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知青记痛
我们首站目的地是延川县文安驿镇梁家河村,大大当年在这个村插队七年。
文安驿镇的旅游旗帜是:千年古镇历史,千孔窑洞建设,千名知青文化。
知青文化?
知青?文化?
任何一种积极正向、充满能量的文化,其创造文化的主体,一定是充满尊严和热情的。
这个“知青文化”是什么?
是吃苦耐劳,还是勇于奉献?
细想一下,都不对吧。
我想多问一个“为什么”,但不能问;想多说一个“应该是”,但不能说。
乔治奥威尔说:当你试图了解你的祖国时,就已经犯了罪。
02孤苦记强
在知青旧居,看着他用过的物什,睡过的土炕,7年里天天抬眼看、看到令人绝望的黄土坡。心里震动起一片复杂的尘嚣:
“贱日岂殊众,贵来方悟稀”。炕还是那片炕,只是因为躺过的人如今高居庙堂,以致它必须变成一片珍贵的炕;
在阶层固化的今天,像他这样从青萍之末到九五之尊的传奇,已经再无出现的可能;
但心里又笑了,人家本来就是偶然跌落鸭场的天鹅蛋啊。
……
不过话说回来,机会只对准备好的人有意义。他刚去的时候,第一目标肯定不是现在的位置,而是挣到壮劳力的工分。后来还想给村里打口井,再挖个沼气池……就是说,这七年间,在贫瘠无望的环境里,在人生变数最大的青少年时期,他没有选择沉沦。
大家活在世上,因为各种机缘巧合,处在不同位置,过着不同的生活。但可以肯定的是,一个自己不争气的人,绝对不会一直处于上升状态。
这世上的一切工作,大的小的,都是工作;世上的一切成就,大的小的,都是不断自我提升的结果。
后来,我们还去了十几里外的郭家沟村,拜访路遥故居。游客寥寥几人,窑洞里的电视对着一排排空荡荡的座椅,一遍遍执着地诉说路遥的生平。
后来转到对面坡上,在村委会的窑洞前,跟村干事搭起话来。我们围着门口的磨盘,听他讲知青的感情,路遥夫妇的喜悲。这样的时候,我忘了一切,只能依稀想起村里遥远的炊烟。
有过乡村生活的人,一定会有乡愁。如果没有过乡村生活,来这里也会被唤起前世的乡愁。因为千百年来,你的祖先就是这样生活的。对中国人来说,祖先就是你的一部分。
后来我们往回走,下坡路上看见他还远远地站在窑洞门口,就像当年留村的知青望着返城的同伴。
凄凉荒芜的黄土坡上,只有窑洞,磨盘,和他一个人。
——不过人家肯定是自愿在这里的工作的。只是人实在太少,日子太单调,稍微来几个,就不自觉要目送到看不见为止。这不必过于多愁善感,不然有点冒犯别人。
我心情好了起来,甚至充满快乐和活力。
又走了一会儿,同事说:“他还在那里。”
我望着远远的他,大声喊:“你—好—敬—业——!”
他高兴得挥舞着手喊:“谢—谢——!”
03民众记超
我以前不太信人可以按区域分特点,其实是没什么体会,看不出来而已。在重庆待四年,稍微能看出来了;上海待四年,看得就多了。
上次和延安各县旅游局的人一起吃饭后,就对陕北人高看一眼了。这次的感受更全面和深刻。
暖。真是暖。
跟他们打交道,就像小时候村里的冬天,某时出太阳了,大家都出来晒暖。
我的心情就是那个晒得红红的脸蛋,热热的,惬意极了,简直想打个盹儿。
他们跟你说话的时候,眼睛坦然地望着你,纯正真挚。即使是生意人,那点精明也像是落在身上的叶子,说掉就会掉下来。
记得厦门的人也很友好,但那是一种训练有素的友好。他们把你当游客,这里把你当人。
我也不是小姑娘了,对世态人情已有基本的体会。见过太多的探寻的眼神,焦躁又冰冷,试探你的来路,猜测你的收入,盘算能给他多少好处。
为什么?为什么有的穷山恶水就会出刁民?
我想了一个原因,不知道对不对:陕北人喜欢唱歌,善于表达。
人直抒胸臆后,积郁尽扫。所以不会积郁成疾,人格里就没有什么病态。
而且把心里话在苍穹之下唱出来,人与人的矛盾就成了人与天的矛盾。
这种空谷幽兰般的单纯,在以前也许想得通,但现在花花世界已经闯入——而且红色景区,不乏达官显贵。香车宝马,一身浮动的虚华。
但以他们神情来看,我们跟隔壁村骑电驴来的人没什么区别。他们依然是一副恬然的姿态:你的那一套我不感兴趣,但祝你开心。
那么这种单纯已是高贵了,这宁静已是庄严。
这足以超度这个花花世界。
04美食记贵
翻开菜单,心里一紧:吃顿饭比西安要贵一两成。也许本地的物产不多,稍微来点花样就得附加高额的运费。
这样说来,普通民众的生活质量并不高,但是还能活出这种精神质量,真是天赐洪福,可喜可贺。
05窑洞记奇
窑洞应该是陕北的一张名片了。这是我第一次见到真正的窑洞,比想象的高,亮堂,结实。当然,路上也见到了一些破败的,幸已无人居住。
窑洞上半部分的拱形结构,是为了增大受力面、分散窑顶黄土的压力吧。以前有个关于罗马斗兽场的纪录片,就这么提过拱形结构的好处。不同的生活,同样的智慧。
建造窑洞对土地的利用方式很像梯田,一点点地夯平半面土坡,挖窑圈院,成家立业。日子就这样开始了。真好。
06归途记乐
开车的小黄特别有趣,一上包茂高速,就开始放《信天游》,说要开始渲染气氛。
后来村干事讲的知青感情,估计让他心里很受震动。从路遥故居往回走的时候,他说“我要听首民歌”,又开始放《信天游》。听了一会儿,说“不行了,太悲凉了,心里难受”。
我很欣赏他这种投入。心有所乐,则是境皆乐;心有所苦,则无境不苦。小黄独在异乡为异客,若没有这种主动融入、乐在其中的心理能量,一定是会孤苦怨闷的。
乡愁的诗已经太多,所以我们更喜欢一句“但使主人能醉客,不知何处是他乡”。
也许对小黄来说,这陕北的民歌,就是李白的美酒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