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余市农机厂的青春岁月(十)

新余市孔目江湿地公园

原创小说/尹江南


(1)

  不知不觉,新余市农机厂的青春岁月已写到了第十章。

  这次清明回新余,我哥尹江龙说:“农机厂早就被人收购了,那边现在建了小学与中学,听说农机厂的家属楼现在也要拆迁,要建成电梯楼。”

  我慢慢的回味哥哥的话,看着日渐老去的哥哥,不由得想起我们在农机厂的那些岁月,那时候我们住在低矮的房子里,好像每天还都是那么的快乐!

  岁月已逝,这些年过去了,日子在我们的额头与鬓角留下了白发,转眼之间,青春已是一去不复返。

  最令我怀念的还是农机厂的电镀车间,那是父亲上班的地方。有一段时间,母亲也曾到那车间里做过临时工。电镀车间里每天酸雾迷漫,需戴口罩才能进去,但我父亲在那车间里一干就干了十多年。直到退休,他还在那里干。

  记忆是朦胧的,记忆又是清晰的,有时朦胧的使你感觉不到那段岁月的存在,好像梧桐树,司机老李,食堂哑巴,理发婆,王喜文厂长,保卫科胡高,门卫老马,保卫科肖剑,这些人都是我独自虚构似的。但这些人确实曾相继的在我青春岁月出现,他们的生活多多少少都曾与我的生活互相牵连。

  每当我见到陈听洁,刘万庆,郭成清,谢邦剑,彭彬,这些农机厂青春岁月的玩伴时。不由得让我再一次确定,那段迷茫的农机厂岁月是真实存在的。不管现在农机厂如何被人收购,如何拆迁,岁月的记忆是不可拆迁的。

  于是我又想起那家在厕所旁做煤球的老板,每天天刚微亮,煤球机就开始在我耳边轰响,男人用漆黑的手把成型的煤球用筐子装着,抬着在我家屋前的蓝球场上摆晒。一般这时女人开始起床梳洗,并且在一旁临时搭建的炉灶上煮着一些我们看不懂的早餐?早餐做好了,女人又把虎头虎脑的三岁儿子叫醒。三岁的儿子一般是赖床的,哭闹一会,终究还是起床了。于是女人又忙着帮儿子洗脸,然后又忙着喂他吃早餐。自己三口二口匆匆忙忙吃过后,就又忙着送儿子去幼儿园。至于男人什么时候吃早餐,我是没有注意的。

  为什么又提到这家做煤球的老板一家,因为当时,虽然我家住在低矮的地下室里,但好歹有一个正式象样的家。而煤球老板的家,一切都好象是临时搭建的,他仨人睡的是临时搭建的蓬子,吃饭炒菜的煤球炉临时摆放在屋檐的一角。他们做生意的煤蓬也是临时搭建的,就连他们晒煤的蓝球场也是厂里临时给他们晒晒,厂里说不定那天就不给他们晒了。男人与女人常年两手乌黑,但他俩常年都保持着微笑。我父亲说买他们做的煤球放心,黄土放的比别家少,并且他们随叫随送。

  看着那门前做煤球一家人的生活,你真心的能感觉到他们劳作的幸福,他们在用心的经营着自己刚刚建立的小家庭,也用心经营着这维持家庭生活的小生意。


(2)

  在这几十年里,不但农机厂变化了,整个新余钢城都变化了,新余二中后的浮桥改为了一座水泥拱桥,珠珊镇那一块的农人进城时再也不要摇摇晃晃的走到那木船拖起的浮桥上了,但那浮桥是我少年时对新余钢城的回忆,浮桥拆了,记忆也就断了。

曾经新余二中后的孔目江因为新钢废水的排放,成了有名的脏臭之地,随着房地产的发展,新余政府用了一个亿的资金来治理通济桥到袁河宾馆这段江水与江岸。现在,江底的脏泥挖尽了,两岸植上了草皮与树木,还摆了一些石凳石椅,也建了一些小路。不久,又摆上了许许多多的古代名人石雕,并且取名叫“三叠园”。

