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个男人站在楼顶,十四楼楼顶。楼底下已经围上了黑压压嗯人群。消防车,救护车的叫声响彻了整栋楼。警察在拿着扩音器对着楼顶喊话,风声,喊声,还有人群议论声混成了一大片。
“你们怎么还不跳啊?”
“还跳不跳了啊”
“快跳啊!”
人群中有人不耐烦的喊到。
“现在的年轻人怎么这么看不开啊,一失恋就要跳楼,要死要活的,唉…”一个大妈挎着篮子走了过去。警察们维持着秩序,消防员们已经把纸箱堆了六七米高。
这个城市像这种事情每个月都会发生那么一两起,要么是被骗的一无所有爱占便宜的中年男女,要么是刚刚被查处的贪官,企业倒闭欠下巨款的老板大亨,也有一些像大妈说的刚失恋的年轻人。然而这里的人早已对这些见怪不怪了。更期待的是他们纵身一跃的瞬间,数一数他们坠落时尖叫了多少秒。这些,茶前饭后他们便忘了,不仅他们这个城市也就忘了。没有人再会记得昨天谁跳楼了,也没有人在意他们因为什么跳楼。
楼顶上两个男人一高一矮并排的站着。高的西装笔挺,矮的…个头上似乎暗示着他们的社会地位。高的看着有些灰暗天空,目光顿在了乌云里,不停的抽着烟,大概烟抽没了就该向前一跃了吧。矮的那个头上戴着黄色的安全帽,边缘还刻着四个字“安全第一”手里攥着一个淡粉色的书包,书包上面印着蓝天白云大海,还有海鸥。矮的三十来岁的样子,而高的好像大一些,但不过四十。在那些跳楼的人中,像这样一起要跳楼的,属实很少。
矮的直直的盯着书包,却开腔打破了这楼顶的安静。
“大哥,俺看你穿得这么体面,俺实在不知道你有啥想不开的,跟俺说说吧,黄泉路上咱俩一起还有个照应。”
高的将烟头弹飞在风中,看了一眼已经坐在楼边缘的矮的,将口中的烟吐出。
“我很小就在这个地方长大,我看着这个城市从普通城市上到二线城市。小的时候和父母生活在一起,母亲是个小学教师,父亲…父亲是个律师。父亲的名声并不响。我们一家三口过的拮据却很幸福。那一年夏天,天很阴风很大,和今天一样。我在学校上课,可我并不爱学习,父亲那天接到了一个挺大的官司,说是如果打赢了就能得到十五万的酬劳。母亲在家准备午饭,等父亲回去吃饭。我中午在学校的食堂吃。父亲进法庭前没有通知母亲,母亲做好了饭就一直在家里等着,慢慢的父亲还没回去便趴在沙发上睡着了。傍晚我还在上晚课的时候突然接到通知说要我马上回家一趟。我急急忙忙赶到家的时候父亲已经回来了,家里所有的窗户都开着,桌子上的饭,睡在沙发上的母亲,一切都很自然。可父亲一直跪在沙发前,母亲一直在睡觉,父亲一言不发。我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我现在那里,能隐约闻到空气中混合的瓦斯的味道。所以我眼前那一切真的就解释很自然了。母亲就那么走了,走的安详,她在等父亲,可,最后也没等到。”高的又点上了一根烟,深深的吸了一口。这些事情似乎是他并不想回忆的。“母亲走了以后,我也再也没有回过家,我恨我父亲。当初他那场官司,拿到了如愿的酬劳,可是母亲她回不来了。”高的情绪有些激动,将已经抽剩的烟头再次抛向了风中。“我离家以后认识了一些社会上的朋友,我向他们借钱,利用他们的人际关系倒卖一些外国的小商品,那个信息不发达的时候能弄到外国货绝对是…我赚了不少钱。渐渐的那些官儿子开始飙车,他们的车都是改装车,可那时候国内的行道…那些车改装需要先进的零件,我便开始倒卖那些德国法国的汽配。领着自己的几个朋友一起干,越做越大,我们合伙在海边开了一个公司,专门收购和卖出各种机械装备。