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间打脸日记

文/年过七旬


一、

奶奶生病住院,家里父母长辈们都忙,嘱咐我们这些年轻小辈过去看护,正好陪老人家聊天解闷。都说隔辈亲,奶奶格外疼爱我们这些孙子孙女。

聊到一半,二姐给奶奶洗了盘进口车厘子,奶奶吃了一颗,叹着气说:“吃不惯这些个东西,还是想吃块菊薯啊。”

老人的要求对于我们而言,向来是有求必应,更别说奶奶还在病中。我领会了二姐的眼色,下楼去医院门口的水果摊买菊薯——其实就是雪莲果。

我走到水果摊,没见着人,就喊了一嗓子。这一喊,摊主从摊后小棚子里掀开帘子走了出来,是个光头纹身、左胳膊有道刀疤的大汉,操着一口东北方言,粗声粗气地问道:“要啥啊?”

我生来胆小,一见到这种场面就有些发怵。走吧,这大汉看着就不像善茬,万一以为我是在耍他,喷口唾沫都能把我淹死;不走吧,跟这种貌似蹲过局子的江湖中人做生意,被讹了我难道敢讲理?

我犹豫了片刻,还是决定破财消灾,硬着头皮细声细气地说了句:“要一个雪莲果,小一点,我奶奶生病住院,太大的她老人家吃不完。”

那大汉听完没吱声,瞥了我一眼就蹲下身子就在箱子里翻找起来。他瞧起来不像是个有耐心的主儿,翻找的过程显得极其粗暴,箱子被撞得连续发出“咚咚”的声响,声声敲在我脆弱的心脏上。

等待的过程约摸有三四分钟,大汉摊主在翻到第三个箱子后,终于起身,手上攥了一个小小的雪莲果。

我如获大赦,本想扫微信付款,却转念一想掏出了一张面值二十的纸币——如果被讹,也不过是二十块罢了。

我将二十块递过去的时候,大汉摊主没有抬头。他先是拿出一把水果刀,很仔细地将那个一半拳头大小的雪莲果削去了皮,切成了小块,然后放到一个塑料盒子里。

一个一米八多的粗鲁大汉,做这些时却显得十分细致且有耐心。

他终于是看见了我递过去的二十块钱,接了过去,却并没有将雪莲果给我。他放在电子秤上称了称,三块二。

“三块钱。”大汉一边说,一边递给我十七块零钱。

我有些感动,更多的是羞愧,夺了钱匆匆说了句“谢谢”就想逃开,不曾想摊主却喊住了我。

“给你奶奶一个苹果,新品种,今儿早上刚进的货。”大汉依旧是那副很“凶”的模样,手上递给了我个苹果。

我一看,上面有“平安”的字样。

“祝你奶奶早日康复。”他说这话时有些温柔,配上他的长相,依旧很怪异。

但我现在觉得,他特帅特有型。

二、

两个多月前我回老家参加了一场婚宴,喜主跟我们家隔了十八道血缘。酒席是在镇上的一个小饭店办的,听说方圆几里镇上独这一家能承接婚礼,环境有着属于乡下的落后和差劲。

我将礼金微笑着递给女方母亲,找到了印有我名字的酒桌,捡了块干净的地方坐下。期间还被高低不平的步台绊了一下,险些崴了脚。

一落座我就跟旁边的小姨抱怨:“像这种小地方,遇着一家办婚宴肯定得狠宰一笔。瞧瞧这环境,等会不知道得给上什么寒酸菜。”

小姨倒是显得很坦然,她随意地说道:“喜酒是吃不饱的,待会回城里再吃一顿就是了。今晚你住我那,正好你妹妹说想去吃火锅。”

想到火锅我稍稍安静了些,却依旧受不了沾满了油污的窗帘和用塑料袋做成的桌布。

开了酒席,上菜的不是穿着得体的礼仪小姐,而是围着围裙的大妈大叔们,瞧着这还是个“家族产业”。

然而,当我看到满桌的牛肉、烤乳猪、清蒸海螺、鲍鱼炒饭、海参羹以及超大的对虾、烧鸡、东坡肘子等等二十余个菜时,我呆住了。

“这得多少钱一位啊?”我惊奇道。依着市场价,没个三四百拿不下来。

“六十八,数吉利。”一位大妈端着一盘炖猪蹄,听了我的话后笑呵呵地回答道。

我塞了口肘子肉,默默不语。

吃到后半段,喜主推搡着老板上来说几句祝福语。胖乎乎的大叔扭捏着走上了台,就说了两句话。

“咱没别的想法,就是希望新郎新娘和和睦睦的,百年好合!”

“希望大家都能吃饱喝足,吃好喝好,咱家食材都是早上刚赶集买的,新鲜,多吃!”

老板说完就哈哈笑着下了台,握着新娘父亲的手说:“俺再给你们多加个菜!”

我在他们身后坐着,打着嗝,为最初的小人之心羞了脸。

三、

有时候觉得人真奇怪,一边哀悼人间良善被现代文明冲击得支离破碎,一边对周身的一切持以恶意。

我喜欢王开岭的文字,有如万物复苏于此,星空朗月其中,像婴孩的啼哭叫人惊喜。

他在《当年的体温》一书中这样说道:所谓的“成熟”,表面上是一种增值,但从生命美学的角度看,却实为一场减法:不断地交出与生俱来的美好元素和纯洁品质,去交换成人世界的某种逻辑、某种生存策略和实用技巧。就像一个懵懂的天使,不断地掏出衣兜里的宝石,去换取巫婆手中的玻璃球……从何时起,一个少年开始学着嘲笑天真了,开始为自己的“幼稚”而鬼鬼祟祟地脸红了?

文/年过七旬


在《古典之殇》中他亦说道:当沥青覆盖了旷野,当城市沦为蔽日峡谷,当石阶变成电梯,当山丘被逼得纷纷自杀,当天然之巍被夷为平地、化作砖头水泥,当世人和媒体眼中只剩下“珠峰”…登高节,只剩一个遥远的背影。

我们刻度变了,视觉和灵魂,刻度都变了。

我们所用尺码,和欲望一样,肥大而粗陋。

我们睥睨天下,肆意规划任何想要的海拔。

是什么改变了我们?是“成熟”还是欲望?

都是,又都不是。

你和我,都还在找答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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