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五点四十五分,麦子终于踏上了回家的列车。
麦子已经十年没回家了,十年对于麦子来说不长也不短。
说他长吧,好像也不长,因为一眨眼女儿都九岁了。说他短吧,好像也不短,因为回家的场景已经无数次出现在她的梦中。
车厢里很吵,有的在找座位,有的在找地方放行李。十多分钟后,车厢里渐渐安静了下来,列车已经启动。
窗外的风景不断的往后退,麦子的心也跟着飞了起来,飞到了那个曾经无数次逃避现在却又无比想念的地方。
经过了十二个小时的颠簸,麦子终于抵达了县城的火车站,一想到马上就可以见到爸妈,十二个小时也就不那么煎熬了。
出了火车站,麦子拖着行李箱就飞奔向汽车站,因为只有坐班车才能到那个小村庄,这时候的行李箱好像长上了翅膀,跑的比麦子还快。
终于看到了梦里的那个村庄,远远望去是一片金色的麦田,麦田边上有个小屋,屋门口坐着一个老头,穿着一身老旧的中山装,嘴里叼着烟杆子,正吧嗒吧嗒地抽着,还时不时地把烟杆子在军绿色的解放鞋上磕两下。
他正望着麦田发呆,似乎在期待着什么,似乎又什么都没有,仿佛只是一刹那的事情。
麦子心里有个声音在呐喊,可又不想通过嘴巴喊出来,她很矛盾,不知道该不该喊。只有泪水无声息的流着,滴在了麦子脚下的泥土里,同时也滴在的麦子的心上。
“爸,我回来了。”麦子最终还是喊了出来。
老头似乎有点不敢相信,颤抖着站起身寻找着声音的来源。
“爸,我回来了。”这次麦子走到了老头的跟前,微笑着说。
老头用他粗糙的手揉了揉眼睛,又看了看麦子,抬起烟杆子想放进嘴里抽两下,可不知道怎么回事烟嘴抖的厉害,怎么也放不进嘴里,麦子抬手帮他放好了烟嘴。
麦子问老头:“我妈呢?”
老头没说话,回头望了望,顺着他的方向,麦子看向了厨房。
于是边走边喊:“妈,我回来了,我是麦子。”
话音刚落,只听厨房里传来“当”的一声。
麦子三步并做两步站在了厨房门口,四目相对……
老母亲跟老头一样,啥都没有说,只是慢慢的捡起掉在地上的水勺,舀了两勺水倒进了锅里,接着进了里屋。
麦子看见,在母亲转身的那一瞬间,从窗户照进来的阳光印在了母亲沧桑的脸上,似乎有什么晶莹的东西一闪而过。
不一会儿麦子看见母亲提着一块猪腿放进了锅里,慢慢的洗着,还是一句话都没说。
麦子走过去拾起地上的柴禾放进了灶洞里,她想说些什么,可又不知道该说什么,回家前的满腔热血在这一刻似乎不那么热了,是因为激动的无以言表吗?可能是吧。
猪肉的香味从厨房里飘了出来,麦子妈盛了一大盆放在了桌子上,又舀了三碗米饭。
饭桌上只有一家人吃饭的声音,麦子妈给麦子夹菜的声音,麦子也赶紧给爸妈夹菜。
十年没吃过妈做的饭了,还是那么香,那是妈妈的味道,家的味道。
吃完了饭麦子和母亲一块洗着碗,看着父母亲头上越来越多的白头发,麦子的心里的五味瓶打翻了。
十年前,麦子领着一个男人回来,告诉父母要结婚,男人的家在几千公里外的南方,父母一听说啥也不同意。麦子甚至还挨了父亲一耳光,同时也放了狠话,要么留下来,让那个男人走,要么就滚,从此再没有这个女儿。
十八九岁的麦子最终还是选择了爱情,她爱那个男人,胜过爱自己的父母,至少当时的麦子是这么想的。
麦子跟那个男人走的时候对父母说:“爸妈,你们放心,我不是不管你们了,现在交通这么发达,想回来,随时就回来了。我会经常回来看你们的,放心吧,我会过得很好。”
麦子爸只说了一句话:“麦子,你若真去了,哭的日子还在后面呢。”麦子看了看身边的男人,心想不会的,她相信自己的选择。
那时候麦子妈在床上睡了整整一个礼拜,麦子爸抽掉了一大包的旱烟,足足有平时的五倍之多。
麦子这一走就是十年,在这十年里,麦子深深的体会到临走时父亲说的那句话。
结婚后的男人也不找工作,整天招呼 上一些狐朋狗友打麻将,孩子也不管,到后面甚至还染上了赌博,一发不可收拾。
麦子开始想念父母亲,想念那个无数次想要逃离的小村庄,如果当初听父母的话该有多好,可这个世界上没有后悔药。
她想回去看看,可终究是各种各样的理由回不去,对父母的承诺说起来容易,做起来却是那么的难。
洗完了碗,麦子也搬来了小凳和父母亲一起坐在了小屋前。
麦子妈还是忍不住问了出来:“那个人对你好吗?这些年过的怎么样?朵儿怎么也没带回来?”
麦子当然不会把自己的委屈说出来,她已经欠父母太多了,不想再让父母为了她操心。
麦子说:“好的很,都好着呢,朵儿在上学,课程紧,就没带回来,下次吧,下次一定带他回来看您二老。”
“你就编吧,你过的好不好我猜也能猜到,这么些年他连个电话也不给我们打一个,眼里还有我们吗?想想也知道对你也不咋地。”
麦子解释说:“他只是忙,乱七八糟的事情一大堆呢。”
“再怎么忙,难道连个打电话的时间都没有吗?算了,你自己的日子你自己看着过吧,别委屈了自己就行。”
回家的日子总是那么的短暂,上眼皮和下眼皮一碰,一个月就没了。
麦子提着行李箱出了小屋,麦子爸还是在小屋前坐着,抽着旱烟,只是回头对麦子说了句:“实在过不下去就回来,我们还能养活的起你。”
那一瞬间,麦子的眼泪再也忍不住了,丢下行李箱飞奔到父亲跟前,“噗通”一声跪了下去,“爸,您放心,我会好好的,如果真有那么一天我就回来,您和妈妈照顾好自己。”说完对着父母磕了三个头。
麦子妈默默的转过身抹着眼泪。
麦子还是走了,拖着行李箱,迈着沉重的脚步,她不想走,她想就这么留在父母身边,陪他们一起变老,可婆家再怎么不行,还有女儿,为了女儿麦子终究是要回去的,她不想让女儿走上自己的老路。
她决定以后每年都回来看父母。
父母在,人生即有来处;
父母去,人生只剩归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