  如今新余二中旁的孔目江,常年江水清澈,这几年又围着江岸建了许多的江景小区,那江景花园的房子给那新余财政出了不小的力。

新余的街景有变化,新余的经济也有变化,新钢与江钢是十多年前就进行了合并,在那些计划经济的年代,新钢与江钢都曾给新余这座钢城作出了不小的贡献。

  改革开放象阳光一样,说来就来,于是就有了电工厂,厂林,厂红,钢丝厂,农机厂的引人与改革,但还是不能满足新余市场经济的发展。国营企业的改革相继进行,先是各家企业可以进行停薪留职,然后又进行职工下岗。然后是新钢上市,接着新余又在水西镇周边,搞了一个城东开发区,引进了赛维等做太阳能的几个大厂,曾经的赛维确实为新余的就业作出了不小的贡献,但随着国际太阳能板对我们中国的反倾销,赛维的工资发不出来了,紧接着赛维裁员。赛维在新余的兴盛与衰弱只是五六年之间的事。当年在赛维上班的新余人拿着高工资,公司不但有股票分红,到年底拿的年终奖也高,那知到后来公司连工资都不能按时发。有一段时间,赛维门口停满了讨债的车,甚至有的横在门口,那是曾经的供应商,现在为了讨货款,真的什么办法都想到了。赛维老板彭小峰只好东躲西藏,好歹是把那段时间给躲过去了,听人说赛维现在又好起来了,并且开始在新余大量的招兵买马。


(3)

那段时光,新余的经济是暗淡的,电工厂,厂林,厂红下岗后的职工家庭,每月的收入就靠女人与孩子,她们每天到近旁新钢炼钢后废弃的碳渣堆里寻找废弃的锰钢。

电工厂每家每户都有人去,曾经黄光明家也去。那时候,电工厂经常传闻:“到新钢每天捡废铜烂铁都可以捡到几十块钱一天。”

  那时候的几十块钱,可是一个工人快半个月的工资。曾经有一段时间,我也曾与吕清华相约与新钢捡锰钢,但因为新钢与农机厂实在相隔太远,所以我们每每都只是相约,却总是不见去。

  母亲是肯定去过的,那时候农机厂经济不行,工厂里连正式工都相继下岗,更别说象母亲这样的临时工。

  但母亲又是坚强的,失去临时工作的母亲,每天黎明,就与陈听洁母亲相约,她们肩上扛着一根扁担,扁担两头各挂两个空空的蛇皮袋。

  母亲就这样每天与农机厂各家的母亲相约,但母亲与陈听洁母亲一起去的时间还是比较多。

母亲每天走了多少的路,我从来也没问过。我只记得母亲每天出门时,总要给我们做好早餐,晚上又要匆匆忙忙的回家给我们做晚餐。那时候的母亲总是忙着,好像她每时每刻都在干活做事,又仿佛她一闲下来,这个家就会挺不住。

  母亲就这样坚持着,每天都去。每天迎着晨光,好像是去捡拾一种希望。母亲是越来越瘦了,是那种生活艰辛给她身体带来的瘦。母亲对这个城市是陌生的,在农村生活惯了的她,只知道靠自己的双手去农田里耕种每年的希望。现在她跟着父亲到了这座陌生的城市,她尝试着去工厂做临时工,虽然临时工也辛苦,并且工资也不多,但那多少还是有一份工资,能分担一点家庭生活的开销。

  母亲的腰弯了,每天多少次的捡拾,才换来那么一点一点我们生活的希望,但母亲就这样坚持下来了,一直坚持到我们长大成家,她还在坚持,后来国家给她办了退休,她才停止她捡拾的工作。

  母亲曾对我说:“每天要走十多公里的路,才多少能捡拾到一些。”

  母亲是弱小的,但母亲又是伟大的。母亲的身体弱小,但母亲的坚持是伟大的,她到城市里的这几十年里,每天晨光微亮,她就开始出门,用她的双脚来丈量着这座钢城。


(4)

