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竞归乡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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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文参加鸟伯乐“此地有鸟”PK赛七月征文,PK对象:飞扬仔仔


13岁的林大川在母亲的叮嘱下,带着弟弟小川去县城赶集。母亲替他们拦下了路边的招手停,然后吃力地将一筐鸡蛋和一大袋豆角塞到了车底放行李的地方。大川带着弟弟挤了上去,车上根本没有座位,他们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勉强挤在车子中间的人群中。够不到扶手,其实也不用扶,因为人和人之间挤得严严实实。大川他们没的选择,这是唯一一辆从他们村子通往县城的车。

去县城将近一个半小时的路,最难走的,便是从村口到公路之间这条蜿蜒曲折、坑坑洼洼的土路,晴天尘土飞扬,雨天泥泞不堪。平日里这趟招手停每天早上出发去县城,下午返回村子,坐的人也不是很多。但逢年过节或遇到赶集的日子,村民便苦不堪言。车子没有空调,恰逢暑期高温,又闷又热,车里面的人吵吵嚷嚷,吆喝声,咒骂声,吵闹声此起彼伏。汗臭味、烟味混合着一种说不清楚的霉味,空气跟凝固了似的一点也不流动。

小川体弱,车子三摇两晃,没一会他就感觉到头晕恶心。他拉着大川的手说:“哥哥,我快吐了。”大川一边安慰弟弟忍耐一下,一边对着司机喊道:“叔叔,麻烦停下车,有人要吐了。”无奈吵闹声太大,司机一下子也没听清楚他说的话。倒是旁边的一个光头听见了,阴阳怪气地说:“你哪那么多事,这么多人,谁等你们。”大川看了看光头,没敢吭声,继续朝着司机喊:“停车停车,有人要吐了。”旁边有个大婶看不下去了,也帮忙喊了一声。

司机一个急刹车,车里站着的人纷纷向前面倒去,又传出一片咒骂声。大川拉着弟弟往车门口走,刚一抬脚,弟弟一个趔趄,不偏不倚撞到一人身上。这人不是别人,正是前面那个二不拉叽的光头。光头伸手要推他,小川“噗”的一声,吐了出来。

车上站着的人纷纷从车门逃离,白花花的饭团和绿油油的青菜顺着光头的花衬衫流到脚底,流到车厢。光头抬起手就给了小川一记响亮的耳光,大川赶忙给他道歉。拉着弟弟下了车,然后将一把毛票----这是母亲给他的,在卖鸡蛋和豆角时找给顾客找的零钱----塞进了光头的手里。

光头气急败坏,脱掉上衣在路边的土堆上蹭了蹭。看着手里的毛票和脸色发白的孩子,也没好意思再发作。在司机两口子的帮助下,大川他们清理了车厢的呕吐物,人们又重新挤了上去。车子在乘客们的骂骂咧咧声中,摇摇晃晃地驶向了公路。

好不容易到了县城,当司机把鸡蛋和豆角拽出来放在地上时,大川傻了眼。虽然母亲在装鸡蛋的篮子里垫了些稻草,但鸡蛋仍碎了不少。蛋黄流在了车厢里,又顺着篮子的空隙向马路上流去。

他跟市场卖菜的阿姨要了个塑料袋,将囫囵的鸡蛋挑了出来,忍着心疼将破了的全部倒在了垃圾桶。因为自己带的零钱给了光头,鸡蛋又摔碎了,本来母亲让他带弟弟去吃一碗臊子面,他都没舍得,中午买了两个馒头和一包咸菜凑合了一下。

晚上还得坐招手停回家,没看见光头在车上,大川松了一口气。

回家他跟母亲讲起一天的经历,说没卖上几块钱,母亲摸着他俩的头,安慰他们已经很棒了。然后转过身去偷偷地抹眼泪。

林大川心里暗暗发誓,他长大了一定要为家乡修一条路。一条平坦笔直的高速路。


林大川想起父亲还在世的时候。那时候,父亲会赶着驴车带他们去县城,有时候也会骑自行车,父亲善良本分,身体特别好,仿佛有使不完的力气,他用自己勤劳的双手养活着全家。

10岁那年,父母带着他和弟弟去田里干活。那是个夏天,一望无际的蓝天不到半个小时便乌云密布。父母亲带着他们往家里跑,暴雨倾泄而下,父亲找了个窑洞准备带他们去躲雨。遇见了放羊的曾老汉,曾老汉说:“他林伯,赶紧带着娃儿们回家,这天气怕不是要发洪水,我一辈子都没见过这么大的雨。”

