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午后，蝉鸣，烦热。

典型的北方农家小院，院中有棵柿子树，一个精壮的汉子。

六月的柿树，枝繁叶茂。

而立的汉子，眉头紧锁。

那辆心爱的凤凰牌28大杠倒置的地上，后轮内胎已被扒出，却迟迟找不到漏气的原因。

操！

旁边的小孩警惕地看了眼汉子，小孩明白，父亲已经在隐忍怒气，体内的洪荒之力已经快失控。

“娃儿，去你王奶奶家借个气筒”。

小孩虽然只有5岁，早慧如他，已看出父亲的不悦，父不悦，子之过，在那0.01秒的短暂时间里，他做了个一生难忘的决定。

没应声，小孩颠颠的走向蹲着的父亲，迅雷不及掩耳盗铃之势按着父亲的头，以左腿为重心，右腿轻巧的从父亲头顶迈了过去。迈过去，英文是over，不是cross。

这个优雅的动作叫狗头绕（音译），在北方的农村，江湖排名历史十大诅咒之首，传说被绕过的人，这辈子再也长不高。

小孩想以这种朴素的方式博取父亲的欢心，但是他错了。

人可以犯罪，但不能犯错。犯错，就要付出代价。

父亲脸色变了，机敏的小孩第一时间捕捉到了气氛的异样，转身就跑，边跑边喊妈。

子非犬子，父焉能不是虎父，汉子起身要追，哎呦，蹲的时间长了，猛起身，头晕。

偶然促成必然，必然包含偶然。

在那一头晕的刹那，小孩已奔出家门，母亲已奔出厨房。

骤得强援，形势立马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

小孩在跑，父亲在追，母亲在扯。

坎坎坷坷，拉拉扯扯，窜遍了村子的七弄八巷，精壮的汉子愣是没追上！而看客越来越多！！

小孩也许是慌不择路，也许是本能，莫名其妙，他跑回了自己的家。

关门，反锁，喘息，气息尚未平息，发现精壮的父亲已经翻墙而入，赫然站在了他的面前！

反锁的大门将强援挡在了咫尺之外，人世间最远的距离，不是生与死，而是隔了扇反锁的大门。

院子内传来经久不息的惨叫声，隐隐约约能够听出，那是塑料凉鞋和娇嫩肉体发生强烈撞击所致。

第二天，小孩全身百分之八十被贴了膏药，像极了木乃伊。

画面太美，自行脑补。

（2）

五年后。

小孩已经长成了萌嘟嘟的小胖子，看起来人畜无害、童叟无欺、身强力壮、心理阳光。只有心腹们才知道，一日七挨打，朝三暮四的生活，练就了一身横练功夫和反侦察能力，使他在小伙伴圈颇有一览众山小的优越感。

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有江湖就有恩怨，即使是小伙伴圈。

一山不容二虎，除非一公一母，圈子里，小孩只惧王二丫，因为二丫是他的女人！

二丫很崇拜小孩，看小孩时眼睛里能开出花。当年震动江湖的玻璃球大会，小孩输的倾家荡产，是二丫把奶奶给她的手串扯了，把其中最大的一颗珠子给了小孩，珠子虽然小了点，没有玻璃球趁手，但小孩没让二丫失望，反败为胜，东山再起，一举奠定江湖地位。从此江湖黑白两道闻风丧胆，白道人称“神球侠侣”，黑道人称“黑风双球”。

时光在平淡中流逝，除了亘古不变的朝三暮四。

有一天，二丫对小孩说，鼻涕虫故意摸她的手。

小孩愤怒了，朋友之妻尚不可欺，他竟然摸老大的女人！

小孩约了鼻涕虫，楼顶见，这是传统，也是规矩。

鼻涕虫很恐惧，但不愿意束手待毙。

没有人会愿意束手待毙，鼻涕虫知道小孩的手段，他不敢想象。小孩不会打他，因为小孩不是那么粗暴的人；小孩也不会骂他，因为也不是那么粗俗的人。小孩会怎么处置他，鼻涕虫不知道，鼻涕虫只知道，小孩有100种方法让他颜面扫地，而自己却无能为力。

其实这个时候，小孩根本没想好自己怎么办，只是看着二丫发痴。

晚上辗转反侧间，鼻涕虫心生一计。

鼻涕虫如约来到楼顶，手里扬着张百元大钞，边走边嚷嚷：

我妈这几天不在家，给了我100块…

小孩脑子嗡了一声，听不清鼻涕虫还在说什么，他明白这些话的份量。

小孩仿佛看到了小伙伴们喝着饮料、嚼着干脆面、围着鼻涕虫的画面，人群中依稀还有二丫！

众叛亲离！

小孩没慌。冷静，是扛把子必备的素质。

小孩冷冷地对鼻涕虫说：“让我看看”。

鼻涕虫不愿意，但在小孩的积威下，颤颤的把钱递了过去。

小孩两手捏着钞票的两个角，对着阳光照了照。

“假的”

