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一条全身黑毛的狗。
初次来到世间的时候,身边有温和漂亮的母亲还有六个兄弟姐妹,他们都和我一样浑身漆黑,只有母亲的尾巴末梢有一点的白毛。
所以我们的父亲应该是全身漆黑的一条狗。
我们住在别墅,院子四周种满了各色植物,有桂花树,牡丹花和一排竹等等。母亲会带着我们在草坪上耍闹,她翻过身子,四脚朝上,我们轻轻地撕咬她。
有时她会觉得痒,立马窜起来,我们就追在她身后跑,她尾稍的白毛就是我们追赶的目标。
母亲的房间又大又舒适,整个房间都是软软的,还有很多装饰性的大骨头,虽然多了我们这七个孩子,但也没显得拥挤。
没过几天我们就能和母亲争着吃狗粮了,酥软易化,温软可口的狗粮简直比母乳还要有诱惑力。
只在母亲身边待了一个月,就同我的一位哥哥一起被装进纸箱子送给了新主人。
虽然被装在箱子里,我还是感到了平坦的街道变成了坎坷的乡间小路。
不出所料,新主人家是在乡下,院子里养了一头母猪和十多只鸡。随处可见的粪便让我避之不及,爪下的乱石也硌得我生疼。
我和哥哥被随便的放在废弃的猪圈里,里面堆满了杂物,不仅有悉悉索索的老鼠,更有很多不知名的灰色小虫爬到身边。
隔壁的老母猪透过铁栅栏冲我们呼着气,吸吸鼻子想试探我们的身份,见我们没有回应,一翻身躺下就睡了。
虽然新环境很糟糕,但日子还要继续,并且一路颠簸也累了。却发现没有可以睡觉的床,嗷呜几声表达了我的不满,就在哥哥怀里睡着了。
睡到一半小主人打着手电走近,我们本能地往后躲,不知所措。那人放下一把稻草,把手电含在嘴里,用手把稻草盘成圆形,尽量显得柔软。
完毕后把我和哥哥提溜进稻草中央,温柔安抚,走的时候说了句“赶紧睡吧,我给你们弄的窝多舒适,夜里不要叫哈!”。
我猜她一定是养过很多次狗。
我和哥哥原本不打算睡在稻草里,可实在没找到更合适的床,只得妥协了。
我们并没有听她的话,哥哥一声我一声地轮流嗷呜了半夜,期间听见隔壁邻居推开窗户骂骂咧咧地喊了一句,可是在农村安静的夜里并没有人回应他,除了我和哥哥高一声低一声的附和。
我们在天快亮的时候才扛不住困意睡了过去。
仿佛是那半夜的哀叫起了作用,第二天一大早,我就忘记了远离母亲的痛苦,再加上有哥哥陪伴,就没有很多顾忌,慢慢用鼻子一寸一寸开始探索这新环境。
新家里没有一块地方是干净的,地面上不是厚重的灰尘就是鸡或者猪的粪便。
院子里的地皮不是草坪环绕着大理石组合而成,而是一块块互相制衡的砖块,砖块上有厚厚一层泥巴,有水龙头的地方还会再加一层绿绿的苔藓。
厨房里很大油烟味,到处都是油腻的味道,油水桶的边缘经过长年累月的积累已经有了一层黑不溜秋的污垢,做饭用的还是传统的烧火锅台。
大厅是水泥铺的地,角落里随手丢弃的餐巾纸,地面上随脚印留下的鸡屎,都让我觉得不能释然。
我为什么被送到这个家庭,这个环境?
仿佛是听见了我的哀嚎,主人们发现了闯进房间的两名新客人,小主人蹭地蹦到我们身边,两手抚摸着我和哥哥,说“这俩狗还没取名字呢!”
