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过长长的白桦林，已经是下午四点多了。
隆冬时节，东北的天色总是黑得很早，很快。就在说话间，原本还能露出些金黄色的太阳也彻底沉到大山那头儿去了。取而代之的是从天边席卷上来的一抹藏蓝，如同舞台的大幕般，徐徐的，沉沉的，从上到下浸染着整片山林。暮色苍茫中，山林里的一切好像都变得渺小了。行驶在山路上的小客车也变成了一个明亮的，移动着的光点。
今天是农历腊月二十五，是山里人到最近的镇子上采集年货的日子。虽说山上的林场也有小商店，但真要是置办起各色各样的年货，还是要到山下的镇子去。碰巧又是年前的最后一场大集，附近几个林场和村子里的人早就盼着这一天了，所以小客车上也是装满了拎着大包小裹的人。
晓梦伸出几根手指，轻轻擦了擦附车窗上的哈气。此刻，外面的世界变得更黑了，只能依稀看见路边光秃秃的树干和不远处积满白雪的大山。
“晓梦，瞅啥呢？是不瞅到没到家啊？”
“张婶婶，我在找一棵小白桦树，看到它，我就知道什么时候能到家了。”
张婶婶，晓梦家的老邻居了，晓梦还没出生时她就已经嫁过来了。不知是天生的，还是多年来在风雪中磨练的，张婶婶的脸上总是挂着两团粉灿灿高原红，平日里笑或不笑都总是带给人一种特别喜庆的感觉。
张婶婶笑着，露出了那两颗今天才补好的、还银闪闪的牙齿，“傻孩子，路两边都是白桦树，再说外面黢黑一片，你能瞅着啥？”
“可是我真的认得那一棵，它特别小，和其他的白桦树都不一样。真的，张婶婶，不信一会我指给您看。”
“这孩子，她王婶，你快看看……”
晓梦又扭过头，把脸重新贴在了车窗上。天空好像开始飘起了零星半点儿的雪花，伴随着不断闪过的树干与远山，就这样一点一点地消失进了那片漆黑的夜色里，一点一点跌进了晓梦那如夜般漆黑的眼眸中……
晓梦不记得是自己是什么时候到家的了，她只知道醒来时太阳已经升得很高了。院子里的几只母鸡在咕咕、咕咕不停地叫着，家里黄狗脖子上的铃铛也在欢快地，叮铃铃、叮铃铃地响着。温暖的阳光洒在她红扑扑的小脸上，像一层轻柔的纱，让她睁不开眼睛。晓梦感觉自己就像在梦里一样。
“晓梦醒了，正好，快穿好衣服，今天还要去山下的镇子赶集呢。”
晓梦一下子就睁大了眼睛，坐起身来，“妈妈？您不是和爸爸还在外地打工吗？怎么回来了？”
“孩子，你睡糊涂了吧，爸爸妈妈不是昨天晚上就到家的了嘛，忘记了？快起床，正好试试给你卖的新衣服。”
换好了红艳艳的花袄，又扎上了两条小羊角辫。头绳也是新的，三五朵精致小巧的小花簇拥在一起，攒成了一个小球。晓梦来到自家小院里，绕着走了好几圈。看到鸡和鸭都已经喂过了，这才放下心来。她来到鸡窝前，嘟起嘴，一手掐着腰，另一只手指指点点道，“看看你们刚才叫得那么凶，肯定是饿了。”
虽然晓梦今年只有八九岁的年纪，但早已是家里的小小顶梁柱了。晓梦的父母常年在外打工，家中就只有奶奶陪着她。奶奶年纪又大了，因此平日里喂鸡喂鸭，烧火捡柴，家里家外的好多活都是她的。可她从没抱怨过，她很自豪，很高兴自己能做这么多活，能够照顾奶奶。
“晓梦，快走了。再不走可要赶不上车了。”晓梦妈妈大声喊着。
“哎，妈妈，这就来了……”
