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心非心》上卷:5.被抓到

5.被抓到


1

既然江蓉已经不在这儿了那么对于叶秋来说这里也不再存在多少的意义,他已经不想再继续待下去了,何况备战运动会的训练也在日益加紧,何况这里的老板也不怎么讨叶秋喜欢。

他向老板大叔提出了辞职,有些出乎叶秋意料的是,老板的反应与此前的挽留不同,他很爽快地就答应了——或许是对叶秋的工时减少也有些厌烦了吧。只是二人又产生了一些分歧,大叔直接抽出一张百元大钞一巴掌压在了砧板上,强大的力道震得整个桌台都在颤抖。

“叔,只有一百块吗?”叶秋叫住了刚背过身去的老板。

“那你还想要多少?”

“我记得上次兼职的那个学长您也给了一百块吧,我做的时间要比他多出近乎半个月的时间,怎么可能拿的钱是和他一样呢?”

“哦——,哦……你说他呀,对呀,我当时给的那些钱就是要让他补零给我的,结果那小子拿起钱就跑了……你认识他吗?叫他把钱拿来还我诶……”略沉吟了一会儿,大叔忽又改口道。好似一个学艺不精的演员正在展示他拙劣的演技,好似这场表演的观者只是一个三岁的孩童。

说者顾盼作色,叶秋却没有说话了,只是怔怔地看着他。

如此僵持了十来秒,大叔终又转过头来,发话了:

“你想要多少?”

“两百。”

“啪——”,惺惺作态的小丑停止了演出,很重的一掌,连同那薄薄的红色纸张一起在砧板上震得发颤,还有些肉类的腥味,粘着肉食的红色残渣在那力道下被紧紧地附着在了红色的纸张上面,空气中的味道让人作呕。


叶秋也很快离开了这个让他感到作呕的地方,他揣着怀里的两张钞票站着路口发呆,耳边是很轻很轻的风,穿梭在温暖的阳光下,上课的学生们怀揣书本行色匆匆,远处盛开的花朵拥着叶子,在阳光下正欢快地从草丛间探出头来,像是唯恐落后似的——初春的味道。

而春日的天空呢?它总是湛蓝湛蓝的颜色,那样好看,很轻很轻的云就这样悠悠地在那儿飘着,风去哪儿,它们就去哪儿……

那么,叶秋能去哪儿呢?

他还是得为生活费而奔波,不仅仅是日常的开销,还有些属额外却又不得不面对的支出,那些事他是都没有跟家里人说过的,他不想说,即使是上学期被骗了钱的那一次,他还是那样,一如既往固执地守护着心里的那丝倔强,不肯低头,更不会乞怜。

早晨终于不用再早起去餐铺帮忙,叶秋总算能睡个好觉了,但他很快又找了份新差事,在除了上课以及参加运动会训练的时间里他开始奔波在校园的大小角落,他在帮校外一家披萨店的老板送外卖了,可外卖这种事情却是很难被学校所容忍的——不知怎的。在进到大学的第一天所有的学生在搬进宿舍的时候就会被楼妈告知:不得代送外卖及快递。可说来也奇怪,学校里的餐铺也有打包的业务,此项业务好像是并不在被禁止的范畴之类的,而一旦被查到运送校外的外卖包裹,轻则没收物件,写保证书,重则通报批评甚至记过处分,所以但凡是做这种业务的同学无一不是提心吊胆的,也少有人会做得长久,因为大多数人一旦被抓到过一两次在被那恐吓消耗掉心里仅存的一点儿胆气之后都会选择放弃的。

毕竟是个吃力不讨好的苦差事,叶秋做的也是这般,他每次背着书包穿梭在校门口的时候总要提心提防门口保安的审视,紧紧拽住背带的手掌心儿里也满是汗水,一直要等到走出老远确定后面那保安不会再看到自己了叶秋才敢把高高悬着的心放下来,他时常感觉自己像一只偷偷摸摸出去觅食的小老鼠,必须时刻小心翼翼,每次走过校门口的时候都如同去到鬼门关走过一遭似的,以至于他有时接的单子多,来回跑得繁了,让他都开始疑心自己有没有被那保安们认到从而猜出些什么来——虽然可能那守门的大叔有时都没有注意到他。

也确实是个吃力不讨好的苦差事罢。一单两到三块,跑一次多的时候可能也就四五单,少的时候可能大老远跑一趟也就只有一两单的业务,叶秋又为人老实,年轻力壮,就当跑步锻炼身体,叶秋也是这样想的,但即便如此,利用课余的时间一天下来也只够跑上几次而已,每次完后即使是叶秋也常会被累得满头大汗的,但他倒也不怯,经常是六七楼的订单他也一口气跑了上去,如此上下,除了稍有气喘以外倒也无其他不妥的地方。

