梭子爷爷——纪念一个神奇的梭子爷爷

梭子爷爷到底是哪一年生的没人知道。

梭子爷爷之所以叫梭子,因为没人知道他的名字。他出现在我们面前的形象是在一块厚木板子上,双手各用一块厚约5cm的木块滑行,很像一条蛇,趴在地面上,梭来梭去,所以村里人都叫他梭子。我们小孩就叫他梭子爷爷。

梭子爷爷很厉害的,他的房间是一个百宝箱。因为梭子爷爷除了在地面上梭行,他还可以在河面上滑行。我的家乡在长江边上,我的老家有一条不知名的小河,经年累月不动声色的流入到长江里。我说小河,是和长江比,我说小河,它其实有两个中正路那么宽。他自己用一个很粗很大的游泳圈做了一个小船,然后他每天就从家里梭到河边,上他的小船,捡了很多从上流漂下来的奇特的神奇的宝贝。我们小孩盼望下大雨,小河涨水把桥淹没不用上学,梭子爷爷也盼下大雨,这样就能捡到更多的宝贝。虽然家里千叮咛万嘱咐不能去梭子家里,但是我们还是偷偷跑去他又黑又脏又臭的土房子里。

有一次,我还一个人去了。我站在梭子爷爷的家门口,好黑哦,不敢进去。其实他习惯了黑暗,白天开灯太浪费了,但我说好黑哦,梭子爷爷就麻利的梭过来,在门口旁边的墙壁上把电灯拉线拉了一下,灯光昏暗,映照出满屋子的杂物。我还看了一眼电灯拉在线套着一个深褐色的空药瓶子。在里面到底他给我展示了些什么宝贝,我已经记不得了,只知道我在一开灯看见满屋子都因为昏暗的灯光,每样东西都有一种昏黄的光,感觉每样东西都像黄金一样散发出熠熠光彩。

梭子爷爷的家里真是乱啊,还特别臭。他的床是我见过的最矮的床,几乎就是贴着地面,被子是黑色的吧,记不得了。梭子爷爷正在分享他的宝贝时,隔壁的邻居在叫我的名字,我赶紧跑出去,然后那个邻居说我婆婆在叫我回家。后来我才知道,我婆婆知道我喜欢找梭子爷爷玩,她就从我家那个山头走过来这边的山头,特意跟梭子爷爷家的邻居说只要看见我进梭子爷爷的家里,就赶紧把我叫出来。后来,我在我婆婆的严格管控下就再也没有找过梭子爷爷玩,也没有机会见他的宝贝们,我本来还想拿点什么瓶瓶罐罐回去玩过家家之类的。

后来我去杭州念书,回重庆念初中高中,再后来去北京念大学,我几乎没怎么回去过我的小村庄。当然我再也没有听说过梭子爷爷的事情。直到前一两年,我回家我婆婆跟我说起梭子爷爷已经走了,我才想起我童年有一个神奇的梭子爷爷已经不在了。我婆婆说梭子后来不去河上捡东西了,他去涪陵城里当乞丐,据说还要了很多钱;婆婆还说别看梭子吃穿都不爱干净,人家都没有得病呢;婆婆还说梭子家太脏了,他又出门要饭了,屋子没人住,有蛇进来了,梭子回来就被蛇咬了,有毒,也没人救;婆婆还说,梭子没亲戚,没后人,他挣的钱最后都充公了,啧!要饭都要了一两万呢!

梭子的房子应该也充公了,现在我们老家在积极响应「退耕还林」政策,还想把老百姓的宅基地推了做庄稼地,梭子的那栋土房子应该是最没有经济纠纷的了。我今年回家,去我大姑家做客时会经过梭子爷爷的房子,我从山腰上往河谷看他的房子,竹林太高,杂草太盛,没有见着。我问爸爸记不记得梭子,爸爸说什么梭子?妈妈还以为是织布的梭子。我那天由衷的觉得很悲凉,梭子没有人记起。在我们每家每户都赶回老家祭祀,给祖先放鞭炮烧香上坟的时候,没有人想起梭子。不知道梭子被怎么安葬,也不知道他埋在哪里。没有人会记得梭子爷爷,死后就跟他生前一样,没有人记得。

我很佩服梭子爷爷。那天在我矫情的敲下一千多字觉得自己对生活没有热情,什么都过得很随便时,我在地板上百无聊赖的梭来梭去,我一下想起了梭子爷爷。我想写点什么,来让你们知道,在我的老家,我的童年里,有一个很厉害的梭子爷爷。在小朋友的心里,梭子爷爷会变戏法一样送给我们玩具,也会让我们去岸边看他在小河上漂来荡去。梭子爷爷一点也没有因为他一辈子只能梭来梭去而放弃生活。我时常在父母谈话中听到「这么辛苦挣钱还不是为了孩子」这样的内容,我觉得我们所有人跟梭子爷爷比起来都不如他对生活的热情。他全心全意的只为了自己,活下去。我当时甚至不理解他后来去城里做乞丐的目的,他自己又用不着那些钱,他又没有亲戚子女,他为谁辛苦为谁甜呢?现在,我想我明白了一点,他仅仅可能只是为了自己吧。来这人世间,什么都被亏待着,好歹自己别亏待了自己。

梭子爷爷到底是哪一年死的也没人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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