因为那时候年少,生活的艰辛好像并没有太多感觉,但那艰辛却还是真实的存在。农机厂勉强惨淡经营,先前还能维持发工资,后来是发不上工资了。我家先是父亲退养在家,所谓的退养,就是拿极少的工资,具体多少,我是不太可能知道,反正我知道,母亲每天出去捡拾废品的时间更长了。

  后来,机加车间也没什么事做,在机加车间做车铣工的哥哥,他也只能有一天没一天的上着班。班上的少,月底到手的工资也就少。

我与妹妹还是无忧无虑的每天去上我们的学,所有生活的艰辛就这样压在了父母的肩头。

  休息日,我与妹妹也会拿着钓杆,到王家老俵的稻田去钓青蛙。有一年的暑假,我与妹妹天天都拿着钓杆。脚板站在田埂,我先往妹妹的钓钩装上了长长的蚯蚓。妹妹很快就消失在金黄的稻田里,于是,我又蹲下身,接着往我的钓钩上装蚯蚓。

  我与妹妹每天多少都可以钓到一些活蹦乱跳的青蛙,那蛙一般都是青皮的,鼓着眼睛,有的还鼓着大肚皮。

  钓青蛙的那些日子,太阳很大,我与妹妹都晒的皮肤黑红。但我们晚餐桌上每天都有一道辣椒炒青蛙,母亲连那青蛙皮都舍不得拨,母亲开始做辣椒炒青蛙时,那菜总有点腥味,后来母亲学会放姜丝与料酒,于是那道菜也就成了我与妹妹的最爱。但吃饭时总不见哥哥,于是问母亲,母亲也说不清楚,于是父亲就催着我们快吃。并说:“你哥跟他的那帮技校同学到一机修小学踢球去了,你们还怕他没有饭吃?人家在外面吃大餐呢!”

  那时候哥哥已到了二十岁,已经到了谈恋爱的年龄,对面老俞家的女儿也快二十岁。那老俞家的女儿脸胖眼大,个子不高,但她那齐耳的短发却总是那么的乌黑发亮。

  老俞家的大女儿俞小兰声音大,她一般是人没到声音先到。但那时候的俞小兰并不是这样,也许青春过后,话就多了,声音也就大了。

哥哥与俞小兰那时候都在农机厂上班,俞小兰与哥哥的那伙技校生陈小龙,肖忠平,刘国庆也能聊到一块。

  我父母与对门老俞夫妻都认为哥哥与俞小兰有戏,可哥哥与俞小兰处着处着,就成了普通朋友关系,后来哥哥的老婆,我的嫂子还是哥哥在二十七岁那年经过俞小兰介绍认识的。

  也许是俞小兰的心大吧,也许我哥压根就没朝那方面想。但那时候阳光灿烂,青春袭来,二十岁的年龄不想那恋爱的事,能想啥呢?


(5)

  还是回到我妹钓青蛙这事上来吧!后来,我与妹钓青蛙这事不知怎的,就让谢邦剑与吕清华知道了,这两个人都与妹妹是同班同学,他俩都有一个响亮的外号,谢邦剑外号八戒直到现在我见到他还是这样叫他。吕清华外号小野猫子,那是因为他父亲叫老野猫子,吕清华是多年不见了,不知道他现在长高了一点没有?

