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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7年,姜文的新电影《太阳照常升起》在院线公映。
在这之前,姜文导演的两部作品,一部《阳光灿烂的日子》在威尼斯电影节与台湾金马奖大获全胜。第一次当导演的姜文就两度把夏雨送上影帝的位置。
随后三年,《鬼子来了》再上阵,在戛纳和夏威夷电影节斩获最佳电影奖。
而且被禁了。
按豆瓣上的说法,一部电影在中国如果被禁,那么十有八九是一部好电影,如果一部电影被主流媒体点名批评,那么肯定是要名垂青史的。
《鬼子来了》就是这样一部获了奖又被禁,还被主流媒体批评的“名垂青史”作品。
《阳光灿烂的日子》和《鬼子来了》好评如潮,当时几乎所有的官方影评都给出了最高分的评价。
但之后的姜文,因为私自将未被审的电影送往国外参奖,被禁止导演了几年。
短短几行字而已,可这两部电影在当时都算是一时无两,官方批判,但内地里还是有点褒奖的意思,希望姜文改过自新,徐图改正。
2007年,姜文卷土重来,拍摄电影《太阳照常升起》。姜文请来房祖名与黄秋生,更找来久石让为电影做主题曲《The Sun Also Rises》。
之前姜文的两部电影都算是叫好不叫座。《阳光灿烂的日子》那会儿还没什么票房的概念,《鬼子来了》则是没上映。
电影上映之前,电影媒体与电影评论圈都暗潮涌动,大家隐隐期待,姜文能够在阔别七年之后,带来什么样的故事。
其时,中央电视台电影频道还特地派记者,驻扎在电影首映礼外。
当时采访的电影观众神色尴尬:
“电影挺好的,就是不太看得懂。”
现在重搜《太阳照常升起》,豆瓣评分已经到了8.1分,可在上映伊始,这个分数尚只有6.5。
比分数更直观的是电影票房。
姜文的这部电影投资大约五千万,按票房来算,起码票房过亿才能刚好回本。
这五千万里,太合刚开始拟投3000万,到1200万时撤资走人。
韩三平看不过去,找了英皇杨受成,杨受成投了2200万,还是不够。
最后自己亲弟弟姜武和媳妇儿周韵自掏腰包,一千多万,才勉强让电影拍起来。
2007年,北京一套四合院才差不多1000万,姜文烧了五套四合院,拍出电影。
2007年,中国电影票房第一名是《集结号》,票房1.92亿。
《太阳照常升起》差不多十分之一,1800万票房。
这该是底裤都赔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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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年之后,姜文卷土重来,但其实任务艰巨。
原因很简单,就是拉不到投资了。拍电影要挣钱,而且这次必须得挣大钱。
任你姜文才华滔天,在当时也没多少人敢再给姜文投资了。
当时的合伙人马珂和姜文不一样,是深谙投资之道的制作人。
他和姜文聊了下,姜文负责拍电影,他负责宣传与营销。
“你负责投子弹,我负责让电影飞起来。”
当时马珂在电影宣发的时候下了命令:凡事有宣传板块的地方,都必须看到《让子弹飞》的电影宣传。
于是一时间铺天盖地。那时各方杂志还是宣传重镇,而《让子弹飞》的宣传力度到什么地步呢?——连时尚杂志都给姜文拍了封面,做专访,做宣传。
所幸结果不错,首日票房就有三千万,当时还有媒体人做了个对比:
考虑到票价只有《阿凡达》的一半,这部电影的观影人数已经超过了《阿凡达》。
另一面的电影杂志则说,《让子弹飞》像一枚子弹,撞破了很多新纪录。
最后,姜文的这部电影收官于6.61亿,是2010年的国产票房亚军。
口碑和票房手双丰收。
事后的姜文接受采访:其实这讲的是和《太阳照常升起》是同一个故事。
这并不算张狂,张狂的是电影里的那句经典台词——
这个,加上这个,能不能站着把钱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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毕赣出名和姜文真的很相似。
2016年,才刚刚28岁的毕赣凭借《路边野餐》拿到了金马奖最佳导演。
这个年纪在金马奖里不算是最年轻也算排的上了。
就连主题也和姜文类似,同样是说不完道不明的儿时情节与乡土故事,只不过对于姜文,记忆的名字叫北京,对于毕赣,回忆的象征是贵州的凯里。
这个来自于贵州的小县城一下子吸引了很多人的关注:
浓重的贵州口音、诗歌的朗诵与间断出现的长镜头,让人沉醉。
这种私人化的处理得到了人们青睐——影评人和文艺青年们乐意看到,一部小成本、无名气、小众的文艺片在票房和口碑上得到逆袭。
2015年,知乎靠好评如潮的口碑挽回了《大圣归来》,2016年,几乎所有人在网站上都在疯狂和别人安利《路边野餐》的好。
“如梦如幻的长镜头”、“诗意的美丽乡村”、“二十几岁就获金马奖的天才导演”。
最终这部低成本的小制作,票房收官于600多万,虽然依旧惨淡,但对毕赣而言已经不一样。
毕赣已经走了出来。
对了,前面说毕赣和姜文很相似,但其实还是有一点不相似的。
姜文在拍《阳光灿烂的日子》之前,已经是全国人民喜闻乐见的男一号。给他拉投资的是红颜知己刘晓庆、电影剧本是王朔的《动物凶猛》、电影里的龙套是冯小刚。
而在毕赣的《路边野餐》里,都是名不见经传的演员。甚至在电影上映之后,很多人问我:
“你说,这个毕赣是不是就是拍《逐梦演艺圈》的毕导?”