好在叶秋也经常锻炼身体,如此算是有了用武之地,他享受这样的过程,可以凭着自己的汗水去挣取一定的收益,那次补牙的经历让他至今难忘,缺钱的困境、无所依靠的孤独,那一切都让他耿耿于怀,他也渐渐明白了对一个人而言没有谁是可以让他依靠的,他能够依靠的就只有他自己,只能依靠自己的双手,依靠这副自己能够感知和操控的用自己的血肉筑成的身躯。

用自己的双手挣钱有一种说不出的安稳,脚踏实地,每一滴滴到地上的汗水都会显得沉稳而深重。


当然也会有不被理解的时候,有时为了送女舍的一个单子叶秋会在楼下等上好久,站在冰冷的晚风里要打上好几通电话对方可能才会下来,且在接过餐包之后或许还会丢下几句奚落、几声抱怨:

“不是说送到楼上吗?”

“怎么这么晚才送来?”

“哎呀,都洒油了。”

此类等等。而那些在寒风中被吹得瑟瑟发抖的苦闷,那些在奔跑中辛勤洒下的汗水,以及楼妈的监视、保安的排查审望通通是不得说的。女舍是禁止男生上楼的,但叶秋也往往不会去辩解什么,只是默默地收拾好包裹,再默默地离去,把餐包送到订餐人手中,他的任务就已经完成了,至于那些误解、那些批判和质疑,没有亲自去做过的人又怎会理解其中的酸楚呢?

说来也奇怪,即使是再忙再累,即使是校规再严苛门卫排查得再严格,也还是会有许许多多的学生去做此项业务,尽管他们中的大多数人可能做得不算长久且最终会败倒在严查处分的高压下,但还是会有许许多多的人,前赴后继地投入到这项浩大的工程里,在学校看不到的地方,各类代取快递兼送外卖的交流群早已如雨后春笋般一个接一个冒出头来,并在各届学生的努力下蓬勃发展,其庞大的影响力及社交网络早已覆盖学校的每一个角落,不管学校如何三令五申,如何严令禁止,学生们依旧像扑火的飞蛾一样涌入其中,旧的退出,也会有新人顶替。

而叶秋所看到的,是一群和他一样奔跑在校园里挥洒汗水的人些,走在路上也时会偶遇几位“同道中人”,彼此间或仅凭几个眼神就能完成语言的交流,当看见有朋友因为代送外卖而被保安查到审问的时候叶秋还会在底下偷偷地为他捏一把汗来,或许只有在一起做同一件事的人们才会真正明白彼此之间的不容易——那些酸楚、那些委屈,没有人会比我更懂你。

也许学校禁止此事也是有它的原因吧,但学生们并不会想到这些,他们只想凭借自己的努力去挣取可获得的收益,以期补贴日用花费或是出于其他目的,刚刚告别高中生活却还未走进社会的他们已经急于想证明自己,渴望独立和自由的翅膀正振翅待发,那些奔跑的人们,阳光洒在他们身上的时候,仿佛都带着一层绚丽的光泽。

这该是青春应有的样子,每个人都怀揣着对未来无限炽热的梦,只是往往会缺少引领的人,而一旦他们误入歧途所做了一些事又会被那掌控他们的人所给予沉重打击。

棍棒,总是最好的方式,杀鸡儆猴以儆效尤,倒也省去了许多探寻究竟的麻烦。

人人都能看到他们在做些什么,只是少有人会去关注他们心里想的是什么,大概如此罢了。


2

     QQ上来消息的时候男孩正在图书馆里准备周一的辩论赛材料,这是这学期的第一次单,本来他不想接的,但一看有四个单子,应该会有十块左右的报酬——十块钱,可以抵下一顿饭。

做得久了对这里面的门道也熟练了些,男孩和以前一样来到了校后门处,在封闭的栅栏门外披萨店老板早已提好了包裹在等着他。

“四个单,送到后回个信。”

“ok。”

简单的小声交流后他从栅栏间的缝隙处伸手接过了包裹,沉甸甸的,摸着底下手能感觉到烫,男孩小心翼翼地将包裹平放进背包里,同时用眼睛警觉地朝保安室的地方望了一眼。没有看到人影,便松下了心,跟披萨店老板作了个再见,转身离开。

学校后门是常关闭的,一天里也只会在特定的几个时间点短暂开启,或是遇着重要领导需要外出时才会特别开放,所以想要去到后街的学生们也只有绕路到前门才能出去,否则就只有选择那固定的几个时间点进行外出了,毕竟学生可是没有这般特殊开放的权利。然又因为绕路前门往往要多走上十几分钟的路程,而后门却是紧紧挨着学生公寓的,因此这一道看似终日封闭的大门实则成为了众多外卖及快递送取业务的地下通道。

对这种事男孩已算得上是轻车熟路,他很顺利地就送完了三个单子,还有最后一单,是九栋的,送到后他就可以去吃饭了。他踱着步子来到宿舍楼楼下,正好碰到该栋楼妈在门外扔垃圾,他也没有在意,径直走进去。

“站住。”有点出乎意料,楼妈竟叫住了他,莫非是看出了什么?男孩一面转身一面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与楼妈对视。

“阿姨,有什么事吗?”

