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乔立杰
秋风飘絮,万物空明。言辞洒落的瞬间,仿佛一切已经变得永恒,抬起右手,划过了天空,当手指触碰到神的脸庞的时候,我的心在恍惚间变得异常的悸动。我把稚嫩的右手放在胸前,深吸口气,然后吐出,迷幻的烟迹舞动着灵异的舞姿徐徐上升,就是隔世的沧桑告慰迷茫的心灵,让心死时刻记得还有重生。
“木子,你能感受到什么了?”
“我感受到了神,神在对我微笑,可是我看不清她的脸庞。我满眼都是对她的期待,我放空了心思去追寻她,可是她在离我远去。我能看见她飘舞的裙摆,我能看见她安然的姿态,我甚至能看到她有一头长发。但是,现在我脑子很疼,真的很疼。”
“木子,放开你的心,才能与神对话。你不能太着急,神的距离是给急躁的人的,只有你安静,默默倾听她的召唤,那么你跟她就没有距离。万物敬仰的神,是死亡与生存的锁链都无法束缚的神。她能告诉你,淡然的无为和热情的有为的区别,那是世间万事万物都要遵循的法则。我们是神的子民,你是神之子,你是神最亲近的人,你是神的化身。”
“恩……我看见了。我看见了黑暗当中的黎明,我看见了走出阴霾过后的喜悦,我看见了我爽朗的笑容。我现在能感到她的呼吸了,她原来是水的化身,她透明的躯体是柔软的泡沫,是空间的蜕变,是时间的永恒。离愁,是我伤痕的瑕疵,我只有微笑才能亲近神。”
他是神之子,现任的神之子,我是神的传承人。秋水人都喊他僧主,是至高无上的神之子。他沧桑的皱纹包裹下的是一双深邃的眼睛,眼睛里暗含的是无人能解读的神的旨意,他看人的感觉就是灵魂附体的感觉。秋水神的守护者,至高无上的神之子,是万人朝拜的神的化身。我也没法解读他,因为他佝偻的身躯下面是一颗坚实的心,是一颗神含过的心。他常说自己的心不跳,那是意念支撑的最高境界,他是心不跳是因为他已经放弃了一切的世俗,没有了任何的情感。空莫虚幻的自我封闭是给人最大的震慑,俨然的面容是给人最大的力量。花期即到,霜冷已至,当美好遇上残酷,往往受摧残是美好。
看着万民匍匐的虔诚,看着一双双空明的双眸,看着人人嘴角流露出的余笑,我刹那间仿佛置身虔敬的神身边。我曾经受神的感召来到秋水,我甚至不知道自己是否有童年,因为在我睁眼的一刻,我就被赋予了无可替代的使命。我从记事起的第一条信条就是,自己在秋水,自己是神之子,那我自己就必须有绝对的信仰。信仰陪我度过了八年,我不是一个孩子,因为我有别人连羡慕都不敢羡慕的地位,我是幸运的,也是唯一一个最早熟的孩子。我明白,自己的坚韧是秋水存活的脊梁,我身上的每一处心跳都将是秋水部落的巨大震动,我的每一次决断都是一个部落存亡的关键,我的每一句话都是代表神的旨意。我几乎没有思想,我所知道的一切都是这些神圣的暗语。
五步一残念,十步自心间。是极度的空旷带来的水的包容,是水的灵性告知我存活的本质。理智无法战胜感知,用心去聆听是我唯一的方式。
他就在我面前,因为我是他的继承人。我没有身世,因为他也没告诉我身世,我就好像是神抛下的孩子,他也是常常对我这么说的。正因为我没有身世,所以我就是神派遣的守卫者,也就是神之子。他六十多岁了,虽然他是神之子,可是他首先也是秋水人。是人,就应该有生有死,是人,都会享受水葬的礼遇。只是现在,他做的事情就是他的职责。
水葬的执行者就是僧主,因为他是秋水之神的化身,他会宣读神的安抚,会宣读对死者的诏命,他回到了神的身边,回到了生命的归宿。蓦然许下的承诺,惊愕之错的溢美之词,是对神的添彩,更是对生命的敬畏。也许一万句都不会唤回人的起死回生,可是,一万句,都是在诉说有信仰就会重生。看看这个美丽的秋水湖,看看秋色映衬下的秋水湖,湖光掠过湖面刺透每个人的内心,娴熟的幻灭质感是对每个人最好的回报。你们不要难过,他是在生,不是在死。他在笑,因为秋水湖拨开的光亮就是通往秋水之神的道理,那样的光亮就是对灵魂的嘉奖,是对死者的最高礼节。
我抬头看看僧主,看着他空明的双眸,我知道他在感受神的授意。他准备宣读神的旨意,准备让下面的人都能感受到神的存在。
“啊!秋水之神,伟大的神。你赐给我们美好的时间,赐给我们生产的一切。我们今天在这里集会,是因为我们听见了你在召唤你的子民,你是伟大的,因为又有一个子民将来到你的怀抱。我们感谢你,我们感谢你让我们在这个时候想的不是悲痛而是快乐,我们为死者感到高兴。我们生命的终结正是我们美好时刻的开始,我们沉默的双眼就是对你最好的憧憬。啊!秋水之神,伟大的神。请你好好爱你的子民,好好对待秋水每一个子民。请你在迎来一个崇拜者的同时赐给我们力量吧,我们需要您,我们需要您带给我们的福。”
随后,我听到了排山倒海的呼喊:“啊!秋水之神,秋水之神……”。每个人都双手平摊,放在地上,匍匐,亲吻大地。强势的呼叫盖过了身边的鸟鸣,大地也在颤抖。死永远都是秋水的节日,因为死对我们来说就是意味着生。
我看着被神告慰的尸体抬上竹木舟,身上盖着纯洁的衣襟,他的面容是那么的安详,是那么的令人羡慕。我知道,他在闭上双眼的那一瞬间,神来到了他的身边,告诉了他他是多么的幸运,他等来了自己最伟大的节日。他慈祥的身后是对死亡的崇拜,是对生的渴望。
我不怕任何的时光,任其猖狂地肆虐我的身体;我不怕任何的蚕食,任其肆无忌惮地吞噬我的身体;我不怕任何的浇铸,任其塑造着我的尊严。我真的不怕,在我的眼里,时光是铸就我心灵的唯一利器,它越是放得开,我越是会被塑造的越完美。
气焰横跨,你我共心。我眼前的尊者,身上散发着幽香。他没有表情,没有欢笑,更没有情欲,他有的只是冷漠和热情。冷漠对待神,那就是神的姿态,热情也是对待神,因为神的冷漠就是热情。她给予了僧主权利,她也让他失去了自我。每一个替代神的僧主,那就是无情的冷面者。他不能有自己的情感,他更不可能有自己的思想。
奇异摆脱了平静,变得空明。那是每一个人的生命之窗,是人人生存的骄傲。看着漂浮的竹筏,看着躺在竹筏的人消失在我的眼前,我为他高兴,我在心里,我用我还存活的心为他高兴。既知将死,何患忧愁。是死,终会与生会和,是死,终会明白存活。
消失了,在秋水湖的尽头消失了。我看着夕阳吞下了他最后的身影,我看着他在最后站起了身体,站在夕阳下,对着我挥手。匍匐,跪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