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夜,一只菠萝包的盛宴。

 

关灯,锁门。

楼道明亮依旧,两边的办公室已然漆黑一片,隐约可见有些电脑显示器上绿光闪烁,从无尽的黑暗里透出诡异森然。

捏捏脖子,颈椎疼得她呲牙倒吸了口凉气,瞥一眼手表,22:15,地铁快没了,不敢耽搁,赶紧迈开步子向电梯走去。

寂静的大楼,寂静的深夜,唯有高跟鞋紧凑的咔嗒声清脆响着,异常清晰,声声叩在她心上,莫名的急切跟慌张。

不待电梯门全部打开,速度闪了进去,按下1楼,双臂抱胸,低着头什么也不去想。脖子酸痛厉害,不由得抬起,扭了两下,锃亮的电梯厢壁里,站着一个卷发微微凌乱,眼神呆滞的女人。

她静静得站着,静静得看着,早晨精致的妆容早已不复,粉底有些斑驳,些许蜡黄偷偷露出,眼圈深重,嘴唇苍白,一天的忙碌果然送了她一张憔悴无双的面孔。

 

匆匆走出电梯,匆匆走出大楼,迎面豁然开朗,一世霓虹。

这个城市的夜晚亮如白昼,到处都是灯,路边,商店,街角,广场,或白,或黄,或七彩闪烁;到处都是人,路边,商店,街角,广场,或坐着,或慢行,或三五成群。

匆匆跑上天桥,却不由放慢了脚步,俯视着穿梭在喧哗城市里的车流如水,闪闪灭灭的光在湿润的眼角里变成了星星。

夜,很美,夜,很孤单,偌大的城市,她每天行色匆匆,与无数人擦肩,与无数楼擦肩,记住的路名,记不住的甲乙丙丁。

 

突然就失去了赶最后一班地铁的迫切,已是来不及了,索性慢慢走走吧。走下天桥,转向右手,高大上写字楼背面那条灰暗的后巷,终年杂物纷乱,拥塞不堪,白日里会坐满吃快餐的人,大多西装笔挺,套裙优雅,端着一盒叉烧饭,或猪脚饭,埋头猛吃。

她也是其中一员,午餐的时间相当宝贵,午餐的经费也较紧张,一份叉烧饭,数块肉,两片菜,十二块,算是比较经济了。

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在将近午夜十分走入这条她连白天都觉得脏乱不太情愿踏入的地方。此时此刻,这里更显阴暗,偶尔经过悬在头顶的昏黄路灯,投亮前方十来米,凌乱摞着几张凳子,摇摇欲坠。

远离车水马龙,商场音响,这里显得尤为安静,以往会觉得阴森可怕吧,今夜却就想从这里走过去,仿佛这条透着腐烂气息的旧巷颇能映称她此刻接近腐烂的躯壳。

 

忽然脚下当啷一声似是踹到了什么东西,凑近一看,一个盘子,起身再一看,原来是这家自己也常光顾的茶餐厅,后巷的水池里堆了一堆碗筷盘子。

洗碗的阿姨她认识,五十多岁,本该退休的年纪为了供养两个孩子读大学,跑来这个城市打工,就在这里,洗碗都有十多年了。很热情的一个阿姨,不忙的时候还跟她聊天,还笑说要给她介绍个男孩子。很勤快的阿姨,几乎没见她请过假,今天,怎么会留下这么一堆碗盘呢。

阿姨,是生病了吗?还是,家里出了什么事。

鬼使神差般,她放下包卷起袖子,开始洗碗。农村出身的姑娘,即便此刻身着有点小贵的职业套裙,依旧手脚麻利,水花飞起,却无丝毫溅到衣服上。

碗,勺,盘,筷,依次洗净,叠落摆放整齐,朦胧灯光下,白瓷碗勺泛着淡淡银光,依稀还可看到她的微笑。

微笑?她居然笑了么?

这样一个孤寂疲惫的夜晚,莫名其妙洗了一堆碗,清水冲刷这么一会儿,是冲走了点儿烦忧么,劳动使人快乐么。

不可思议,她竟轻笑出声,拎起包,往巷子那头走去。鞋跟轻叩路面,依旧的咔嗒咔嗒,此刻听来却好像轻快了不少。

 

巷子的尽头,转个弯,就是西江。

夜幕下的西江,江畔漫长的路灯,望不到头,从大到小,从近到远,向东伸去,仿若连着天际,那么亮,然后逐渐远去,逐渐消散。

江边,高楼林立,楼顶上一面面大大的广告牌,五光十色,异彩流光。楼身也同样,七彩字体变幻,直线曲线交替纵横,穿越在豪华的写字楼间,异常傲娇。

她们公司的写字楼也在其中,变幻着,闪烁着,心醉魂迷的异彩,似有魔咒般,引无数志得意满的年轻人奋不顾身,飞蛾扑火般,做着痛并快乐的梦。

那群飞蛾里面,有她。

深秋的夜晚,终是有些凉意。江边的长凳失去白日的温度,此刻冰凉着她的心,她的胃。

好像,还没有吃晚饭吧。像是为了印证自己的猜想,胃猛得刺痛了下。赶紧打开包,果然,中午买的那只菠萝包安安静静躲在角落里。

 

 

冷了的菠萝包,闻不到香味,但在此刻饿极的她眼里,却跟刚出炉无二。捧在手心,手指轻轻捻起一小块放进口中。

黯淡了的金黄色酥皮,虽然不脆,依旧香甜,在口中含了一会,香味化开,漫及整个口腔。

虽然很饿,却还是一小块一小块这么捻着,放在嘴里,品味许久,方才舍得吞下,这份软糯适中,很是慰藉。

不是所谓淑女贵妇的作秀,只为太久没有认认真真得吃一顿饭。每每母亲电话里的那句“好好吃饭”,往往总是结束在她的泡面桶或快餐盒内。

此刻,即便手中仅一只菠萝包,她也想,认真的,吃好这一顿饭。

 

夜深了,江边行人渐稀,江上游轮也渐散去,整个城市好像终于要安静了。雾气隐隐升腾,远处的一切如同海市蜃楼,悬浮在云里雾里幽幽飘荡着。

繁华落幕,她独自享受着一只菠萝包的盛宴,何其虔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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