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9年1月30日,涂了治疗湿疹的药物,脸上的疹子却越发严重。
9点钟,我出门去元町的小菅医院。
命运真的是愚弄,第一次来小菅医院医院,是因为脸上起湿疹。那时我还带着大上海的洋气,语调是轻快的,心情是不急躁的。距离我来日本整整2年。如今仍是因为湿疹来到这里,但心情却完全变了。
掏出了三天后要面试的稿子,在心里默记一遍。
“秋san~秋san~”护士叫到我的时候,我居然没有第一时间反应过来,直到待诊室的病人们面面相觑,我才知道叫到的原来是我。真是嘲弄,2年了,语言方面好像没有任何长进,反应倒是更慢了。
一进诊室,转头过来的是熟悉的面孔,胖胖的小菅院长。但我已经没有心思跟他多说什么。
摘下口罩,把脸上的红疹给他看。
小菅院长却问到,你上个星期的感冒好了吗?
是啊,我都忘记了,我原来上个礼拜还感冒了。
上星期,正是流感肆虐的时候,从东京回来。极寒交迫,走到中华街的一家重庆面店,吃了一碗重庆小面。整整两年没有回国了,居然吃辣的能力也退化了,回到家,就发起了低烧。
第二天一早,烧还是不退,浑身疼痛。
“我好像感冒了。”
“可别是流感。”
“流感怎么?”
“恢复时间特别慢”
为了这一句话,我挣扎着疼痛的身体,起身洗漱化妆,饿着肚子在寒风中走路半个小时到了小菅医院,满屋子都是感冒的患者,坐了一个小时,才得到确诊。虽然不是流感,还是整整烧了两天,体重掉了三斤。
如今又起了这个疹子,马上还有两天就面试了,本来就没有自信,现在还毁容,实力诠释了雪上加霜的含义。
“我每天都涂您上次给我开的湿疹药。”
“但你这个不是湿疹。”
心里咣当一下“完了”。
“肯定是天天戴口罩,被水蒸气给蒸出来的,给你开一个儿童也可以用的药膏......”
看我一副丧态,小管院长居然抬起手,拍了拍我的肩膀。
“没事的,没事的。”
交了钱,去楼下的药局领了药。
借了厕所,马上涂厚厚一层在脸上。然后戴上口罩,查去国立国会图书馆的路线。
2小时的路程后,我已经坐在了国立国会的图书馆里。
因为车厢的热度和药膏的味道,一直戴着口罩的我,出现了微微的头晕和恶心。
查着桥北老师的论文,眼泪就这样一滴一滴,又一滴的流了下来。
我若无其事的抽了两下鼻子,眼泪还是这样一滴一滴的往下流。
我用红色的百能油笔在本子上写:“这是你要的自由,给了你自由,你却笨拙的像个废物。”
又写“情绪情绪,就像洪水,来了去了,看见它,认识它,让它流去,无须做任何事情。”
然后我用黑色的油笔,在这番自我整顿的话下面,列出桥北老师论文时间和题目,一本一本翻看简介,申请杂志和书籍,领取,复印,在国立国会图书馆的新馆与旧馆穿梭。
2019年2月2日,除夕前一日。我坐着三林的借来的车子,启程去大郊区三鹰面试。
车子是一位大叔的,充满了男子臭。无奈,开着窗子通气,冷风吹得人很清醒。上午是笔试,下午就是面试。面试要穿正装,车后座放着我的西装套裙,高跟鞋。
笔试结束后,我需要换衣服。吃饭的店没有办法,于是我在学校对面的一家西餐厅,进门就问:“我可以只点一杯饮料吗?”
老板看似有点无奈的说:“呀~也行吧。”给我倒了一杯冰水。
接着借了老板的洗手间换了套装,看面试稿。
由于笔试当天才公布面试的细节,所以仔细研究一下面试时间,20分钟。问题不会超过5个。虽然我自己准备了一个多月,背了近6000字的日语面试稿,但是现在最后的时刻,大概只挑出3~5个关键问题,既可以把这次面试给完结。
昏昏欲睡的中午,坐在西餐厅的我也无法避免。抬头看看店内的装饰,突然想起这里是吉普力主题公园的所在地,店里都是宫崎骏动漫里面的角色。面前即为天空之城里面那个超级温暖的机器人。突然又想起,三鹰市也是太宰治的冥乡。他的纪念馆就在附近。
我的考试号码是9号,下午三点半面试。这是周末的好天气,天蓝的不像话,东外西侧的建筑是一水的欧式,伴着高高的大树,闪着水粉课才有的色彩。但面试准备室内,却又是昏沉。
下午三点是最容易困乏的时间,为了让自己保持清醒,我脱掉外套穿着单衣开始一边爬楼梯,一边再次背稿。东外巨型的建筑里,好似只有准备室那一层有人。应急楼梯处,响着我的高跟鞋声。
终于轮到我面试了,老师的问题却是异常尖锐刻薄,尤其是我报名的桥北老师,基本上可以说是有点愤怒的批判着我的研究计划。字里行间透露着:在无知者面前,再大的学问也无计可施。我的灵魂好像飘到了房间上空,咦,这个房间空空的,四把椅子,三个教授,还有一个满脸傻气的我。
我今年30 岁了,学日语近10年,是日语学部出身。
论硬件,N1考试,也只能考到146分。
说喜好,爱文学,在教授眼里无非是皮毛。
我在这干嘛呢?教授为什么那么生气?
