巴黎著名的Ledoyen餐厅,装饰优雅,烛光摇曳。外面天寒地冻,里面却暖意融融。
男人晃动酒杯,随意将杯中的红酒LEVOVILLE-LAS-CASES摇匀,眼睛却没有离开对面的女人。他眉目深邃,下颌有青色的胡渣,看起来不年轻了,却有一股成熟男人的温润和淡然。良久,略带沙哑的声音响起:“真的不陪我多呆几天?”
女人挑眉,红唇轻启,“多呆几天吗?不了,国内的生意太忙,我走不开。”
男人看着女人精致的妆容,优雅的举止,一时竟无法把她与十二年前捡到的小女孩联系起来。那时的她脆弱、无助,似寒风中摇摆易折的雏菊;而如今的她铅华洗尽,竟成为笑看风雪肆虐的傲梅。
与君初相识,犹如故人归
十二年前,也是这样的冬夜,他独酌回家。在法国呆了近五年,已经不太习惯国内生活的循规蹈矩,照例去清吧喝到微醺。拐到路口,隐隐听闻黑暗小巷传来啜泣声。
“谁在那里?”
没有人回答,声音却止住。
他走近,只见一个小人影蜷缩在墙角,身体仍在抖动。蹲下来才看清,是一个七八岁的小女孩,衣着单薄,脸颊肿起,干涸的血迹留在嘴角,触目惊心。震惊之余,他忙问小女孩发生什么事,是否需要报警。也许是焦急的语气和怜悯的眼神让小女孩放下防备,下一秒她拖住他的手,跪在地上说:“求求你,带我走,不然我会死。”他很诧异,不知道这么小的孩子说出的话会如此决绝,便承诺带她回家,或者找警察。谁知小女孩眼里满是恐慌,连去医院都不肯,直言如果他不能带她走,大可以自己离开。矛盾中,他决定先将小女孩带回家再做打算,毕竟寒风刺骨,孩子又有伤。
回家后他帮小女孩清洗了脸上的伤,又找出自己的衬衣让她换上。白衬衫裹得晃晃荡荡,更显出女孩楚楚可怜。她说起继父的残暴,生母的懦弱,背上新伤旧伤重叠,他不禁愤怒得握紧拳头,扬言报警。她却扯着他的一角说她已经没有家,求他收留。他这才看清,即使带着伤,即使无过多修饰,这个女孩子依然是美丽的。他犹豫良久,最后还是答应了,是如他说服自己的那样扶弱济贫、正义凛然,还是被那双澄澈而带着乞求的眼睛打动,谁知道呢?
君生我未生,我生君已老
有人陪伴的生活,很美好。他的酒瘾不知不觉戒掉,女孩也日复一日地活泼。
他利用工作之便带她去法国游玩,教她法语,教她品酒,带她听歌剧。女孩聪明,依然倔强,要么不做,要么做到最好,周围的人只当她是家境优越、教养良好的名媛。家里的琐事女孩也一概包揽,窗明几净,十分令人省心。两人常在庭院对月小酌,品古论今,兴尽而归。
时间一年年过去,女孩出落得越发动人,而他已经年近四十,青春不再。不记得从何时起,曾经温馨宽敞的屋子,变得狭隘而局促,随着年龄的增加,两个人的相处竟生出几分尴尬。
女孩十八岁生日那天,他为她送上成人礼,笑着看她毫不费力地说出餐酒的品级和产区,不能不感叹岁月如梭,他的小女孩,终于长大了。
“过了今天,你就是真正的大人了,男女终将有别,我已为你租好住房,明天就搬进去吧。好好考虑下自己的未来,能为你做的,我都尽力为你做到。”
女孩笑容霎时僵住,她仍有希冀,喃喃道:“不是说,我是你的田螺姑娘吗?田螺姑娘就应该陪在你身边啊。”
男人扶额轻叹:“傻丫头,你该有更广阔的天地和人生,像你的同龄人那样,去追求自己想要的人,想要的生活,不必拘在我这个老头身边”。
女孩心中一酸,这个男人亦师亦友,如父如兄,他给的关爱和这些年待人接物的熏陶早已成为她生命的烙印,怎可轻易离开。离开他,还会有人在过马路的时候特意停下了牵住她的手?还会有人冒着过敏的危险把虾吃掉,只为用鼻子红肿的窘态逗她一笑?还会有人在过山车疾行时冒着极速和劲风大声喊“左边”、“右边”、“深呼吸”,只为缓解她的恐惧和紧张?女孩眼眶湿润,哽咽道:“你一点都不老。”
男人苦笑,他比任何人都清楚自己对女孩的感情,这种感情一日比一日强烈。他也比任何人清楚自己的苍老枯竭,而女孩正欢欢喜喜地盛开。与女孩站在一起的人,应该是如初生的太阳,朝气蓬勃,活力四射,怎么会是他这样的老男人呢。
女孩将杯中物一饮而尽:“不过你说得对,我的确该有自己的生活……”因为,我想要和你并肩,而不是成为你的依附。而这后半句话,女孩并没有说出口。
男人以为女孩终于想通,释然的同时也深深失落。害怕自己终有一天无法掩饰对女孩的感情,男人只能频频飞往法国,冷落女孩。
可是,他没有想到女孩成长得如此之快。长年的坚持与奋斗使她成为业界小有名气的服装设计师,下一步就要着手开拓自己的品牌。她的品牌叫“Attendre”,中文的意思是“等待”。
收回思绪,男人送女人回酒店。也许是喝了酒,女人更加妩媚,行为也更加大胆,在关门的刹那钻入他的怀里,指尖在他的胸口一下下划拉,娇笑道:“是你不够男人,还是我不够女人?”
热血在一刹那涌上头顶,他几乎要把持不住,不得不用全部的意志力命令自己把女人扶回床上,盖好被子,关门,离开。
君当作磐石,妾当作蒲草
时光荏苒,又是五年过去。他随手打开电视,看到新闻中竟然出现大面积华人面孔——是震惊世界的大地震,地震的城市是女孩的居住地。他的脸色变得刷白,几近瘫软,急忙打电话,却只听到冷冰冰的关机提示。呆坐了半晌,才赶紧订机票回国。
门铃不合时宜地响起,他打开门,从未觉得现实如此美好——他的小女孩就站在门外。他把她紧紧地抱住,再也不愿意失去。女人有小小的惊讶,随即开心地沉醉在爱的拥抱里。
他喜极而泣:“你怎么会来?”
她得意而俏皮地答道:“因为,我终于完成了想要做的事情!”
男人好笑地问:“什么想要做的事?”
女人掰着指头数着,眼里闪着光芒,“国内新锐设计师斩获头奖这种事情就不说了啊,重点是我的服装品牌发展势头良好,也算是有了自己的事业”,女人顿了顿,看向男人的眼睛:“我花了九年时间,终于可以和你并肩,这才是我真正想要做的事。”
男人无声地把女人拥进怀中:“不分开了,我们再也不分开。”
后来他们一起去了很多地方,万水千山都走遍,随心所欲,浪迹天涯。
有一天,男人为女人戴上戒指,温柔道:“现在呢,你的衣服还叫‘Attendre’?”
女人低头浅笑:“不,她们的名字早就改成了‘eternel’,永恒。”
(完)
文=却爱蓝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