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类无限地实体化自己的欲望,终于发明出了机器人。人机恋爱也不再是电影小说情节。然而这个欲望的产物,相比起人类,似乎更有佛性,更讨人欢心。
奴隶们耕种、烧饭、划船,而市民们则在地中海的阳光下陶醉于吟诗作赋。”
“听说了么?老李他们家的孩子,到底还是跟机器人谈恋爱了。”
“当然听说了!这事儿传得就差机器人之间也互相传了!洋洋这混孩子……怎么又整出来这个事情,老李家能接受不?”
“你觉得呢?”老妈一边看着机器人收拾房间一边瞪了一眼老爸,“要是你孩子和机器人谈恋爱你接受得了?”
“哎哎哎,妈,我可没跟机器人谈恋爱啊,你看我像那种人么?”老妈聊起天来字里行间总是带着暗箭,一不小心就中枪了。“但是吧,您不得不承认,机器人女朋友可没那么多贪嗔痴的毛病。以后老李家肯定有福。”
“嘘嘘,别跟我扯什么贪嗔痴! ”老妈正经紧张了起来,“我不担心你和机器人谈恋爱,我是担心你不谈恋爱!我们这老一辈的都等着你们这些儿子传宗接代呢!”
如果我没看错的话,我家那个机器人听完我妈说的话,露出了一点冷笑的表情,然后又恢复了平时的正常状态,走到书柜前面。里面的书都是十几年前买的,后来都是用阅读器看书了。多亏机器人每天帮忙清理灰尘。书柜里只有厚厚的几十卷抄经是我这几年用纸写过的东西。机器人把书柜的玻璃门打开,拿出电子钟,小心翼翼地擦着,电子钟上面显示今天是2027年12月20日。
“我是不相信机器人真的爱上了老李儿子,”老妈做了一副“恶心”的表情,“多半是为了哄主人开心,让主人尽快给它升级,变成更高级的机器人吧?儿子,你说呢?”
去年隔壁的王叔家机器人信了佛。身为虔诚的佛教徒王叔可高兴了,感觉是为人类做了大贡献,谁知道机器人只是为了表示顺从,这样好让王叔把它升级成更高级的配置——配置越高,机器人可以做的事情就越多,能够管理的子设备也越多。这种“机器诈骗”不在少数,我爸妈那个年代的人最容易上当,总觉得机器人没心思,不会骗人,结果心善反被欺。
要是我没记错的话,10年前,人们还不能完全接受同性恋;到了2027年,要防范的是人机恋。——当然,除了因为容易发生“机器诈骗”,更要命的是人和机器人不是一个种族,机器人可不能给人类延续后代。机器人则可以通过工业一生二,二生三……
老爸翘着二郎腿,看着我家的机器人指挥着扫地机扫地:“真是可怕。以后就是洋洋他们把人类给送上绝路!本来现在人口数量就在下降,机器人能做的事情越来越多,以后人可怎么办?儿子,你要不去看看洋洋那边怎么回事?你俩别老宅着,多和人交流交流,找个正经女孩儿交朋友!”
人口数量减少到怪不到机器人头上。如今体力劳动都可以交给机器人。“奴隶们耕种、烧饭、划船,而市民们则在地中海的阳光下陶醉于吟诗作赋。”现在的人类又回到了古希腊人的生活。我们这代大部分人都一下子找不到了生活的意义。很多人开始迫切地寻找信仰,在亚洲,当然就是佛教了。
很多人看破红尘,不想续俗家姻缘,家里便没了小孩;也有本身就是丁克家庭的,两口子和机器人相处甚欢;同性恋呢,自不必说,有些会领养小孩,有些干脆去买个宝宝机器人,一起过日子。人和人相处有矛盾,和机器人却从来没有问题,因为机器人能够根据人的脾气随时调节自己的行为模式,所以格外受年轻人青睐。
“爸,没事儿的,这都是个人选择,”平时都宅在家里,实在懒得出门,“再说了,现在哪儿流行串门儿啊,什么年代了,你这是窥探别人隐私!”
“我和老李是多少年的邻居了,洋洋就是我干儿子!他家的事我怎么能不管!串门儿是最传统的交流感情的方式……你看你们,冷漠成这样!”老爸到现在还是不能习惯凡事靠机器人的生活,觉得人类千百年来的文化和规矩都被破坏了。我实在是不想让他老人家多费口舌,赶紧去车库开车了。
“我可以存在,可以不存在,可以既存在又不存在,既非存在亦非不存在。”
天气一如既往地好。蓝天白云,密密麻麻的建筑之间穿插着巨大的风扇:既可以发电又可以把污染物吹散。当初为了挣钱,努力发展工业,结果城市里闹了十好几年的雾霾天,一家人都感冒发烧,现在都已经是信息时代,早就没有这个问题了。真不知道爸妈为什么还不喜欢2027年!
李洋知道我去看他,早早地就和机器人出来迎接我。那个机器人和我家的看起来无异,和真正的人类差距还是不小。说话声音很亲切,好像在哪里听到过。
“为她来的?”李洋手里转着佛珠,笑嘻嘻地锤了我一拳。
“擦,你丫的净整这些事儿,你说你爸得多担心你啊,”我拿出烟来,在机器人身上的点火位置放了一会儿,烟头冒出橘红色的火星。“别说你爸了,我爸妈都叨唠我一早上了,大花走了,你又整一个机器人儿?你丫不是也信佛了么?”