今天镇上的人很多，不知是不是都来赶集的缘故。路上各种颜色的小汽车也多了，就连平日里那条最冷清的街，也变得热闹了。
“妈妈，你说为什么路上的车这么多？”
“因为快过年了，外地的人都赶回来过年了。现在大家的生活条件也都好了，好多人都是开自己的小汽车回来了。”
“妈妈，咱家要是也能买小汽车就好了，这样你和爸爸过年就能开着小汽车回来了。”
“那晓梦上学可要好好学习，好好学习，长大有了出息，咱家就能有小汽车了。”晓梦妈妈笑着说道。
不知为何，听了这话的晓梦突然有些不好意思了，脸上迅速泛起了一团红晕。大概是觉得自己还是个什么都不会的小孩子吧。
“妈，妈妈，咱们快点走吧，前面就是集市了。”
说是集市，但其实就是一片闲置的、面积比较大的空地。而这些来赶集卖货的人也都来自周边的其他几个镇子。只要过了夏秋的农忙时节，每年这个时候他们就会开始都行走于大大小小的村镇之间。也不知是谁把这群互不相识的人组织到了一起，发展成如今这般规模的“赶集团队”。或许就是每个人都向往幸福的，追求过好日子的共同愿望将他们凝聚在一起的吧。
“妈妈，人好多啊！”
“是啊，晓梦，快看看过年想吃什么，我们多买些。”
可晓梦这时却有些说不出话来了。这也难怪，置身于琳琅满目的货物海洋中，就连大人都有些应接不暇，更别说几岁的小孩子了。
晓梦拉着妈妈的手，缓步走在前来赶集的人潮之中。她看在了堆成小山的冻柿子，还有一盆盆的冻梨、冻苹果。不远处的地上齐整整地摆放着大大小小的铁笼子，里面是一只只大公鸡。五颜六色的糖果摊也有很多，几乎每隔几个摊位就会突然出现一个。还有卖春联的 ，卖年画的，卖衣服鞋子的，卖锅碗瓢盆的……
虽然是零下二十多度的室外，但每个卖货的人却都只穿戴着最普通的保暖衣物。有的人的手套早就磨破了，有的人的帽子上结满了冰霜，但他们依旧在大声叫卖的自家的货物，相互之间有说有笑，看起来很开心，很满足。晓梦不理解，难道他们都不怕冷吗？晓梦问了妈妈，可妈妈却只是这样回答她，“晓梦，等你长大了，你就知道了。”
“晓梦，快醒醒了，到家要下车了。这孩子怎么睡着了……”
晓梦揉了揉眼睛，“妈妈……”
“这孩子睡迷糊了吧，我是你张婶婶。”
“张婶婶……”
“哎，晓梦，咱们到家了，该下车了。”
下了小客车，还要走上一段小路才能到晓梦住的村子。同村的几个婶婶，有说有笑的走在前面。晓梦拉着张婶婶的手走在了最后。
“晓梦，刚刚在车上是不是梦见妈妈了，你放心过几天你爸爸妈妈肯定会从外地回来的，肯定还会给你带新衣服的。”
“我相信，张婶婶。呀！张婶婶，你快看，村子里有人放烟花了！”
不远处的村子上空，几朵烟花正绽放开来，反照在屋顶洁白厚重的积雪上，把原本就晴朗明净的冬日夜空映称得更亮了。烟花消散出的青烟和着每家每户袅袅升起的乳白色炊烟细密地交织在一起，在夜空衬托下显得格外清晰。烟雾笼罩在村子上，就像是给村子盖了一层温暖的棉被。晓梦不禁在心里问自己：“要是那些赶集卖货的人有了这样的棉被就一定不会觉得冷了吧。”
“晓梦，等过年咱家也放，你一定要来看啊。”张婶婶在一旁小声嘀咕着。
“好啊，张婶婶，我一定来看，还要穿着新衣服，和爸爸，妈妈，奶奶一起来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