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去秦州三十里,有一山,山不甚高,而名著华夏,相传伏羲画卦于此,名曰画卦台。
遥望卦台,松柏连枝,陇海径其南,渭水绕其北,形若巨龟,南首而北尾。而乡人附会以龙首,盖贵龙而贱龟。据传神龟负图出于洛水,图画“戴九履一,左三右七,二四为肩,六八为足”,是谓先天八卦。九者乾也,南也;一者坤也,北也。八卦象卦台山水,又卦台形似巨龟,古人何言神龟出于洛水?余甚惑焉。
登斯台也,南仰秦岭北脉,薄霭虚山峦,林木被溪谷,清泉潺潺;北顾黄土高坂,沟壑肆纵横,极目接天际,风尘漠漠。脱若日高气爽,白云过处,芳草瑟瑟,异声闻于耳畔,若有若无,似接天语,会生子期之怿;从而物我两忘,宁静致远,忽闻鸡犬,声自山脚,将思柳下风范。
台中伏羲庙,坐北面南,雕梁画柱,规模宏大,而年代不远。据史载,其始建于金,是后八百余年,多罹劫难,或天灾,或人祸,屡毁而屡建。朝代更替,官方祭祀规格,多所变迁,或太牢,或少牢。而民间朴直,以伏羲为“人宗爷”,未因官旨所高下,是故香火庶几未绝。
庙庭青石铺地,中有古柏数株,遮天蔽日,平添几分肃穆;因其年代久远,常有乡民拜谒。每香火盛时,灰烟上旋,缠枝绕叶,恍若幻境。
庭南建高大牌楼,中开廊道,供人通行,两边上起阁楼,内设钟鼓。每日晨钟飞鸟,昏鸦暮鼓,实可观瞻。昔闻古时两军对垒,擂鼓进斗,鸣金退整,然寺庙颇立异同,何则?盖仁者爱人,好生去杀,藉晨钟以熄争竟之意;假暮鼓以惕怠惰之心。《周易》云“亢龙有悔”,又云“夕惕若厉无咎”,差可佐证。
庙庭之外,遍植草木,可二十余亩。外缘垒筑堡墙,随山形曲折, 依地势起伏,内视不甚高,而外探悬绝。墙上苔藓累累,多所残损;宽处可并骑,狭处仅容足。游人至斯,多濒墙顾眄,一川风物,尽收眼底,阡陌烟村,了然于胸,是故有“望乡台”之喻;乡民舒目,渐生宽和之心;游子登临,当起秋风之思。而季节变换,阴阳消长,四望皆有殊色,惟乐之者择焉。
人言八卦“象于天而法于地”,是故卦台之奇,非夜登莫能略知。倘清朗无月,人家入定,山川隐于混沌,卦台宛如扁舟一叶,浮于幽潭。凝神仰望,繁星欲坠,清晰可辨,实天文观测之佳地;明敏者亦能别季节,辨方位,察天气,践迹古人。无意于天文者,托身广渺之间,祛浮薄,抛烦恼,清心而寡欲,岂非浮生一快哉!至于观星占卜,神秘莫辨,难与常人道也。
余以为舒目莫如养心,养心在于通达。而人文景观,须潜心感受,启人幽思,或钩深致远,所谓“朝闻道,夕死足矣。” 至如风景,实无优劣,“仁者乐山,智者乐水”,山水在于人心,亦惟人心所往,岂可一概论之。
卦台山在余乡西首,乡人因伏羲而荣之,余亦荣之,是故谨记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