小孩轻蔑地吐出两个字。

手未停，飘逸轻灵，变化万方，100块的大团结瞬间成了漫天飞舞的花雨，整套动作行云流水、挥洒随意。

鼻涕虫慌了，小伙伴呆了，二丫呢？小孩好像忘了注意二丫的表情。

唉，年轻的时候，真的不懂什么叫做爱。

鼻涕虫转身就跑。那时候，小孩还不懂“宜将剩勇追穷寇，不可沽名学霸王”的朴素道理，所以他没追，他在享受小伙伴们的吹捧和二丫崇拜的目光。

暮色西沉，晚饭有小孩最爱的酸辣土豆丝，但他没来得及动筷子。

鼻涕虫在他妈妈的鼓励下，正在对小孩母亲痛诉苦难史。

原来鼻涕虫的钱是偷的，被小孩撕了以后，犹豫再三后回家认错了！

酸辣土豆丝放凉了。

小孩母亲还了人家100块，不住地道歉，终于把人送走了。

母亲脸色变了，比川剧变脸还快，小孩知道，大事不好。

也许是半小时，也许一刻钟，小孩已记不清，母亲打累了。

小孩之所以印象深刻，因为这次施暴工具有所创新，三角带，这玩意儿，疼。

这时小孩才明白鼻涕虫的阴毒。借刀杀人，稳、准、狠。

晚了，多么痛的领悟！

后来，小孩升了中队长。据路边社消息，是因为挨打时坚称那100块是假币。组织认为，将共产主义事业交给这样有气节的接班人，放心。

从此，小孩和二丫过上了幸福的生活。因为中队长作为校园狗腿阶级，有特权。

（3）

小孩失恋了。

二丫跟了大队长，大队长是校长的侄子。五道杠是逆天的存在，三道杠的大队长足以碾压小孩这样的蝼蚁。

小孩抑郁了，上课无法好好听讲，下课不能好好玩耍，因为他是痴情种。

百无聊赖，东游西荡，直到某天在家里地下室的杂物堆里，发现了一把生锈的军刺。

军刺，《老炮儿》里闷三儿用的那种，但生锈了。

长短适宜，轻重合适，趁手。

从此，小孩三更灯火五更鸡，劈、刺、点、撩、崩、截、抹、穿、挑、提、绞、扫，练得炉火纯青。

功夫日益精进，小孩愈加抑郁，学得屠龙技，奈何天下无龙。

某天，阳光很好，阳光好的日子，小孩心情总是很愉悦。

小孩发现，邻居家几个废旧家具，堆在楼顶。那样胡堆乱放，是对家具的不尊重。

那一刻，小孩想到了抗日剧里，八路军战士训练时刺杀稻草人的场面。

床下军刺夜夜鸣，小孩不愿委屈这个老伙计，更何况，军刺已被他擦拭的颜值大增，小孩微笑。

怀揣军刺，一步步走上楼顶，不像平时那样一步两三台阶，是一步一步，缓慢、稳重、仪式感十足。

小孩明白，身怀利器，杀心自起，遇大事要有静气。

从自家楼顶跳到邻居家楼顶，干净利落，小孩很满意，好的开始是成功的一半。

几个废旧家具越看越破，款式老旧，色泽暗淡，衣柜的一个脚已经腐烂。

应该是没用了，小孩慢慢闭上了眼。

形与意合，意与气和，气与心合，心与神合。小孩忽如蛟龙出水、猛虎下山，手分阴阳、身藏八卦、脚踏九宫，内合其气、外合其形，以身带刺，刺随身走，运功七七四十九个小周天后，几个家具已经千疮百孔。

小孩忽然看到了一个自己，大衣柜上镜子中的自己，潇洒不羁，手握军刺，比西门吹雪帅上几个数量级。

军刺一挥，镜子应声而碎，帅爆了。

百密一疏，乐极生悲，镜子破碎的声音掩盖了邻居上楼的脚步声，小孩被抓了现行。

据事后回忆，邻居说家具只是受潮了，拿出来晾一晾。

小孩这次如何被虐，成了小伙伴圈的未解之谜。

对小孩而言，打还是被打，已经不重要。

菩提本无树，明镜亦非台。

只是，他从此再也不喜欢阳光明媚的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