瞎子

我是瞎子,瞎子是我。

我不是天生的瞎子,我是最近才变成瞎子的。那天早上醒来,突然发现我睁眼睁不开了。我使劲地睁,但都无济于事。我有些惊慌,叫了起来。

妻子听见我的叫声,从另一个卧室跑来。对了,我们分床睡,原因没有其他,只是我睡眠太浅,一个轻微的小声响我就睡不着或醒过来,所以为了给我一个好的睡眠,妻子就去小卧室睡了。

我们没有孩子,虽然我们很想要,但没有。我们去检查过,都没有问题,但就是怀不上,所以最终我们的结论是,那就是命。我们试图抱养,但现如今抱养手续特别难办,一般不要孩子的都是未婚先孕的,或者多生女孩不想要的,他们的意思就是了无痕迹地将孩子送人,办手续,留信息,门都没有,所以几次的抱养事件最终都成了竹篮打水一场空。每次妻子都会经历一次歇斯底里的痛苦,好多天不理我,我看着也心疼。也是没有办法的办法,我们商定后达成一致意见:有了最好,没有也无所谓;能抱养上最好,抱养不了也无所谓:或许这就是命。以前我是最不相信命的,觉得信命是人懦弱的表现。但现在我信。

再说我的眼睛。我用力睁,用手不停地拨弄,但还是不行。妻子弄了些清水过来,用毛巾擦拭,好了些,没那么紧了,但还是睁不开。

起初我还惊慌地叫,没一会儿就淡然了,近几年的倒霉事还少吗。也许这就是命吧。

妻子不高兴我这么说,哭了出来:“你不要这样说。咱们去看。好端端地怎么就睁不开呢?”我没吭声,说实话,我对任何命运都能接受。我不知道是我豁达,还是就像老子说的,哀莫大于心死。我问妻子几点了?妻子说五点半。我说太早,你再去休息会吧。妻子躺在我身边,抚着我的头,我们都没有说话。

五点半,天还没有亮,我喜欢这个时候的清晨。人大多没有起床,街上路灯阑珊。我经常站在客厅的落地窗前,看楼下的街道,清冷的街面,偶尔驶过的车辆,在昏黄的路灯下,一切都显得那么明亮与舒展。我享受这份清冷,享受这份宁静,仿佛自己置身于这个世界之外。

人们都说四十不惑,但我怎么越发迷惑呢。每一天醒来,我都会恍惚半天,不知何年何月,身在何处。我努力回忆,最终都会为回到现实而叹息一场。

今天几号了,星期几,我像一条鱼一样,潜入记忆深处。今天星期五,工作日。但眼睛成了这样,不用上班了吧。不用上班?不用上班!我突然有些高兴起来,我不敢告诉妻子我的这个想法。天知道,我怎么会有这种想法,但我确实有。

对于单位,我也不知道,我怎么如此厌烦,想当初我是如此的爱岗敬业,整天加班加点,不光以前在出版社,进机关后的头几年哪一天不加班?平时上班,也是高负荷地运转。但现在呢?每天上班,于我都如赴刑场一般难受。每天上班路上,都会经历一次内心的争斗与厮杀,结果就是头疼欲裂。唉,天知道,爱工作的我怎么对单位如此厌烦了呢!

七点半,到了平时上班出门的时候,告妻子拿过我的手机,导出老一的号码,拨了出去,对方接通了,妻子把手机递给我。“喂,高局。”哎,真的不会装,我语气中竟然有一丝不用上班的欣喜。“喂!”低沉地应答声,透着一丝不耐烦。闻到这丝不耐烦,我突然有些愤怒,想到之前的种种嫌隙,我声音也低沉下来:“高局,我想请个假,我眼睛睁不开了!”没有情感,只是冷静地叙述。“是吗?那赶快去检查检查!”“好的,谢谢!再见!”电话挂断了。挂断后,才想起老一的那句“是吗?”看来他还是不信任我。我刚才是不是应该给他解释更充分一些。算了。他不信任我也不是一天两天了,我的经验是每次解释只会越描越黑。别人的想法你控制不了,由他去吧。

妻子准备了早餐,吃过后,我们去了医院。对于看不到这个事实,我有我独特的理论支撑。天降横祸的事从来就不少,人们通常不关注,不过是没有降到自己身上罢了。最近我一直在想,世界的痛苦和欢乐是一个恒量,无非是这个人欢乐多一些,那个人痛苦就多一些罢了。要不盯上十字架的为什么是上帝呢?正是他承受住了这份痛苦,世人才幸免于难。并且所有的痛苦降临到什么人身上是毫无规律可循的,我解释为一个不可知的力量或者说是上帝、老天爷在撒黄豆,砸中谁算谁。贝多芬不是早早就失聪了吗?尼克·胡哲不是生来就没有双腿和双臂吗?史铁生不是年纪轻轻双腿就瘫痪了吗?好多名人不是都没有孩子吗?所以,像我和妻子这样的平凡人,遇到这点痛苦也没什么。那些个名人大家还解决不了他自己的痛苦呢,何况我们这些凡夫俗子。