  八戒与小野猫子知道钓青蛙这事后,也跟着我与妹妹一起去钓青蛙。于是那年夏天,王家老俵稻田里的青蛙少了许多。

现在,我有时与八戒说起钓青蛙这事?他总争着说是他与小野猫子先开始钓的。但我又记得是我与妹妹开始钓的,反正那年的稻田金黄,我们年少的手握着自制的钓青蛙竹竿,那竹竿一抖一抖,那钓钩上的蚯蚓与小青蛙也在稻田不停抖动,吸引着埋伏在稻田里的青蛙不停的上钩。

关于小青蛙能钓大青蛙这事,好像是八戒先发现的,他说:“大青蛙爱吃小青蛙上钩,特别是活蹦乱跳的小青蛙容易让大青蛙上钩。”

  于是我与妹妹,小野猫子一起都把钓钩上的蚯蚓换成了小青蛙。

田埂两旁草很多,但田埂弯曲窄小,我与妹妹每每在那窄小而弯曲的田埂上一站就是一上午或一下午,八戒与小野猫子也一样。

每当钩到一只青蛙,我们就互相轻轻传一声:“又钓到一只!”以此来显示自己钓青蛙比别人行。传了一声,又传了一声!竹蒌子里的青蛙渐渐的多起来了,妹妹站的脚都麻了,她轻轻对我说:“哥!竹篓子里的青蛙差不多够一餐,我们回家吧!母亲等我们吃饭呢?”

  听到妹妹说吃饭,我的肚子就咕叽咕叽的闹起来了。稻田的另外一头,八戒与野猫子还在往钓钩上装小青蛙,看来他俩是越钓越来劲,我招呼他俩一声,他俩也没回答。一阵微风吹过稻田,田里的稻左右摇头晃脑的弯着腰。风一来,稻田悉悉索索的响着,一阵欢闹过后,风停了,稻田也静了,一阵暑热无名的袭来,人竟觉得有些热了。妹妹用衣角擦着额头的汗,我也学着擦,只是那额头的汗擦了又来,好像总也擦不完似的。现在我才知道,那时候因为停下了手上的杆,心不静,人就开始觉得有点热,于是额头就总会冒汗。妹妹又在一旁紧催着要回家,我闷声闷气的答:“好了,好了!这就回去!”

  那边的夕阳下,八戒与野猫子还用手举着钓杆在稻田上一抖一抖,偶尔他俩又传来收获青蛙的欢喜,于是我开始有点后悔今天出门时把妹妹带上,心里暗想着明天肯定不要带妹妹来。

  天空的晚霞渐渐的来了,那晚霞渐渐的变红,田野里迷漫着阵阵稻香。

远远的,我与妹妹听见母亲招呼我俩吃饭的喊叫声。母亲叫了几声“江南!”又叫了几声:“江梅”那喊叫仿佛是叫骂与埋怨,又仿佛是在唱歌,听得多了又好像是一种呼唤。母亲肯定是怕饭菜凉了。

  母亲的叫唤仿佛母鸡叫唤自家的小鸡,一声,又一声,一声又紧似一声。听到母亲的叫唤,我与妹妹都加快了脚步。家近了,蓝球场近了,楼也近了,母亲满脸怨气的在低矮的地下室前站着。路上我们还遇见我家对门俞小兰的母亲,她探头探脑要看我们钓的青蛙,并催我们快回家。

  母亲终于见到我俩的人影,母亲说:“这么晚还不知道回家,我以为你俩不回家了?”

妹妹打开手头竹篓子上的盖子,她把那满篓子的青蛙,一个劲的举到母亲面前,看着满篓子的青蛙,母亲的脸上渐渐有了笑容。

  母亲催我俩快点洗脸吃饭,这时候,父亲骑着自行车不知什么时候已来到我们身旁,他看见母亲探头探脑的看着竹篓,就问:“是不是明天又有辣椒炒青蛙吃?”

  母亲抬头白了父亲一眼,并不说什么。父亲只好傻笑着跟在母亲背后回屋。

  妹妹洗脸,父亲洗脸,我也洗脸,母亲在小木桌上摆好了碗筷,晚上哥哥又没在家吃饭。我与妹妹都饿了,都装了满满的一大碗饭,香甜的吃了起来,父亲母亲,我,妹妹四人各占着桌子的一边,母亲的爆炒青蛙辣味十足,吃着,吃着!我与妹妹都满头大汗。


(6)

  吃着,吃着,母亲说话了:“这几天你俩钓到的青蛙太多,积攒在一起的青蛙,把整个脚盆都占住了,听说青蛙能卖大价钱,要不然你俩明天早上到一机修的菜市场卖青蛙去?”