主人们一番商量后,决定哥哥叫大宝,我叫小宝。
午饭时间到了,主人们在大厅吃饭,四个人围着折叠桌 边聊边吃,大厅迎面墙上挂着一副匾额,写着青松迎客。匾额正下方是一排组合柜,柜面落满灰尘,上面放着同样落满灰尘的几瓶干花。只有顶上的吊扇看起来像是新的,转起来也没有噪音。
饭后小主人用吃剩的米饭兑了一点菜水,搅混均匀了,找来一个漏水的锅当做我们的饭碗,将米饭到了进去。
“大宝,小宝过来吃饭!”,见我们对她的召唤没有反应,索性直接把站在一旁的我们提溜到破锅面前,就刷锅去了。
我们慢慢靠近,嗅了嗅即将吃到的第一顿饭,那味道却不怎么诱惑,勉强吃了几口就去晒太阳了。
一只母鸡发现了我们吃剩下的米饭,没有呼朋引伴,自顾自地吃起来,尖锐的嘴碰到锅底的声音引来了更多的母鸡,哒哒哒地快速解决了本就不多的米饭。
有一天,我和哥哥学着那些母鸡的样子,吃主人喂给母猪的饲料,幼小的我们不如母鸡灵活,不能轻松逃过母猪的进攻。
哥哥被母猪一口咬住,就没了性命。而我侥幸逃过一劫,主人把哥哥的尸体装在麻袋里一甩手就扔进了院外的臭水沟里。
我慢慢习惯了农村的生活,能在众多鸡粪中行动自如,也能和邻居的母狗一起玩耍。
饭菜有一顿就吃一顿,没饭吃我就窝在门口的三轮车下休息,尽管现在的我已经能躲过母猪的攻击了,也绝不会去抢母猪一口饭。
最疼我的就是小主人,不仅仅因为她掌管我的伙食,而且因为她会安静地和我呆在一起,温柔抚摸我的脖颈,一句话也不说。
她像我一样的孤独,找不到存在的意义,却又无法表达,无处追寻。
但她要比我幸福的多,她有爱她的爸爸妈妈,而我的母亲和五个兄弟姐妹却不知道在哪。
一阵喧闹喜气洋洋过后,家里又多了一位女主人,她也会默默陪伴我,不同的是,她有说不完的话,说到动情之处还会故意掐我的毛。
我其实并不明白新女主人要表达什么,她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说个不停却没有一句话像是在和我交流,我只得静静地任她倾诉。
没过多久家里就多了一个更小的主人,他连路都走不稳,却总拿东西打我,我只能躲得远远的,成全他称霸的念头。
男主人突然不再外出了,在家里养起了羊,伴随着主人的吆喝声,这群羊早出晚归,我一天也见不着它们。
我有时也会和男主人一起去放羊,去大水埂上,那里有满眼的绿色,我常常逃过主人视线,纵身跃进那片绿色,一脚深一脚浅地向前跑。
直到主人等我等得急了,悠扬喊出“小宝~”,我就立马抛下幸苦逮到的青蛙,奔向男主人。
主人家里面是信基督教的,在大水埂上,男主人都是口中唱着赞美诗歌,手中挥舞着羊鞭,我可从没见过这羊鞭打在羊身上,主人都是在空中挥舞,发出啪一声催赶羊群前进。
女主人的嗓门很大,常常对着小主人和男主人大吼大叫,每到这个时候小主人都会跑到我身边,脸色沉重,却一句话不说,只把眼泪往心里咽。
羊群越来越庞大,男主人从外面买来了一只小狼狗用来看管羊,也因为家里老鼠太猖狂,抱来了两只小猫咪。
家里一下子热闹起来,而我作为一个老员工,显得与他们格格不入。我会因为被小狼狗抢了食物,大吼,然后被主人踹上一脚。
他们三个抢了我三轮车下的窝,其实他们只是想和我卧在一起,我不能接受,独自卧在门口不远处的老杨树下。
我每天看见他们三个跨越种族界限,在一起打闹,耳鬓厮磨,互相轻轻咬着对方,就像我小时候一样,而我却不愿参与。
我想我是渐渐的老了,还没体味过真正的快乐,就老了。
小主人也不太理我了,她拿着手机坐在门口,一玩就是一个上午,任我怎么磨蹭她的腿,舔她的手,她都只是给我一个短暂的关怀,转头继续玩手机。
又过了很多年,小主人去外地上学已经很久没回来了,以前她每次回来,我都能早早辨别出她蹬自行车的声音,提前跑到桥前等待。
我可能要死了,我不想死在家里,不想被主人看见,我要死的安静一点。
在主人午睡后,我拖着沉重的步伐,一步一步走向稻田,这个时节的稻已经出穗了,今年的雨水很好,颗颗稻粒都很饱满,主人因该会很高兴的。
终于我走不动了,如愿以偿地倒在稻田,据我估测因该还没有走出村庄,不过这个时候村民已经不会去稻田打药了,只等着十来天之后收割机过来收稻子了。
或许在收割机碾压过之后,暴露出尸骨,会有村民感叹“这是谁家的狗,怎么死在了这里!”。
也许会有熟人说“前几日,谁家的狗丢了,看这一身黑毛,因该是他家的。”
我最后看了一眼这世界的夕阳,恍惚中在另一个世界看见自己和母亲兄弟姐妹们一起在草坪上玩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