说到底,这就是一个无解的方程,你算不出谁会经历什么。我的这套理论妻子不认同。妻子说我有些神经病。我不觉得我神经,反而有种看到真理的笃定与超然。

其实,妻子与我是不一样的人,有时候我感觉我们是两个世界的人。我是一个理想主义者,喜欢自由,不愿受束缚,喜欢陶渊明式的归耕生活。妻子很现实,她最关心的就是今日菜价明日工资,她特别家常,天生的好脾气一枚,看起来就很贤惠的样子,人们都愿意和她交往。就连小区超市的大姐碰到她也会和她聊上半天。甚至一次,她告诉我,一个大姐把她老公出轨的事都告诉了她,让她帮忙出谋划策,怎样去外地捉奸。我感到不可思议,又不熟,怎么把那么私密的事对外人讲。遇到她们聊天,我通常先回家。因为我实在对这些家常不感兴趣。小区的那些服务员见到我也会和我打招呼,我估计是看在妻子面子上。

在这座城市,我没有交心的朋友。不是我孤僻不愿交朋友,而是碰不到志同道合的人。以前工作的几个地方,同事都来自五湖四海,大家都愿意和我交往,直到走了几年后,大家还彼此问候,但这里,为什么交流都变得如此困难呢?难道是因为这里外地人少的缘故吗?每次会议或者搞活动,本地人一交流说自己的家乡,要么一个村,要么一个县,要么他是谁家的叔,要么他是谁同学的哥,大家攀得不亦乐乎,好像一见如故。记得刚来的时候一次开会,会议结束后,大家聚餐,一个桌上的人开始讨论谁是哪里的人,这个区,哪个县。只有我一个外省的。于是大家有了骄傲的资本。几个有话语权的人开始说你们那个地方穷,六七十年代,黄河一发大水,你们那的人都逃荒出来了。大家你一言我一语的开始议论,开始诉说从爸爸处或爷爷处听来的我们那的逃荒史和不知所谓的故事,旁边的人附和着,一副无所不知不谈不欢的欢乐感,谈着谈着,竟都纷纷滋生出浓厚的优越感。我无从改变历史,但我觉得应该以客观的眼光来看待一切,我的家乡现在并不比当地差。但终因寡不敌众,话题还在穷与逃的中心纠缠,我默然而诧异地盯着他们一个个的笑脸,看那层优越感在空中飘荡。

对于我这个外乡人,我说不出来他们对我友好不友好,只是感觉很多想法和做法与他们不同。比如说当着人家的面说人家家乡不好,然后一脸优越地问这好还是你的家乡好,这种事我做不出来,这在我们家乡也是根本不可能的事,至少在我印象中,我没有听到家乡的人问外地人这个问题。我并不是说我们就多高尚,或许正是家乡贫穷的历史让自己多了一份宽容吧。知耻而后勇,不唯对人,对一个地方也同样适用。曾经的辉煌不算什么,曾经的屈辱也不算什么,最重要的是将来你会是什么。

不过不可否认,人是很容易受环境影响的动物。经过长时间的积淀,每个地方大致会形成一种比较稳定的世界观、价值观。本地人瞧不起外地人,也是一个很普遍的存在。哪怕他本身也觉得自己家乡不好,但既然你来了,你放弃你的家乡来他们这了,他们就想当然地推导出你家乡不好,否则你干嘛出来。我的价值体系是一切以和为贵,我不愿争吵不愿争辩,遇到个别人说的话不合适,我会替那个人说话,以缓解尴尬的气氛,我一向如此。后来我才总结出,我其实是一个很敏感的人,我能很快捕捉一些人的尴尬,并试图帮助他。虽然有时候帮的忙也不高明,反而引起那个人的误解。另外我不会当面问这个地方好还是你的家乡好,并且还是一脸优越居高临下地俯视。说实在的,碰到这种问话,内心里我感到一种肤浅。我走过许多城市,东北江南,我的感受是地方越穷的人越有优越感,或者应该这样说以前还凑乎现在不咋地的人最爱表现他的优越感,以显示他曾经辉煌过。他从来不会沉下心来睁开双眼去看一看外面的世界,看看他们曾经瞧不起的地方经历了怎样的蜕变,他们还在以前的岁月中做着无谓的比较,说实在的,我感到可悲。但当时,我因为无力辩解感到愤怒!

