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一个90年代毕业的农村大学生的故事。一个从小患有口吃的孩子，一个没有立下大志的农村娃，在经历过诸多的冷眼和嘲笑，遭遇过工作的挫折和爱情的失意后，逐渐地，他悟出了一些什么，等待他的，会是什么样的人生之路呢？
第一章
1
“当你踏上月台从此一个人走，我只能深深的祝福你，深深的祝福你最亲爱的朋友，祝你一路顺风......”
21岁的我终于大学毕业了。这天是1995年的6月30日，在我读大学的那所城市的火车站，挤满了拖着行李或是回家或是去新工作单位的毕业生们，暂时不回家的同学赶着给先行一步的同学送行。这天的天气已经非常炎热，同学们边走边不住地擦着额头的汗珠，行色匆匆地穿梭在火车站候车室或是站台上。列车就要启动了，送行的同学们手牵着手，唱起了这首小虎队的《祝你一路顺风》，唱的是那么的动情，又那么的伤感，我的眼泪忍不住在眼眶里打转转，当性格耿直的郭平同学跟着我所乘坐的火车奔跑开来的那一刻，我终于抑制不住自己的情感，心头一酸，眼泪顺着脸颊滚落了下来，但我没顾得去抹眼泪，而是把头和身子尽力地探出窗外，我举着自己不太健壮的手臂，有力地向同学们挥舞着，车速越来越快，郭平和同学们越来越小，越来越模糊，直至相互消失，消失在远方......
这四年，无论是平时关系好的还是一般的，甚至是有过隔阂的，在这一刻，所有的愉快的不愉快的往事都一同化作分离的伤感，弥漫在同学们的心中，同时，每个人的心中又充满了对第一份工作的向往，和对明天的希望。
2
我报道的单位是一家中型国有企业，以通讯产品为主，主要生产程控交换机和电话机，还有其他通讯相关设备。厂子有4000左右员工，包括五六个分厂，厂区坐落在L市一个偏僻的地方，离市区大概十五分钟的车程。
这年和我一起分配到这里的校友共有5人，四男一女，我们四个男的都来自电子系，安武和德镇来自无线电专业，我和耀广来自计算机专业，在学校时我们就比较熟或者认识了。只有那个女生来自资环系，是在来厂前刚认识的。女生有一个很别致的名字，叫花艳。我觉得她的名字很特别，首先花姓比较少见，和艳字连起来又真是让人不记住都不行。不过花艳其实并不艳，她衣着简单朴素，落落大方，自有一种让人耳目一新的感觉。她皮肤白皙，身材适中，凹凸有致，不过眼睛不大，小小的，笑起来眯成一条缝儿，为她平添了几分俏皮，让你感觉到，她就是邻家最可爱的那个小妹妹。
这批和我们一起被录用进厂的，有来自全国各地57个大学生，清一色来自211高校，同时，也有十几个专科生、七八个转业军人和五六个经过技校培养的厂子弟一起进厂。说心里话，刚进厂那天，我心情跌到了谷底，我来自农村，辛辛苦苦读了四年大学，毕业却来了这么偏僻的鬼地方，厂区西侧是铁路的XX局，其余三个方向却被玉米地或是菜地包围，和我们老家没什么两样，唯一不同的是，这里被庄稼包围的是厂区以及职工家属院，厂区里是厂房和办公室，家属院则是几十栋四层的红色的老式楼房，而我的老家被庄稼包围的则是我们的村子，村子里是或直或弯的小道，以及被小道连接起来的一个个小院落，那里弥漫着乡土的气息和清新的空气。
进厂的第一个月是培训和实习。首先是厂纪常规的学习，两天后进行了开卷考试，大家都很顺利地通过了。接下来则是产品学习，主要是了解厂里的主要产品和销售渠道，以及我们必要了解的企业组织架构和今后工作的可能方向。
3
一个月的学习生活很快就过去了，在这期间，我给家里写过一封信，告诉父母我已经在单位安顿下来，并说到了国庆节我会回去看望他们。那时候，老家还没有通上电话，沿袭在学校写信的习惯，我一般最多一个月便会给父母写一封信，以让年迈的父母放心。
入厂一个半月的时候，记得是一个下午，我由于发烧请了半天假在宿舍睡觉，当时正值8月份，天气炎热，但我全身发冷，吃了感冒药裹着两层被子蜷缩在床上发抖，同宿舍的周琛去上班了，他分在程控车间，因此也不知我感冒的事情。当我迷迷糊糊感到口渴难耐之时，突然听见有人敲门，“李韬——，李韬在吗？”估计敲了十几下，我才好不容易爬起来，开了门，发现门口站着的竟是我的妈妈和人事科齐科长。
原来，从我工作到现在，已经一个半月过去了，父母并没有收到我写的信，一向心细的妈妈坐卧不安，茶饭不思，她觉得我肯定是出事了。一向乐观的爸爸其实不这么认为，爸爸劝慰她说孩子都工作了，单位肯定忙，说不定没空写信，或者信在路上走着哩。妈妈哪肯相信父亲的话，两人因此还拌了几句嘴。挨过了几十天难熬的等待，仍没等到我的信，妈妈彻底绝望了，按照习惯，她觉得儿子不可能不写信给她。妈妈终于说服了爸爸，她要一个人来找儿子，来问厂里要人。
