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2024年，10月，杭州。

持续了将近两个月的漂泊大雨停了。

唐小七在上午6点24分时接到了领导的电话。语气惊恐，不知所云。赶到西湖管理处的牌匾前，唐小七被眼前的景象吓了一跳。

西湖水涨，越堤一米有余。人潮涌动，更有甚者，哭嚎着跪伏于地。

刺耳的警笛鸣叫从远处艰难的挪来，旋翼切碎空气的巨大声响却突然闯进耳中。唐小七抬头，这才发现天上有两架警用直升机正在呼啸盘旋。

“白蛇娘娘要出塔了。”身旁老人呢喃低语，唐小七转头找寻声音源头时，只看见总是抱着那盆“护心”草的老李嘴角挪揄。

2024年，10月，杭州，全城封锁。

2，

封城的消息很快让市民哗然，一堵巨大的高墙放佛一夜间便围绕了整个西湖。现代人的神经在短暂的错愕后以惊人的速度平静。

除了那堵墙，还有在岸堤旁巡逻的密集武警，一切都似平静的没有发生。

唐小七坐在办公桌后，临时关停的西湖也一并关停了那些让人觉得繁琐的日常工作。同办公室的其他人几乎都申请了休假，只有对面桌的老李还按照日常的时间来上班。

老李话不多，就像这个办公室中的另类风景，黄姐说老李是这里资格最老的员工，但是一直不肯升科长。听说家里有好几套房，上班也就是找个事做。除此之外的，便是同他形影不离的那盆“护心”草。

唐小七有些无聊的望着窗外，穿梭不停的工程车将一车车的建筑材料运过来，她陡然升起一个莫名其妙的念头。

“西湖是不是活了，还在涨。”这个念头让唐小七心狂跳不已，一种无边的恐惧如同滚烫的潮水般朝她呼啸而来。唐小七愣在原地，随后眼前一黑，便直挺挺的倒了下去。

3，

老李抽了口烟，望向唐小七的眼神很复杂。

天色已暗，唐小七怯生生的跟在老李身后。她心里默默的数着老李抽掉的香烟，就在第七根的心声刚起未落时，老李说话了：“你看到了？”

唐小七愣了一下，但她却明白这句没头脑的话代表什么意思。她觉得害怕，胃部痉挛抽痛着将她按的蹲在了地上。

“呕～！”唐小七还是忍不住吐了出来，胃酸裹挟着黄绿色的胆汁从喉管逃了出来。

老李一切都明白了，他叹了口气，点燃了第八支烟。

4，

漫长的车队如同血管中蠕动的细胞。刺耳躁乱的鸣笛声即使在这样的高空里都听的清清楚楚。

所有的施工队都已撤走。那些好容易搭建起来的巨型泵站也如同一个个风干的巨人，孤寂的伫立在山上。

西湖着魔了。

唐小七在直升机内看着那个早已经达到20层高的西湖水。眼前的一切都显得怪异荒诞，一些鱼不时的游出湖水，在半空中扑棱着直摔而下。湖边栈道也早以不见了踪迹，那上面，遍铺鱼尸。

迁城。

这个决定艰难而痛苦。这座富庶繁华的城市居民放佛一瞬间变成了居所定所的难民。无数人将自己的家门窗户封死，更有甚者直接从楼顶跃下，将自己永远留在了这座城市。

唐小七还记得当科长在办公室发布这个通知时脸上的痛苦神色。这个在杭城奋斗了30多年的男人就在通知宣布后便冲出窗子跳了下去。

“他老婆被人撞死了，一个做生意的，好像因为迁城，钱收不回头，想不开，就报复社会。”

起初的震撼和不知所措早已变成了麻木，等到唐小七反应过来时，直升机已经悬停在了西湖中央，两旁的士兵正在帮她检查潜水装备。

旁边舱门上的绿灯开始闪烁，一名士兵朝她竖了大拇指，便转身跳了下去。唐小七觉得荒诞的有些不真实，便也跟着跳出机舱。

坠落，像跌落山崖的无翅巨鹰。熟悉却无力的彷徨。

5，

“后来呢？”男人抱着唐小七，问的漫不经心。

“再醒来的时候，杭州已经不在了。”唐小七推开了他的手，抬头望着那天上如同血管的水道，“只剩它们在天上。”

“那老李是谁？”

“白娘子的传说，你信吗？”唐小七答非所问。

6，

唐小七沉在湖底，压力剂上的指数是在600米左右晃动着。表盘满是裂痕，终于在一声如同炸裂般的响动后裂开，

此刻，四下幽暗，耳膜内只余水响。

唐小七却如同生于水底般轻盈潜游，在水底穿梭不止，直到眼前出现密集横布的斑点星光。随之出现的还有浓烈腥臭。

满眼望去，皆是巨蛇。

蛇信猩红，在深水之下，颜色异样的魅异。随后便是一声巨大的嘶鸣从远处传来，蛇群战战兢兢的立刻四下散开，方才的一切都似幻觉。

随后，四周的水流暗自湍急，好像被驱赶的马群，迎面蹦腾而来。唐小七堪堪定住身体，下意识的抬头望去。

两只巨大的血色眼睛，琥珀色的细长竖瞳于深红的眼中显得额外透亮摄人。

也不知怎的，唐小七啊，便那一对视，就泪流满面，泣不成声。

7，

“后来呢？”男人又问。

“后来来了一些士兵，他们死了很多人，湖水里到处都是枪声和蛇血，还有人尸。他们都疯了，死了那么多人，就为了把我带回去。”拉开窗帘，唐小七伸了个懒腰，金色的阳光刺过满天水幕，散射在落地窗上，白色晶莹如同粒粒玉珠。

