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喜欢雨。小雨、中雨、大雨、暴雨,绿叶的、麦苗味的、豆花味的、玉米味的,青蛙声的、蛐蛐声的、鸟叫声的、鱼虾声的……凡此种种,只要是雨,我都喜欢。
但我害怕水,尤其是深不见底的江河湖海水。这种忌惮随着年龄的增长而愈加强烈。记得是2017年暑假时,我们一家坐游轮去长岛度假。大海一望无际的宽阔,一望无际的深蓝,游轮像一尾小鱼穿梭。我立在小鱼的脊背上,两股颤颤,浑身冷汗。海风吹来,冷汗灭了又起,如此这般,连绵不绝。海鸥掠过,如同白色利剑悬我头顶。我圆睁着惊恐的小眼睛,凝视着威风凛凛的海底。凝视许久,脑海里不由自主地上演出各种悲情大戏来。
当一头栽进了这深蓝里,不会游泳的我会倏忽下沉,像只垂死了的蛤蟆,四肢不再挣扎,任凭下沉。在那跌宕起伏的下沉旅行中,我窥见了海底所有的秘密,生命的密码在我面前一一解开,所有的丰盛和繁多在那一刻达致彻悟,我激动得闭上眼睛。海面上各种高明的打捞方式,都以失败告终,那承载我魂灵三十多年的肉体,终是裹了鱼虾腹。
对于上述臆想,我是心满意足的。但一转身看见孩子在船头欢快游戏着,我的心揪了起来,赶紧拉着孩子回到船舱中,不敢在船头逗留片刻。至此,我对水的恐惧就定格在那片无边的深蓝里。
溯着深蓝行走,依稀记得七八岁时,我和小伙伴们喜欢夏日里在村庄后头的池塘里戏水。那口池塘是村人共有的,谁家盖房子都从这口塘里取土,因此塘水有深有浅。大人们喜欢在暮色降临时游至深水处洗澡,小孩们则喜欢在正午去池塘的浅水处,扎个猛子捉鱼抓虾逮蝌蚪。浅水处的蚂蟥极多且乖戾凶狠,一头刺进小孩腿上,须用巴掌使劲拍打数次,蚂蟥才会依依不舍地松开吸血的大口而不情愿地游走。我也曾气急败坏地亲手处置过这个“吸血虫”,把它捉到瓶子里带到岸边的石头上,亲眼看着太阳把它晒成肉干。
八月正午的骄阳似火,正当我为自己的战绩而骄时,小伙伴二丫的一声呼喊把我吓得两眼发黑。二丫从浅水处滑到了深水处,只留下一声“救我”和一圈水花。我和其他几个小伙伴,顾不得穿衣裤,就一路狂奔到村里,哭变了声的嗓子奇嚎着:“来人呐,赶紧捞二丫,她滑深水里了。”农人的午睡沉重,我们的呼喊持续很久才奏效。当识水性的乡亲,光着膀子赤着脚跳进水里打捞二丫时,二丫自己却浮起来了。浮起的二丫轻得像一朵云,漂在白花花的水面上,引来一池的哭声和泪水。
事隔近三十年,从村后头到村里的距离,是我生而为人跑过最长的路且没有尽头。从此,我怕极了水。
水是生的起源,终将是生命的归宿。这狗日的圆融,必不会因为我的惧怕和诅咒就失去了它应有的终极意义。然而活着,就必得沿着那口方塘往前走下去。面对未知不可测的水,要么战胜,要么远离。我承认战胜不了,只能选择远离。
我怕水,真怕。但好在不影响我喜欢雨。
编辑#一叶静好
摄影#美学君
作者简介:一叶静好,初中语文老师,自创公共号《室静半枕书》,在《中国教育报》《新民晚报》等报刊以及《国学正能量》《简单的丰富》《昌谷驿站》等各大平台发表过文章,散文集专辑《用旧了的时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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