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
高中的生活枯燥无趣，高三更是如此。诚礼中学为了更好迎考，硬是让高二学子多补了半个月课，又提前了半个月开学，将两个月的暑假生生压缩到一个月。我回学校时八月还没到头，正是C城一年中最热的时刻。新学年班主任重新排了座位，我和风笛之间不远不近地隔了一个大组、两条过道。
从我有意与风笛保持距离开始已经有近三个月了。我有时会和陈默在一起，但大多数时候还是独身一人。陈默是一个有点咋咋呼呼的普通女孩，热络、真诚、朋友圈很广，爱看偶像剧，不怎么看书，但很喜欢张嘉佳。陈默和我一样喜欢吃巧克力，返校时总会带一点，并分给我一半。德芙、好时、费列罗、吉尔德利、歌帝梵……陈默说她对巧克力的接受度还蛮高，只要不是代可可脂和100%黑巧。我和她在一起的时候挺开心，她乐于向我分享八卦，八卦蛮有趣，巧克力也好吃，只可惜不能讨论卡通片。有时我会从她嘴里听到阿宇。
她说阿宇好像删了那条动态，从不曾与别人提起他的女友，好朋友一再追问，他也只是沉默着笑笑。她说阿宇一直是她妈妈口中别人家的小孩，从小学起就是全班第一。她说她和阿宇到高三毕业就认识十二年了，但说过的话不超过一百句。
我忍不住想到风笛。
风笛过去也给我带很多巧克力，不过是因为她不太吃。用她的话来说，反正邹邹恰好对巧克力情有独钟，如此一来正是两全其美的好事。她说巧克力太甜，只黑巧还能勉强接受。风笛说张嘉佳的故事只要是恋旧情的人都能写，修辞意象或许还行，但没那么了不起。风笛每次去找阿宇好像都有说不完的话，她在我追问她时常说，他们聊的数学我不爱听，文学都是和我谈论过的老一套，没什么可赘述的。
其实我想，我大概并不是怨恨风笛。
理智上说风笛没做错什么，而我也没做过什么。
没有勇气向阿宇搭话，怂恿风笛与他“友好邦交”的人是我。不敢接近阿宇，只敢在远处偷偷关注他的人是我。我甚至没有想过要和阿宇恋爱，只是远远地看看便满足了。
我有意避开风笛，大概只是因为我不愿直视心中忍不住埋怨她的阴暗想法，又有些难过，她没在阿宇和我之间，选择我吧。
数学老师在讲台上讲解暑期作业题，投影仪下的字迹工整且漂亮。
那是风笛的卷子。
老师喜爱她这位课代表的卷子。风笛的卷面总是整洁的。解题过程清晰，准确率高。拿她的作业展示能少废不少口舌。她不会因为是写作业，就在卷子上打草稿。她会把发下的试题卷按序整整齐齐订成一本，方便查找。
唉，我也好想要风笛那样的好头脑。陈默像是自言自语般，突然感叹道。
是啊，我在心里默默地想。风笛过去给我讲解数学题时，总有一种说不出的光彩照人。
我侧过头去看风笛，她正低着头，在笔记本上记着什么。脊背笔挺，下颚线很漂亮。
我和风笛是小学同学，她那时就是班里的数学课代表，同学和老师都很喜欢她，老师喜欢她是因为他成绩好，每次考试总能拿高分，在奥数班也是佼佼者，同学喜欢她是因为她大人有大量，向她要作业抄从未遭到过拒绝，偶尔忘带也会帮着不告诉老师。四年级的时候老师为了带动班级学习积极性，搭配着学科优势和劣势安排同学们互相帮助，我和风笛恰好成了搭档，老师让她帮我数学补补。她坐在我旁边写作业卷，我紧张的要死，她在我眼里一直是高高在上的模样，我做题做着，回头一瞥，呀，睡着了，她趴在手上，脸蛋红扑扑的，口水糊了一手。
我们逐渐成了好朋友。我们都喜欢动画片，都喜欢看漫画，都喜欢读书，都喜欢杨红樱，也都觉得《笑猫日记》比《马小跳》更好看，她很喜欢数学，渐渐的，我也开始喜欢数学，我的成绩慢慢往上爬，有时甚至可以考的和她一样好。妈妈很喜欢风笛，妈妈也很喜欢比较。我总爱在家里说，风笛今天干了什么什么，风笛也觉得什么什么，风笛……，妈妈也总爱在家里说，风笛的数学还是比你好，风笛的卷面比你整齐，风笛的作文写的比你好，风笛的画比你有想象力……
可是我不喜欢比较，有时候妈妈真的很讨厌。
因为我成绩提高了，老师看我时也会带笑了。我帮风笛把作业簿端进办公室，老师会笑道：“哎呀，风笛的小跟屁虫来啦。”，她这么说让我不太开心，我跟风笛说了，风笛也觉得很妈妈和老师很讨厌。
有一回，老师在课上让大家说一说自己的梦想，老师第一个就点了风笛，风笛站起来响亮地说，我以后想当天文学家！老师说，那很好呀，你一定能成为很厉害的天文学家的！邹邹呢？我站了起来，我愣住了，因为我也想当天文学家。我想去看星星。可是我说不出口。我不想让别人觉得我老在学风笛。所以我说了我第二个梦想。现在我也忘了我第二个梦想是什么了。
我和风笛上了同一所初中，她在五班，我在十二班。我们的交集变少了，但仍然是最好的朋友。我们家离得很近，有时是我妈妈送我们上学，有时是她爸爸送我们上学。我知道她的所有秘密，我知道她小时候偷过一个笔记本，然后被爸爸打了一个耳光，我知道她的妈妈离开了家，我知道她很讨厌她的妈妈，我也知道有时候她也很想妈妈。是时间和熟悉让我们不会因为其他因素分开。虽然我们的差距越来越大了。
她频频参加数学竞赛，而我只能靠加倍的努力维持在中上水平，她不再满足于小时代和饶雪漫，她的桌上摆着厚厚的悲惨世界，而我的床头书柜里是各式各样的轻小说。她有时会跟我聊，她多讨厌马克吐温但是又有多喜欢欧亨利，我觉得很奇怪，她这么近看些语文阅读理解里会出的东西，渐渐的，她也就不跟我聊这些了。
她跟阿宇应该经常聊这些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