一直控制着这个城市沿海一带经济。”高的已经平静了,但看上去还是很憔悴“两个星期前,日本运来两个个中型轮船用的推进器,在搬运的时候从十多米处掉落了下来。所以这两个推进器我们急着把它们卖给了一艘中型的轮船…上周那艘上了我们卖出的推进器的轮船在海中遇到大浪,推进器的两个连接轴全断了。浪太大,整艘船都翻了”高的深深叹了口气“你知道吗?法院的传单已经下来了,我已经找人打听了,二百多条人命,我要在监狱呆上一辈子了!怎么可能?可是,这次开庭要审我的居然是我父亲!”“这么多年没见,再见到他……哈哈哈哈…”高的开始苦笑起来,上前一步却又被矮的拽了回来。
矮的开口“大哥,你也听听俺的故事吧,你再决定这一步迈不迈。”
楼下有人喊“都已经要跳了怎么又回去了啊,还跳不跳了啊”
矮的坐了下来,把安全帽摘了下来放在腿边,两只小腿露出楼顶边缘。“俺从小就在那个黄土里长大,俺没上过学,俺家世世代代都没有一个文化高的人。俺爹妈为了俺操劳了一辈子。他们二老最大的愿望就是希望俺能给他们抱个大胖孙子。俺不孝,他们走了三年了俺才娶了一个邻村的姑娘,有了一个丫头,今年都六岁了。她那大眼睛眨巴眨巴渴望的样子看的俺是既喜欢又心酸。俺就决定送丫头去上学,不能让她也在这黄土里穷上一辈子。俺就从村子里出来到这里做工。来到这个城市,这个地方太大了就像是另外一个世界。俺一个字也不识得也什么都不懂,什么都没见过。去了一个又一个工厂,可那里面那些个仪器俺全都看不明白。兜里的钱眼看就要花完了,最后只好在一个工地上找到了工作。俺便在那里一直干,干到了年底,拿了工资俺回到了村里。俺再一次见到俺家那丫头,俺心里那个高兴,眼泪是忍不住的流啊。俺在工地上干活每天都在想家,想俺家丫头,俺晚上总是一个人坐在工地问口看满天的星星,一看到那星星就想起了俺家丫头那双大眼睛。看的俺心里酸。丫头见了俺回家天天跟着俺转悠,她还教俺认字,给俺唱她老师教她的歌”
“小时候妈妈对我讲,大海就是我故乡…”
“那天丫头唱着唱着突然问俺大海是什么样子,俺一下子就懵住了,俺在黄土里滚了一辈子,去市里打工在工地上,俺哪里知道大海是个什么样子。俺答应她,等俺赚了更多的钱就带她去看大海。丫头听了一下就蹦起来,甭提笑的有多甜。”“过了年俺回到工地上,干了三个月,俺和工头说了俺家丫头的事,和他提前预支了三个月的工资,上个星期便把丫头她娘俩接了过来,俺给她们买了最近期的船票。一个星期的海上旅游。俺带着她们在俺常去的地方转了转,给她娘俩买了几套新衣服。在市里玩了两天直到她们上船那天,丫头高兴极了。俺和她妈也高兴,我说,你和你娘去海上玩几天,爹这边工地的活比较紧就不陪你们了,俺等你们回来。丫头爽快的答应了,妻子也笑了。”
“俺回去的路上给丫头买了一个新书包。不是俺工地的活太紧,只是俺舍不得那些钱陪她们去玩,再说船票早都买好了。俺其实也想陪她们去啊!俺在工地上又干了七天的活,俺算着到了丫头她们娘俩回来的日子,俺请了假去接他们,海边围了很多人,俺想这都是接家人的人吧。可那些人全都非常焦急的样子,还有很多人在哭,俺好奇找旁边的人问了问,可没人理我呀。可能觉得俺太土了吧。后来俺又随便问了两个人,一个人拿着手机说,旅游公司上午发短讯说轮船在返航时遇到了大浪,船在路上翻了……”
“俺等了很久,不知过了多久,问警察警察说尸体还在打捞…”矮的说完一直用手抚摸着腿边的安全帽…
楼底下有人大喊“快看,有一个人跳了!跳了!”
可,还稀奇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