父亲带着大川他们拼命奔跑,即便淋成了落汤鸡,他们依然没有跑过暴雨。当走到回家必经的那条泥泞的土路时,山洪已经从上游流了下来。刚开始水流小,两边的大人拽着一根又粗又长的绳子,其他人顺着绳子淌过洪水,便可平安到家了。

父亲让母亲带着大川他们先回家,他继续留下来帮助父老乡亲。回家后母亲开始生火做饭。林大川坐在屋檐下看雨。

林大川记得,后来雨停了,再后来二伯带着几个男人来到了他家院子里。跟母亲说了几句话后,母亲便晕死过去,锅里煮好的面条,都没来得及盛出来。

他拉着弟弟跑去看,河沟里的水越来越大,路边陈二狗家的大门也被淹了一半,水马上就要淹到屋里。黄色的泥水上面漂着树枝,草垛,驴车,自行车,还有猪啊羊啊等一些动物。很多人站在边上看,父亲早已没了踪影。

后来大川才知道,那天为了救陈二狗家的丫头,父亲被洪水冲走了。小丫头看着水从大门口流进来,趁大人不注意自己跑出去,被冲进了洪流。父亲看见她便去拉,结果两个人都被冲走了。父亲身体虽好,但不会游泳,他拼尽全力将丫头拖到了其他人跟前,自己却没能抓住乡亲们递过来的木棍。

那个大雨天,大川的父亲永远地离开了他们。林大川时常在想,如果他们在窑洞里躲上一天一夜,父亲就不会被洪水冲走了。


时光荏苒,懂事的大川在自己的不懈努力下,考取了上海一所知名大学的土木工程专业。他几乎把所有的时间和精力都投入到学习道路和桥梁的建筑知识中。他从不和宿舍的人一起出去玩,也从来没有和哪个女生谈过对象。毕业后,恰逢国家大力推进农村基础设施建设,他放着城市里的好工作不要,跟着局里的项目经理,走南闯北,用自己的专业知识和技术,为一个又一个的农村修建道路。他想努力实现自己的梦想:成为一名路桥专家,为家乡修一条宽阔平坦的大路,让村民们不再受泥泞之苦。

机会终于来了,2001年,经政府规划批准,他们村子要修一条高速路,在他家门口附近,有一条长达100多米的大桥。项目经理知道他一直以来的梦想,特意跟领导申请,由大川来负责桥梁工程的整体监理。他知道这个消息后开心得睡不着觉,带了自己的徒弟第一时间前往工地。无论风吹日晒,还是雨雪交加,大川总是早早到达,最后一个离开,日夜奋战。他认真的工作态度和对家乡深深的热爱感染着每一个参与修路的人。

转眼间,桥梁主体工程很快就要竣工了。这天,林大川和往常一样来到工地,他认真地检查了所有的设施设备,然后来到混凝土搅拌机前询问桥体梁柱浇灌的情况。新来的工人师傅给他做了细致的讲解,同时打开搅拌机的开关操作起来。搅拌机的轰鸣声让他们没有注意到已经降临的危险。可能是因为小伙没有经验操作失误,也可能是因为太过紧张,他差点被搅拌机吸进去,说时迟,那时快,旁边站着的大川一把揪住他的衣领,将他推到搅拌机边上,但巨大的吸力却将没有站稳的大川吸了进去。一旁的工人吓傻了眼,惊魂未定地眼睁睁地看着大川被卷进搅拌机,挣扎了几下,等在场的其他人员反应过来拉掉电源时,他已经消失在混凝土里面。

26岁的林大川牺牲了,乡亲们无比惋惜,亲人悲痛万分。她的母亲,一个50多岁普普通通的农村妇女,在经历了中年丧夫的沉痛打击之后,再一次承受了老年丧子的巨大悲痛。正是应了那句“麻绳专挑细处断,厄运专找苦命人。”她跪倒在地上,老泪纵横:“大川你个没良心的,你怎么这么狠心,你怎么舍得离我们而去?”哭着哭着又晕死过去。

大川的葬礼上,他的母亲忍住悲痛做了个伟大的决定:“大川这孩子随他爹,宁可自己置身危险,也要把安全留给别人。为家乡修路是他一生的愿望,就让他在此长眠吧,他会和这座桥梁一样,用自己的生命为家乡筑起一条康庄大路。”

几天后,一个新来的年轻人接替了他的工作,年轻人也是土木工程专业毕业。他的名字,叫林小川。

岁月流转,村子因着这条路日渐繁荣起来。村里的人们望着桥梁,会讲起大川和他父亲的故事,林大川的名字也被镌刻在了路旁的纪念碑上。

村子里这段路,被叫做“大川路”,这座桥,后来就叫做“大川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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