  妹妹听说要去卖青蛙,她一个姑娘家,心里当然不太高兴。但母亲说了,她也不好说什么,只好随口答应。

  我一听要我去卖青蛙,心中极高兴,我原本早早的就想着去当一回老板,做一回生意。虽然这卖青蛙的生意小,这老板也小,但好歹这也是生意,我好歹也能做上一会真正的老板。

  当天晚上,我与妹妹数了数青蛙的数量,我俩又根据市场的肉价,给青蛙定价1块5毛钱一斤。数好青蛙,定好价,我与妹妹分别回到自己的房间睡觉。

  房间的床上,哥哥早已睡着,他什么时候回家的?我怎么一点都不知道?我看他睡的香,我就轻手轻脚的上床。那晚,我睡的很香。那晚,我做了一个梦,梦里我做着卖青蛙的生意?我身穿围裙,四处大声吆喝:“一块五毛块一斤的大青蛙!活蹦乱跳的大青蛙!”渐渐的,生意做大了,父母用我卖青蛙的钱给我娶了个漂亮媳妇。梦里的漂亮媳妇,脸圆圆的,声音响亮。梦里的媳妇不但漂亮,也能帮我卖青蛙。梦着,梦着,那梦就变的模模糊糊。好像梦中我与媳妇也生了一群小孩,也过着幸福的生活,但这一切都是模糊的。梦醒后,我唯一记得那漂亮媳妇会卖青蛙,许许多多的人也愿意到我们的摊位上买青蛙。收摊了,我开始数钱,看着花花绿绿的钞票,我直楞楞的傻乐,乐着!乐着!梦就醒了。


(7)

  梦醒了,天就亮了。哥哥还在香甜的睡,他用被子蒙住整个头脸,仿佛为了挡住亮光的照射,以便给自己制造一个能睡大觉的黑夜。

  我轻手轻脚推开了妹妹的房门,妹妹的房间很小,简直没有我落脚的地方。妹妹也还在蒙头盖脸制造美梦,我见不到妹妹的头,只好用手扯她的被角,露出长发的妹妹翻了翻身,扯过被子,就又盖头大睡,见她不起床,我又接着扯她的被角,扯着,盖着,妹妹终于迷糊着睡眼吼了我一声:“干什么?”

  我轻声说:“该起床了,要去卖青蛙了!”

  妹妹一听“卖青蛙”,好像记起什么来了,她左翻了一下身,又向右翻了翻,终于还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就不情不愿的起床了。

看妹妹已经起床,我到厨房拿了毛巾,到屋后的压水井里,卖力的压水洗脸。洗完了,我特意给妹妹压了一桶提回家。父亲早早的上班去了,母亲做好早餐也早已出门捡废铜烂铁去了。妹妹还在用篦子篦她的长发,她一边篦头,一边对着镜子自顾自的傻笑,好像在欣赏着什么,也许是在欣赏她年少的马脸吧?房间里,只有哥哥还在蒙头盖脸睡大觉。

  我提着水桶,给妹妹递上洗脸的毛巾,妹妹才停住篦头发。洗完脸,妹妹吃面,我也吃面,母亲每天早餐都做面条,好像早餐除了面条,就没有比面条更好吃的东西,也许母亲的眼里只能看见面条,面条以外的东西太贵。母亲做的面条里放了鸡蛋,但那鸡蛋与那面糊在一块了,一时半会,我已分不清面里还有鸡蛋。

  我与妹妹匆匆忙忙的吃完母亲做好的面条,我提着母亲给我们准备好要卖的青蛙,那些青蛙在一个盖着盖子的塑料桶里呱呱的叫着,仿佛在乞求着什么。妹妹拿着母亲给我们准备好的小称,那称是母亲平时卖废铜烂铁用的。


(8)

