,找寻母亲的声音;在鲜花开遍的山坡上,寻觅母亲的希望。
“儿子,走,妈妈带你摘山菊花,做菊花枕头!”
“菊花黄,遍地香,打下菊花来充仓。菊花酒,香醇长,菊花枕头好清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