“咋看你那么面生呢?你是干嘛的?”

犹如突然被一条毒蛇盯上了,男孩心里一紧,但还是面不改色地答道:

“阿姨,我就是九栋的呀,大一新生,来报到的那天还跟您打过招呼呢?”

嘿,好聪明的男孩,他平静地对阿姨解释着,并且把外卖订单上主人的信息原封不动地搬到了自己的身上,楼里人那么多她怎么可能全能记住脸呢,就算是去查入住信息这个名字也还是能查得到的。

果然宿管阿姨并没有再追究了,她只是淡淡地回了声“喔”,便面无表情转过身走进了楼里,没有再说话。男孩也随后走进了楼,他听到值班室发出一声“哐当”的关门声,便赶紧迈开步子几步窜到了楼上。单子上标记的楼层只是二楼,但是这门号却是不太好找的,男孩一直走到了楼层的尽头也没能找到自己要找的那个号数,看样子应该是在楼层的另一边,男孩一边思索着一边回过头来,此时让他万万没有想到的事却发生了——刚刚楼下遇着的那个明明已经进入值班室休息的楼妈竟然尾随着他一路跟了上来。男孩已经感觉到了万分惊恐,但他还是抱着侥幸继续装作若无其事的模样朝着楼妈相向走去。

“老实交代,你是干嘛的?你要是住这儿的会对楼层不熟悉?”

楼妈没有让他离开,身子一斜直接挡在了楼道中间,借着光亮,能够隐约看见其右脸上有一块黑色的斑。

“阿姨,我……”男孩语塞,一时不知该怎么办了,那个咄咄逼人的楼妈也没给他解释的机会,她趁其不注意直接一把拽过了男孩身后的背包,伸手拉开拉链在里面一阵捣鼓。

“果然……”

楼妈嘴角一笑,把里面那用白色塑料袋包装的餐盒直接拽了出来,挥舞着在男孩面前扬了扬,像极了一名战斗取胜的士官正洋洋得意地挥舞着她的战利品。

大意是:这下你无话可说了吧。

“刚刚不是骗我吗?走,跟我去值班室。”楼妈不依不饶,看样子是已经拿定了主意非要好好惩处这个违规的学生不可了。

会被记过处分吗?通报批评?到时候全学校都该知道你的糗事了吧,要是再被家里的人知道,大概又会被说些诸如“看你搞些什么架子?”的闲话了。

那样的结果该是这个自尊心极强的男孩无法承受的了。该怎么办?怎么办?男孩惶恐极了,他突然想起了此前同伴对他说过的话:遇到这种情况——跑,总之别被抓到。想到这里,他心底陡然涌起一股热气——跑,冲出去,到了外面看你还能如何抓住我。男孩对自己的腿脚功夫可是很有信心,在心中种种念头的加持下脑中就如同划过一道闪电,他猛地伸出手一把抓住背包的一侧,准备扯过就跑。

可男孩失算了,他没想到楼妈的力道竟也是如此的大,包被攥得紧紧的,男孩没能拽动,反而激起了楼妈更大的怒气。

“喂,是保卫科吗?快派人到九栋值班室来。”

楼妈已经彻底被激怒了,一手拿出传呼机叫来帮手,一手插着腰拦在男孩前面,把男孩可能会逃离的路线全挡住了。

“还想跑?跑啊……”楼妈扯过男孩的身子,把他兜里的校园卡给搜了出来,在面前端详了一眼便紧紧握在手中。记录着自己全部信息的证件被夺,男孩终于不再反抗了,他任由楼妈拖拽他的身体踉跄着往值班室走去。

进屋的时候,房里已经站了好些人,五六个身穿制服的保安围成一圈,皆高昂着头颅,眼神如电。“哐”的一声,门被另一个阿姨模样的人关上了,随后又让刚抓着男孩来到值班室的那个楼妈给反锁了起来,“哗啦”一阵响动,是锁条转动的声音。

男孩被围在众人中间,像极了一名在等待审判的囚犯,他咬着嘴唇,低垂着头,身后传来一些细碎的私语,男孩不看也能想象得到那些人是如何在指指点点,听到的声音中最清晰的,该是那不时总要高出几个分贝的窃笑了。

他仿佛听到有人在说:

“嘿,看这小丑!”