  七月天的早晨,朝霞早早的就斜照在农机厂六层高楼的墙面,那白墙因为朝霞的照耀,竟显得有些光彩。

  沿着弯曲坑洼的黄土路,穿过王家村旁的新钢一机修小学一路走。不一会,我与妹妹来到了新钢一机修的菜市场。

  朝霞照耀下的一机修菜市场是热闹的,能在铁皮棚里的水泥墩上卖菜的是卖猪肉的屠夫。铁皮棚里的摊位不多,也有占着水泥墩摊位卖白菜与大蒜的,但那都是交了摊位费包年的菜贩子。

  那些菜贩子并不吆喝,只是静静的坐在自带的椅子旁,也有端着碗吃早餐的。那肉摊的肉贩子有的吆喝,有的也不吆喝,肉贩子一般是赤裸着上身,好像为了显示自己满身的横肉。

  那肉贩子里也有一个很瘦的,那肉贩子瘦的象一根竹竿,他的脸尖,眼睛凹,但他声音大,并且总是满脸笑容。于是他的摊位前总是围着许多的买肉人,买肉的大爷大妈一般都挑肥拣瘦,那瘦竹竿不但不埋怨,还帮着大爷大妈分析:“大妈!这猪好,这是猪后腿上的肉。”

有时也有那识肉的大妈指着另一块肉对瘦竹竿说:“这块是猪屁股上的肉吧!”说完后那大妈脸上显出鄙夷的神色。

瘦竹竿忙接腔:“大妈真是识肉的人,但这后屁股上的肉只要一块一毛钱一斤,比别的肉要少一毛钱!………”

  那大妈听说每斤要少一毛钱,于是心里合计了一会,收了脸上的鄙夷神色,用手指了指那猪屁股上的肉。

  瘦竹竿动作飞快,一阵过称交钱,一切都显得那么自然无声,一块猪屁股肉就这样卖出去了。大妈把肉放入菜蓝子底下,晃悠着又往另外一个菜摊移去,瘦竹竿热情响亮的声音在她背后响起:“大妈好走!……”


(9)

  铁皮棚里是没有我们摆摊卖青蛙的位子了,我与妹妹只好提着青蛙桶绕过铁皮棚。拐个弯就到了另外一条卖菜的水泥路。

水泥路上卖菜的人很多,买菜的人也很多。我与妹妹找了个空位放下青蛙桶,打开桶盖,只见桶里的青蛙不知什么被母亲用细铁丝穿上了腿。桶里穿了腿的青蛙不能动,只是静静的盯着我看,也有盯着桶口天空的,也有翻着白肚皮的。

  不一会,有个老大爷提着个菜蓝子从青蛙桶旁走过。他探头探脑的往桶里看了看,又用手提了一串青蛙,。接着,那白胡子老大爷对着拿称的妹妹问:“小朋友:这青蛙多少钱一斤。”

  妹妹不喜欢人家叫她小朋友,于是扭转头不说话。我忙在一旁接那大爷的问话:“大爷:我妈说这青蛙要卖一块五毛钱一斤!”

  大爷听了,嘴里咕噜咕噜自说自话:“上好的猪后腿肉才一块二毛钱一斤,你这青蛙还敢要卖一块五?”

说着,说着!白胡子假模假样的要走。我心里只是牢记自己给定的价格,却并不搭白胡子的话,一旁的妹妹还在为白胡子叫她小朋友不开心,她始终一声不吭。

  白胡子终于还是走了。不一会儿,来了一位年轻人,他也探头探脑的看着桶里的青蛙,然后也提了一串青蛙,但他并不问价钱,只是让妹妹过称。

妹妹第一次用称,总是找不准称心,那青年拿过妹妹的称自己称了。指着那称位给我与妹妹看说:“一斤二两,你们要多少钱一斤。”

妹妹鼓了口气说:“一块五毛钱一斤!”