我说:
“错了,那个毕导是做公众号的。”
但在《路边野餐》时,评价的两极化的端倪已经显现。
“太冗长”、“看不懂”、“特别想睡觉”,这些评价和五星好评互相掺杂,让人怀疑是不是看的是同一部电影。
这种恶评如潮在《地球最后的夜晚》更加显现。
和两年前的穷小子毕赣不一样,拍摄《地球最后的夜晚》的导演毕赣已经算是名人。
不过就算是名人,依旧很高冷。
他的知乎账户【毕赣】甚至懒得放上一张头像。
账户总共两次活动。
一次是2016年,《路边野餐》上映时,毕赣在知乎做推广。
和其他导演模块化地洋洋洒洒不同,毕赣在问题【如何评价《路边野餐》?】下回答了一首小诗:
第二次来知乎,是两年后。
依旧是冷冽如旧,开一场Live,连介绍都省去,推广语由编辑代劳。
即使如此,依旧引得1万多人慷慨解囊。
Live名字叫:毕赣:我眼中的女性与爱情
说是爱情,实则还是为电影营销。
而这块知乎的主战场这次却未给他带来多少丰厚,真正的战场是在抖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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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球最后的夜晚》是否能名留青史或许还需交由观众评定。
但《地球最后的夜晚》的营销案例,必定已经名留青史了。
和《让子弹飞》的大开大合砸钱营销并不相通的是,《地球最后的夜晚》更像是点穴高手的四两拨千斤。
跨年、吻、抖音。
三个关键词,就足够让在宾馆跨年的年轻人趋之若鹜。
之前有人说过:凡事都需要有仪式感。
而在电影院跨年更需要有仪式感,看一部文艺电影,找一个知心爱人,在跨年的时候,汤唯在荧幕上吻,你们在荧幕下吻。恐怕这是中国青年们所能想到的最浪漫的场景了。
那个时候,大家还不知道自己会在电影院睡着。
《地球最后的夜晚》的首日票房是2亿,之后第二天的票房是770万,中间差了30多倍。
但这并不妨碍电影赚够本。
在电影的背后,文艺青年和抖音青年纷纷站到了不同的阵营上互相攻击。
但过错并不在任何一方。这种日常性的割裂其实发生在中国的每一个角落。
在我看来,《地球最后的夜晚》是一部错位的电影,它通过营销,让一帮不是电影观众的人坐到了电影院开始评价。
在2015年,我在评价《一步之遥》的时候曾经说过:
对自己不懂的事情保持敬畏,承认电影欣赏存在高屋建瓴,也正视不同,这其实是每一个走进电影院的观众应该做到的。
但时至今日,我也想为那些走错了电影院的观众们说一句话:
评价一样事物的好与坏并不客观,合适才是最好。
哪怕张狂如姜文,也必须在暗喻与映射齐飞的电影里,包裹上喜剧与荒诞的外壳。
才华横溢如达米恩·查泽雷都得在《爱乐之城》中讲述一个爱情故事。
既然站上了战场,想要挣钱,就还是得放下身段。鱼和熊掌不可兼得,想要站着把钱挣了,需要的不仅仅是才华。
毕赣的困顿并不是他一个人的困顿,同样的困顿周星驰、王家卫也都遭遇过。
既想要阳春白雪的艺术表达,又需要兼顾下里巴人的真金白银,中国文艺电影,恐怕需要的不仅仅是营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