叮叮咚咚坠落，叮叮咚咚破碎，洒在白色的鳞片上，溅起点光。

“他们还说我是白娘子的心，所以要“锁心”草看着。”

8,

2042年，10月，杭州，大雾。

唐小七呆坐在桌子上，她有些疑惑的看着眼前的男人。有几分像老李，年轻了很多。不像老李那么爱抽烟，戴着眼镜，西装笔挺。

“老李是我爸，退休后没多久就去世了，现在我是新的监督者。你要是不习惯，可以叫我小李。”男人尴尬的缩回手，脸上的笑容真诚温暖。

“我下去了多久？”

“18年11个月零3天。”自称小李的男人说完仔细的盯着唐小七看了半天，“你跟资料里的样子一模一样，没有变。”

世界突然间就荒谬了起来。不对，世界早在18年前的那个电话开始就荒诞了。

曾经绿树簇拥着高楼的杭城早以变成了一座军事要塞。到处都是看着巨大光滑的掩体堡垒，直升机在堡垒间飞行着，然后便是一条条架设在半空中的吊桥，云雾缠绕，但能听见旋翼无力的在其中嘶鸣。

“你们下去后，杭城就变了。”男人扶了扶眼镜，站到了窗前，指着那个高耸的放佛刺入天穹般的闪亮物体说道：“水涨了整整3年，10283米。不可思议。也没有收到哪里江河湖水干涸的报告，水质也查了，都是淡水。”

……

唐小七不说话，她只是看向了那水，水间有条大蛇，双眼通红的盯着她。

“万年了。”喃喃间，她这么说着。

9，

水雾消融，当湛蓝天空上悬着的那轮太阳直接将阳光洒下来时，整个杭城的士兵都欢呼着为之动容。

唐小七有些不解，就连那个感觉很稳重的小李似乎也被窗外的阳光撩动心弦，整个人压抑着没有欢呼，却从身体的细微处看出微微颤抖。

她不能理解压在这些人心头的这漫天浓雾意味着什么，毕竟太久的时间里她都以为自己是在下沉，如此而已。

“这雾终于散了。整整20年，散的干干净净！”小李察觉到了唐小七的不解，说出了原委：“当年第一批调查队进湖后没多久，漫天的水雾就散开了。起先只是笼罩了西湖，没多久便波及整个杭城。”

“现在的杭城是在13年前动的工，不但杭城，连着周围方圆20公里的地方，都成了军事禁区。”

“那段时间真的很可怕。”小李神色暗淡，半晌才笑了出来，“你肯定听过白娘子的故事吧？”

唐小七愕然，感觉心弦拨动了一根。

10，

“

山水有生灵，

舍我三生，

绕绕寥寥艾艾,

君不闻水泽泽流千里孤魂,

可曾心往之，

可曾人往之，

君去岁可曾孤山崖畔听风，

可曾乎，

可眷乎，

我见月上稍头停，

何时再见君，

可需再千年，

我见大鱼入天穹，

何时与君言，

何惧再万年。

……

”

11，

那日，大蛇出了西湖，军兵集结，唐小七站在那，蛇首百步处，大军百步前。

12，

“后来呢？那蛇怎么样了。”男人饶有兴致的问道，他看到窗前的唐小七额头有角，耳根的鳞片连到脖子间，她推开了窗户，男人知道她又要走了。

“那蛇终于还是太老了。”唐小七的声音从窗外飘进来，男人走到窗边，看到一条白龙往天上去，那万千水道像是活过来的精灵，撑开薄薄晶莹薄幕，在天上一朵朵开花盛开，一朵朵落花凋谢。

“钟鸣～！“

”白龙出～！

行礼止～！“

”钟止～！”

大祭礼声音嘹亮。

13，

蛇看着唐小七，眼泪倒流回天，一滴滴的落在西湖上，湖水咸涩，直到泪干成血，本来清若透镜的湖水瞬间成了一尊啧啧涌动的血色水柱，看的所有人头皮发麻。

“撤退～！”

士兵们潮水般的退后，空旷诡异的血柱前便只剩下巨蛇，唐小七和小李。

“走吧。”小李已经收起了手枪，走到了唐小七身旁，轻声的说道：“事情太复杂，我们也无能为力。”

唐小七不说话，走到低垂的蛇头旁，双手抱住巨大冰凉的磷片，轻轻问道：

“

何苦？

”

蛇死的时候，满天西湖水便不再翻滚，静谧的像被时间封存起的人间瑰宝。然后就是女人哭声，声音嘶哑，像九天上掉下来的鬼魅，凄婉神裂。

“他怎么就死了。”

“他怎么就死了”

小李站在唐小七身旁，不知该说什么。

而那之后，那股放佛流不尽的西湖水，就对唐小七言听计从，它们如同一朵长在杭城的水花，花茎粗壮，花叶绽放，在苍穹之下。

14，

男人有些唏嘘，想着父亲留给自己的那些资料，目瞪口呆。那是在自己见到唐小七后的第二天，他烧掉了那些藏在历史表象下的真相。扯下了自己监督者的领章。

白蛇司在男人的一力促成下成立了。白蛇脱了虚妄的轮回之苦，而那盆不知传了多少人的“护心”草在大火中烧了整整五天五夜。

从那后，很多人都知道，在国东海之滨有神龙，神龙司水，那从天横贯的水道便是龙神威仪。

“那白蛇的真相呢？”唐小七曾经问过男人。

男人笑了笑，抱住她，说他不记得了，只记得一首歌，歌叫《等君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