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看了许鞍华导演的《天水围的日与夜》。
起因是,那天晚上忽然有时间,想找一部节奏慢的、贴近生活的电影看,这部很久之前听说过的片子一下就跳了出来。
《天水围的日与夜》依然是对人事的平淡讲述,如果从电影情节上来分类,大概是属于“反情节”的一类,就是不以戏剧冲突为关键,没有特定的开头和结尾。
这部获得了香港第二十八届金像奖最佳导演、最佳编剧、最佳女主角、最佳女配角奖的大满贯电影,在我看来,有点平淡的可怕。
影片开头就是鲍起静饰演的贵姐收拾榴莲的长镜头,这个极生活化的场景,有点像李安《喜宴》的开场。
毋庸置疑,这样的场景很有带入感,也从一开始就能为电影奠定一种生活化的平淡基调。
典型的场景是这样的:
一张桌子,两副碗筷,两盘炒菜,母子二人相坐吃饭。镜头里没有多余的语言,只有咀嚼声和碗筷碰撞的声音。
“你买报纸了吗?”母亲问。
“没有,今天没出门。”放暑假在家的儿子说。
再没有其他。
导演有意用极克制简洁的方式去讲述生活。
影片前半段,与之平行的是陈丽云饰演的梁欢的生活状态的表现:独居、一人食、中午和晚上没有变化的饭菜。
镜头的构图略显随意,创造出一种观望的旁观者视角,让整个场景里的人看上去更加孤独。
两条线的交错在于梁阿姨去到贵姐上班的超市应聘营业员,说自己从前是卖菜的。很简单的一句话,交代出一个人的一生。
下班后,贵姐又在电梯口遇见了梁阿姨,才知道两人做了邻居。
许鞍华很善于表现人与人之间的关系。电影《桃姐》里,在反应社会现实的同时,还清晰勾勒了保姆和雇主儿子这种不是亲情宛若亲情的特殊关系。
这也是她的电影吸引我的一个重要原因,她的人情观不是世故的、也不过分疏离,人和人之间始终有一种说不清、但又微微发热的关联,比如《桃姐》中的桃姐和刘德华饰演的儿子,这部电影中的母与子,贵姐与梁阿姨的关系。
梁阿姨去超市买油,站在那发愣,贵姐看见了,问怎么,油不好吗?
梁阿姨愣愣地说,连在一起买便宜,但自己一个人又吃不了。
贵姐就说,那我们一起买,我要两瓶,你要一瓶。
这样的场景像定海神针,立在电影里,让人感觉到电影的质感。
看了那么多电影,有些对比特别明显。比如有些电影连篇累牍,对白就像说段子,但看过了,没有任何让人记住的场景,有些电影,看似信手拈来,清清浅浅的一笔,却让人难忘。
我想这都要归功于导演挖掘素材的功底。
我想,许鞍华和是枝裕和一样,都不寄希望于通过电影完成过分的自我表达,他们认为素材本身就是一种表达。
后来,贵姐和梁欢渐渐熟络,贵姐为人开朗热情,常常帮梁阿姨的忙。
梁阿姨买电视机舍不得运费,贵姐让儿子来给她抬回家。
梁阿姨想知道自己的外孙什么时候会得到会考成绩,贵姐帮她问。
再后来,梁阿姨想要去女婿那里看看外孙,贵姐自告奋勇陪她同去。
人和人的关系是很有趣的,怎样相聚、怎样分离,其中岂不是有大多的因缘际会。而在电影里,聚会和分离,在我看来,也是要很费心思的设计。
如果过于刻意,就显得很假,缺乏说服力;如果很疏散,又不够有张力,让人觉得乏味。
许鞍华选择的是:过寿、葬礼、母亲生病住院这三个事件。
影片中,这三个事件的关联场景,也是全片出场人物最多的场景,而且涉及到整个家族。许鞍华用穿插其中的这三个场景,依次呈现出整个家族的人物关系及生活差距、家庭和周遭人事的变迁、以及通过母亲的讲述隐约还原出贵姐扶持两个弟弟上学和生活的过往。这是一种完全隐性的讲述,完全通过故事素材本身去完成,没有特定的专门的讲述者或转述者。可见导演对生活挖掘的深度。
电影中,还有一点是我很感兴趣的,就是关于“吃”的场景。
我印象中,除几场母子二人吃饭的戏之外,还有梁阿姨一个人吃饭的戏,吃的东西包括冬菇、月饼、榴莲、柚子。我在想,这些和吃饭有关的戏到底有什么用处呢?或者,它向我传递了一种什么讯息呢?
吃是我们生活中最常见的一种仪式,也是最富生活气息的仪式。
吃在马斯洛的需求层级上处于最低层,是人的生理需求范畴。
从一个人吃的态度上,也可以看出她的生活态度。
在影片中,和吃相对的一个意象是“报纸”,同样也在电影里反复出现。
我想导演的用意是截取这两个意象,来分别指向这个阶层人的物质生活和精神生活的场域。
他们很平凡,过的是一日三餐的简单生活,累的时候,一张报纸就足以给她们带来些许闲适。可他们认真、知足,也会去认真去品味眼前食物中的滋味,就像去品味生活本身。
许鞍华的电影属于低兴奋度的电影,比我通常喜欢的生活叙事类电影的节奏更慢,剧情要更平缓。
相比之下,我更喜欢是枝裕和电影中对“矛盾”的把握,让平淡的叙事更富有吸引力。
但不能不说,许鞍华的电影叙事也有她的魅力,让我愿意选择看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