青年算了算,从裤袋里掏出钱来,数了数,给了妹妹,提着青蛙就走了。

  妹妹拿着手上的毛票,数了又数,又眨巴了一下眼睛,仿佛不相信自己钓的青蛙真能卖钱。

不一会,那白胡子转了一圈又来到我们的摊位。这会白胡子对着妹妹,并不叫她小朋友,而是问:“姑娘,青蛙一块四一斤,怎么样?”

妹妹听白胡子叫她姑娘,脸上开始有了一点活焕。但一听他要降价,妹妹又没坑声。我忙在一旁接话:“大爷!这是野生青蛙,是我与妹妹顶着日头从田间钓上来的。”

白胡子一听是野生的,又见我俩确实是没有一点降价的意思。于是又把那老手往桶里挑青蛙,但桶里的青蛙只有两提,一阵青蛙的闹蹦声过后,白胡子终于选好了。

  妹妹给白胡子过了称,找了准星。白胡子探头探脑的看了那称,又自己亲自过了称。称好后,心里算了一阵,掏出口袋里的一个布袋。白胡子的布袋里是钱,他颤抖着手从布袋里数了数皱皱巴巴的毛票,然后终于下定决心把一把毛票递给我。

  白胡子说:“小伙子:就这么多,就少一毛钱!”

  我一听搞了这么久还是要少一毛钱,心里就老大不高兴,妹妹也不高兴,她在一旁说:“大爷:愿买就买,不买就算了!”

  白胡子带着笑脸说:“姑娘!就少一毛钱,就少一毛钱,别跟老人计较!”

妹妹嘴上还想说些什么,但白胡子已经提着青蛙蹒跚的走了。

望着白胡子消失在人群的背影,我安慰妹妹:“少一毛就少一毛,好歹还是卖出去了!”

妹妹一听,也就没说什么。


(10)

七月的晨光照耀着新钢一机修路旁菜市场,路旁的樟树散发着淡淡的清香。樟树叶子很绿,也很密,树荫下偶尔漏下一块晨光。看着那块晨光,我又数了数手上的毛票。

  余下的一串青蛙是足价足称卖出去的,这是因为妹妹的坚持与不吭声赢得的胜利,原来这谈价钱时,只要你不吭声,那谈价的自然就觉得无趣。那谈价的自说自话,说着说着,自己也感觉这谈价的无望,于是只好叹叹气过称掏钱。

  望着卖掉青蛙的空桶,我又一次沾着涶沫数了数手上的毛票。看着妹妹盯着我手上的钱,我想了一想抽了其中一张毛票给了妹妹并说:“去买两根油条!”

  不一会,妹妹手上举着两根鼓涨的油条,妹妹把其中一根递给我,那香热的油条被我坚硬的白牙切成碎片,终于咽到肚里,但那口里还留着香喷喷的油条香。

  我与妹妹象两个打了胜仗的战士,提着桶,拿着称,穿过荫凉如伞盖的樟树荫,穿过闹哄哄的人群,又穿过卖蔬菜卖肉的摊位。


(11)

  那年!阳光很足,田埂很硬很瘦。

  那年!我与妹妹光着双脚,手拿钓青蛙的竹竿,走在硬瘦的田埂上。

  那年!田里的稻黄澄澄的弯着腰,微风一吹,那稻向我点头微笑。

  那年!八戒与小野猫子也钓青蛙,七月的阳光照着我,照着小野猫子,也照着八戒!

那年!我们认为那些日子会永远这样。

  现在!我们都大了,妹妹嫁了,八戒去了四川,小野猫子永远不清楚在什么地方!

现在!事情很多,我们已没有闲工夫钓青蛙。

现在!我很怀念那段时光,怀念新钢一机修菜市场路旁的樟树香,怀念那天的油条香,也怀念那桶被我与妹妹一起卖掉的活蹦乱跳的青蛙。

  我有时候也怀念那天买我青蛙的白胡子大爷,那大爷应该不在这世界上了吧?假如在,他应该有一百岁了。一个人能活到一百岁,那还真是不多!

  未完待续,敬请观看下一章:新余市农机厂的青春岁月(十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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