我还真是佩服妈妈，她虽然上过高中，算是有些文化，但她毕竟没有出过远门，最远的地方还是她上高中时参加大串联，徒步到过省城， 不过那已经是二十几年前的事情了，其他最远她就是到县城了。妈妈从家里搭乘长途汽车，一路颠簸几百里路，经过多次的询问找到了我所在的单位，又几经周折找到了人事科的齐科长。这不，齐科长带着妈妈来了。
当天晚上，我把妈妈安排在单位招待所，招待所房费很便宜，只有4元钱一晚，虽然屋里设施简单，但很干净。这天晚上，我和妈妈说了很多话，我想留她在这呆两天，好陪她去城里逛逛。但妈妈执意不肯，她找到了我，知道是因为信寄丢了她才没收到，知道了我很平安，也看了我工作的环境，她放心了。为了不影响我工作，妈妈第二天一大早就离开了。
4
工作的体验新奇而美好。
回想四年前考上大学的时候，我着实松了一口气，经过多年的寒窗苦读，我终于有了松一口气的资格，妈妈整日为我紧张的心也稍有放松。大概四五岁时，我不知怎地就落下口吃的毛病，无论怎么努力都改不掉，在学校和生活中时不时会受到别人的指点和嘲笑，妈妈也因此常为我捏着一把汗，她不知我的日常生活以及我的未来会受到多大的影响，好在我内心还比较强大，每次偷偷痛苦之后总能以笑脸迎接明天，并没有因为口吃而对生活和学习失去信心和希望，相反，我更加的努力，因此才能够一路过关斩将，PK掉了很多伶牙俐齿的同学。记得有个小学老师对我说，口吃的人都很聪明，因为脑袋瓜思考太快才导致嘴巴跟不上。这句话虽然有点调侃，但其实对我影响还是很大的，这让我觉得，我是因为聪明才口吃的，能够考上大学便是最好的证明。
要知道，在我们家乡，我可是第一个大学生，统招的，重点本科。当时的父老乡亲其实分不清本科是啥，也不知道大学还分重点非重点，总之，考上就是出息了。我的妈妈本来说到我考上大学时她一定会痛痛快快哭一场，但真到了拿到通知书那天，母亲却并没有掉一滴眼泪，她没有痛痛快快去哭，相反，她却表现得比平时还要平静，记得妈妈说，“考上了，考上了就好，咱们知足了。”我知道，妈妈内心一定很激动，但她一向是个内敛的人，从不张扬，在她的心中，任何时候，不管取得多大的成绩，都应该谦虚、谨慎，不可以被一时的胜利冲昏了头脑。记得我小学和中学很多次考第一名，当我兴奋不已地拿着奖状回家时，妈妈总是说，“嗯，考的不错，但不要骄傲，更要虚心向别人学习，会的也权当不会，权当没有考好，要更加努力。”因此，在多年的求学生涯中，我虽然取得了大大小小很多奖项，但我并没有真正享受过获得这些成绩的快乐，我享受的，是小心翼翼的谨慎的小愉悦，我压制着自己的兴奋，唯恐被胜利冲昏了头脑。今天，我大学毕业了，也有了一份工作，这些和妈妈的教导是分不开的，正是她灌输我的谦虚和谨慎以及继续努力，我才得以坐在这家企业明亮的办公室里。
现在，我更有资格松口气了。我想自己终于不用再学习了，也不用再考试了。这种放松的心态我从没有过，我突然感觉生活是如此美好，可以不用学习了，只要应付好手头的工作，便万事大吉。
在几个好友的带动下，我开始迷上了跳舞，就是那种交谊舞。这种舞蹈其实我在大学里学过，记得当时花了14元钱的培训费，上了7次课，算是入门了。在厂区活动中心，每天晚上都有舞会，去跳舞的基本都是厂里的年轻人，有像我一样毕业的大学生，也有通过技校学习几年后入场的厂子弟，在工作之余，喜欢跳舞的我们便聚集在这里，在徐小凤或是孟庭苇的歌曲里扭动着或胖或瘦或高或矮的身体，即使有人合不上拍子也没关系，有人教你，在这里，你也会看到两男或两女在一起跳舞，可别误会了，这通常是结伴而来的同事，通常是一个熟手带一个生手在练习。你看，又踩脚了，你看，身子多别扭......哈哈哈，没关系，娱乐第一。
经常和我一起来跳舞的有玉德、胜群和小马。我们是几个要好的朋友。他们和我有着一样的想法，那便是该好好放松，该享受生活。不过奇怪的是，和我一起分来的几个校友基本不来跳舞，当我们沉浸在灯红柳绿之时，他们仍像在学校那样看书，学习，他们看c语言，看通信原理，学电路制作，看程控交换......在我们几个舞迷看来，他们真像以前的我——书呆子！太不会享受生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