“他的样子可真滑稽。”

男孩沉默着不说话,他只是垂着头,面色背着光亮,不会有人看得到他的表情。

抓男孩来的那个阿姨似乎依依不饶,她扯着嗓子在屋里说着啥,漆黑的鼻孔对着和她说话的那人,脸上的黑斑在不停跳动。

好像是起了些争执,刚才关门的阿姨在试着和她沟通些什么,但那些话男孩都没有听到,他一直垂着头也一直没说话,只有灯光偶有照到的时候能看见他紧紧咬住的嘴唇上分明已经开始泛出殷红的血。

在写过保证书被拍了几张照片后,男孩终究还是被放走了,该是一件值得庆幸的事,如同一个原本被判无期徒刑忽然又被减刑的囚犯,走出九栋大楼的时候就像离开监狱一样,在身上绷紧的神经一下放松之后,男孩感觉到一种无法抗拒的疲惫在向自己袭来,骤然间,他感觉很累。

拖着疲乏的身体,男孩走到了图书馆广场旁的小花园,这里有几张用大理石打造的石桌,天气不冷的时候,每天都会有很多学生来这里,白天多来看书的,晚上来的多是情侣。他本想去图书馆拿回自己之前放在那里的课本,但他实在是太累了,旁边靠湖的桌旁有一对亲热的情侣,所以他就选择了靠花坛的一侧桌子,背包也没放下,就直接趴着睡了。

  他把滚烫的脸颊贴着冰冷的大理石桌面,借此消释着心里的燥热。周围很安静,只有夜晚的冷风划破空气的声音,偶尔会夹杂着细微的情人间的窃窃私语,也许是因为正值饭点,又或许是天气较冷的缘故,广场上的人并不多,想到饭点,男孩这才意识到自己今天还未吃过饭,原想从图书馆回来就去,但此时的他却没有想吃饭的欲望,身体能感受到饥饿,但饥饿似乎也被疲惫某种程度地阻绝——他一点儿也不想动。

迷迷糊糊中,有些画面开始在男孩脑中如幻灯片般闪过——他闭上了眼睛,耳边就只剩下了风的声音,恍惚间他好像听到有人在叫自己了,是谁呢?男孩把耳朵与冰冷的桌面又贴得更紧了些,他没有睁眼,可却好像看见了那个人影在向自己跑来——那个女孩。

“哥哥,哥哥,妹妹会永远陪着你的喔。”

“不管你做什么,妹妹都会永远支持你,因为我相信,终有一天你一定会成功的,香透整个巷子……”

越来越近……

“妹妹?”

男孩想起她是谁了,可为什么还是会这样痛苦呢?他抽泣着,泪水开始控制不住地滑落,滴在冰凉的大理石桌上,留下一摊透明的印记。妹妹?要是真有个妹妹就好了,那样或许就不会那么孤单了吧,那样至少有人值得你去照顾,你的事她也会来倾听,大概在落魄受伤的时候总会有那样一个人愿意一直安慰着你吧——谁又是一直坚强的呢?就算是石头也总该有柔软脆弱的时候吧。

  安静的氛围里,光影在眼前交织缠绕,连视线里能看见的东西也不再真切了,男孩好困,好想睡觉,或许睡着了就不会感觉到这些痛苦了呢,可是,甘心吗?就这样离去,啥也没留下,还有很多值得期待的事呢,还有很多要做的事还没有做呢。

男孩还有好多好多的心愿……


  “……恍恍惚惚中,时间也不知道过了多久,男孩感觉周围人声多了,他睁开了眼睛,先前明晃晃的白昼被黑夜取代,花园旁的路灯也已经打亮,洒下金黄色的暖洋洋的光来,洒在园子里,洒在石桌上,洒在男孩黑色的头发上,也许是夕阳的光芒尚未被吞没太久,远方地平线仍有未被湮没销尽的余晖,零星璀璨的光晕径直洒在山的另一头,把山里的树染得绯红。夜幕缓缓转动,透过橘黄色的路灯能够依稀看到如同蓝藻般黑一块白一块的天空,黑夜就像一个远古的洪荒巨兽,从山的这一头开始吞噬着白昼所残留的一切,空中的夜色越来越浓郁,校园的路灯守护着黑暗难以侵入的最后防线,片刻之后,等到夜色全部降临,这里将成为一片金色的海洋。”

——2017-3-18《秋的日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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