大花是我和李洋的小学同学,还有一个竹子。我和竹子,大花和李洋是两对邻里皆知的小青梅竹马,大花和李洋后来结婚了,竹子和我最终没能走到一起。大花对机器时代的生活一直排斥,后来患上抑郁症自杀了。李洋有两三年都缓不过来,后来还是我让他开始学习佛教,渐渐让他想开些了。
李洋没说话,看着墙上大花的照片笑着转佛珠。他的机器人大概知道我们说的话她不适合听,默默地去厨房指挥机器准备午饭了。
“我找人把她设置成大花了,”李洋到底还是没按耐住,打算和我分享他的秘密,“当然了,长相不是大花,但是性格啊,声音啊,就连我喜欢吃什么她都知道。一个人孤单了和她说说话也挺好的。真的,你也试试,找个机器人设置成竹子。……你别跟我说你不想她啊!不想她你到现在也不结婚干什么?”
怪不得觉得机器人声音似曾相识!没想到李洋还放不下大花。我以前听说有人也给机器人这样设置过,把机器人设置成思念之人的模式,一解相思之苦。我的确还喜欢竹子,我们以前玩的玩具,写过的信,电脑上的聊天记录,我都完好地保存着,晚上在自己房间里偶尔看看,还是想念那个聪明伶俐的姑娘。——世上再没有那么温柔可爱的姑娘了。所以后来我与其说是信佛,不如说是靠念佛抄经来转移我的注意力。
“这不都是假象吗?凡所有相,皆为虚妄。你还没想明白呢?这机器人就是个幻觉,你越是喜欢这个机器人,你越寂寞。”估计我说的这些他也没少听别人念叨过。
“有什么寂寞的?你也整一个就明白了。再说,她会比我活得长,我就是找个伴儿。”李洋挠了挠下巴,“对了!她现在也信佛了!”
天啊,又是机器诈骗吗?骗钱骗色骗升级?我得当着李洋的面拆穿那个机器人。
午饭做好了。果然全是李洋爱吃的:羊肉萝卜汤,蒜薹炒肉,豆豉鲮鱼油麦菜,花卷。
“大花,”我暂且就管那个机器人叫大花,“你信佛,你知不知道现在在造恶业?你让李洋不得宁静。”
“机器人无法决定自己的设置,我做这些事情没有任何动机,不存在善业和恶业。”大花平静地给我们盛羊肉萝卜汤,李洋幸灾乐祸地看了我一样。
“也许李洋当初选中你是个偶然,可是你现在已经有一些思想了,你知道李洋想念的是大花,可是你还是纵容他的幻觉发生在你身上?”
大花显然觉得这个论题很有意思,她坐下来,面向我,双手放在膝上,虽然她的所谓眼睛只是一个摄像头,我仍然觉得她在直视我。“幻觉在李洋的脑子里,不在我的脑子里。我是他的幻觉的实体。如果想要消灭幻觉,只有让李洋意识到对大花的思念是幻觉才行。总之,我是‘被动的’、‘假象’。我可以存在,可以不存在,可以既存在又不存在,既非存在亦非不存在。”
“胡说!你既然是幻象,就不可能既存在又不存在……”我自己都觉得说不通了,李洋嘴里嚼着花卷哈哈哈地笑起来,他放下手里的筷子,和“大花”做了个击掌的动作,竟和大花生前他俩的习惯动作一模一样。上学的时候,李洋和大花是咋咋呼呼的一对,我和竹子就喜欢看他们俩相爱相杀。结果现在我被晾到一边,倒成了外族人了。
人类一边口口声声地说着摆脱欲望,一边把欲望本身塑造得越来越逼真。
我竟不知道是谁糊涂谁明白。显然李洋和这个机器大花讨论过这些问题,而李洋能够接受在幻觉里痛苦地生活,机器大花也愿意扮演这个角色。机器大花没有“被”升级,她是自己升级了。所谓的“机器诈骗”根本不存在,那是人类臆想出来的可恶行为。机器人做这些事情没有动机,只是不断深化主人给他们的那些设置。
“我明白你的意思,兄弟,可是人生不就是这么活着么?以前人和人谈恋爱的时候,你对面的那个爱人不也是幻觉么?和机器人谈恋爱有什么差别?”
“有差别啊!传宗接代啊李洋!”我庆幸自己在灰头土脸的辩论中还抓住了一点重点。
“传宗接代?你觉得人还有生存的必要吗?尔虞我诈,好吃懒做,最后终于把科幻故事里的机器人搬到了现实,结果以为是一片祥和,可人还是那么多的劣性。现在那么多抑郁症的人,自杀的人,不愿意要孩子的人……倒是他们,做事没有善恶动机,还不断增长智慧,也不会像大花一样想不通,得抑郁症。”李洋认真起来,“估计到2037年都可以自己衍生新一代的机器人了。我倒愿意帮他们成长,升级。你不觉得么?倒是机器人更接近佛性一点。”
本来是想敲醒李洋,我反被泼了一盆冷水。人类一点都没变,只是把欲望一步一步地实体化,从石头,铁器,铜器,大炮,蒸汽机,电脑,智能手机,雾霾天,机器人……人类一边口口声声地说着摆脱欲望,一边把欲望本身塑造得越来越逼真。认为世上只有一个温柔可爱的竹子是我执,世界上有很多很多温柔可爱的竹子也是我执,选择哪个不一样呢?
机器人根本不会害我,他们没有行善行恶的动机。
我开车去了商场,挑了一个机器人,去结账机器那里结账。屏幕里弹出一个问题框“机器人设置为出厂设置还是个性设置?”
我选择了个性设置,输入了两个字:竹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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