我居然笑着,慢悠悠的应对着教授们风雷电彻的问题。
我口语不好,口音也有缺陷,他们问的很多,很快,没什么耐心,经常打断你。
但我就这样笑着回答,最后竟然像哑巴一样舞动着双手配合着自己蹩脚的专业术语。
走到学校外面,阳光甚好,天很蓝,欧式建筑,树苗伸向......
“面试怎么样?”
“我觉得,从头到尾,自己都像是一个笑话。”
哭着回去,一路只觉得穿着西装套裙的自己四肢僵硬。
三林把车停下,他还要花一个小时去加油,打扫,把车子送回去给那个大叔。明天是除夕,他今天特意请了年假,早上5点半起来去借车,送我去面试。
我一个人默默的去了健身房,在跑步机上有点委屈,饱含热泪的跑了30分钟,才把这口气给喘气匀称了。
2月3日,在经历被批斗的体无全肤的研究计划书面前,我拖着身残意坚的意志力,继续为了2月9日的一桥考试准备。
我在本子上写:
“自信,是做成一件事,再做成一件事。不自信,是没做成一件事,又没做成一件事。”
又写“好想放弃。”
这几个字,从未在我人生的字典里出现过的字,现在我亲自写下它。
走到今天这里,已经整整花了一年的时间。
自信心全面崩溃。
2月4日,在桥北老师的批评中寻找灵感,推翻了1000的成稿,重新修改。等待一桥大学2月7日的书类筛选通知。通过,2月9 日去面试,通不过,接下来的明治大学的考试,准备直接放弃。
我本来就是冲着名校去的,既然没有这个命,也不想再捞一个不咸不淡的学校了。直接找工作。哪怕是自己一直抗拒的东京通勤,哪怕是自己一直鄙视的派遣社员。饱汉不知饿汉饥这句讽刺,用在自己身上也恰当。
2月7日,上午约了YUKO老师模拟面试。我把新准备的几千字面试稿,在一个名古屋的新式早茶店里巴拉巴拉的说。YUKO老师是我这一年的口语指导老师,她很温和的要陪我等下午的书类筛选通知。我拒绝了。
2月7日,书类筛选通知上,我并没有找到自己的准考证号码。
2个月前就开始联络星米教授,试听课程的一桥大学,宣告失败。
打开手机,退掉所有补习班的群,删掉了指导老师,我发了一条短信给三林。
“现在开始,正式找工作。”
当天,我准备好了汉语教师的简历。
投递出三份,如石沉大海。
突然间感觉连教汉语都没资格了。
转眼到了2月15日,欢庆春节的轰炸信息渐渐消退,到处倒是某明星博士论文造假的消息。早起,知道今天是东外发表的日子。心里十二分清楚,令教授勃然大怒的研究计划书,是不可能赢得这次角逐的。
天气很阴沉,很冷,没有蓝天,没有白鸽。
在床上躺倒9点多,起来回复了两个面试邮件。顺便看那个20 块钱2000字的论文写手的活,东京的朋友也给找了个300块钱写商品排行榜的活。
之前都是我鄙视的非创作写手工作。
又打开最近写的旅游的稿,看到再用心,阅读量也就几百的阅读量。心里凉凉。
再刷手机,看到东外公布了合格者名单。都懒得找出准考证的我,模模糊糊觉得其中一个考号很眼熟。蹒跚着冲到堆着我学习资料的房间,颤抖着翻出了准考证。
我拍了两张照给三林
“这是我吗?”
不一会三林的电话打过来了,是你。
打电话给老妈,说自己好像考上了。
经过这一年多的留学考研准备,我用词明显严谨了很多。比如“好像”。
对面老妈的声音还在响着祝福,
而我,突然就哭了起来,这次不是无声的,是很大声。
我止不住这哭声。
看窗外,莫名其妙飘起了很大的雪花,可以用鹅毛来类比。
姥姥说,我出生那天,下了很大的雪,姥姥去看妈妈和我,雪深到膝盖。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