扯远了,再说说我的眼睛,妻子焦急地问昨天你有不舒服的感觉吗?这段时间你没发现有什么征兆。我说没有。并安慰她说,放心,如果真瞎了,咱们就离婚,我绝不连累你。妻子怒道,你说什么呢。我说的是真话。真的,我一向认为每一个人都是独立的个体,谁也不能以道德或任何其他东西绑架某个人的一生。如果我真瞎了,我不会连累她,她应该有更好的人生。

妻子盛了饭,拉我到餐厅,没有眼睛吃饭我并没有感到有太大的不方便。其实这段时间我经常会闭着眼走路,从最初闭眼的走几十步到后来的能走几百步,我感觉闭眼走路很提神,当睁开眼睛后突然会感到世界明媚了许多。现在想来,尝试闭眼走路是不是上天给我的某种启示。让我提前预演成为瞎子后的生活。

吃过饭后,妻子带我去本市最好的医院。医生很认真地给我检查了检查,说看起来都没多大问题,要不你去省城看看,于是妻子就陪我去省城。

省城的路上很难熬,因为环境的陌生,我得时刻拉着妻子的手。我在想象路人看到我的好奇眼光。内心有些困窘。妻子好像无所谓,认真地给我指点,认真地拉着我走路。检查的结果还是没有检查出问题。医生怀疑是是不是心理因素在搞怪。医生若有所思地问,你最近经历了什么变故吗?

这个话题太长,十天半个月都说不完,为了简便,我说还好。医生说受了什么刺激吗?刺激倒谈不上,就是不想说话已经好久。细想来,我已经有近一年的时光每天的话语不超过十句。我经常会想到刘震云小说一句顶一万句。碰到一个聊得来的朋友实在太难了!没想到,四十岁我失语了。人是社会性的动物,骨子里我认为人是希望交流的,如果一直找不到倾诉的对象,是会憋坏的。但人又不能为了说话而说话,否则会吃更大的亏。我不是就是一个很鲜明的例子吗。内心的苦闷让我很想倾诉。没有朋友的痛苦让我会很轻易地觉得体会到我内心感受的人就是我的朋友,但现在我才明白,赞同你的不一定是朋友,也可能是敌人。他们是表面上故意这么做,以求得到他想得到的利益,也或者他只是故意在亲近你,迷惑你,在你最不经意间给你背后戳上一刀,使你百口莫辩。职场中哪有情义,只有利益。那种故意张开网让你跳的人心机深重,他一点点地获取你的信任,最后在你最放松的状态下收网,正是因为你对他的信任,他才更了解你,他抓住你的弱点,与其他人结盟,故意激怒你,让你的弱点暴露给大家看,暴露给领导看。最后你连一点辩驳的机会都没有。因为在那些人的刻意营造中,所有的人都对你产生了负面的评价。你觉得你自己很善良,很正派,很光明磊落。殊不知,当所有人对你怀有敌意的时候,你的善良成了心机深重,你的正派成了故作清高,你的光明磊落成了冥顽不化。中国话就是有这样的魅力,站在不同角度,咋说咋有理。

我有时候就在想,我为什么把那么多精力都放在了单位上。远离家乡的孤独,自小做事的认真,要做就做最好的要强,与他们相比丰富的人生经历让我不自觉给自己加码必须做到最好,这算不算一种清高,单位当时人员不多的现状,自觉挑起大任疯狂加班。越来越多的会议,越来越频繁的业务活动、支部活动,越来越重要的领导讲话稿……在历练中,我不断成长,我为我的成长感到自豪,也为自己锻炼的多种能力而感到高兴。但偶尔的工作空档期,为什么竟然会有莫名其妙的失落感。难道不知不觉中我已将自己打磨成了一个工作的机器?

妻子是一名审计人员,隔三差五地出差,只要一有审计任务,也是没早没晚地干。妻子很乐天派,有任务时好好干,没任务时就好好休息。有时候我就觉得妻子的心智实在太健全了。但有时候我又怀疑妻子是不是有点傻,因为我给她说的一些话她转眼就忘了。我们两个人的生活很平淡,闲暇时妻子除了和一些朋友逛街美容,晚上喜欢看电视剧,有段时间妻子特别喜欢看韩剧,哭得稀里哗啦的,看到这种情形,我就会说太假,这么幼稚的剧情你也看得进去,妻子就没好气地对我吼,不要你管,走开。

我和妻子的交流越来越少,好像大家对彼此都太了解,有时候她还没有说话,我已猜出她要说啥,有时候我还没张口,她已猜出我要说啥,没有神秘,没有期待,我想大多数生活了多年的夫妻是不是都是这样。

我们生活多久了?八年,好像也不算太长。但怎么好像过了一世呢。

人是不是越长大越孤单了?经常在忙碌一天回家途中,看街上华灯初上,就会特别老家。想家乡母亲做的可口的饭菜,想姐姐姐夫家开的羊肉馆,没事去蹭饭;想老爸自己制作的规整的旧棋盘,想一大家人其乐融融的笑语欢颜。但最近,我和家里人联系少了,每周的电话也越来越不想打,不是不想打,而是害怕父母听出我的苦闷而担心。乡里人对父母培养出了我这个研究生,并且在机关上班还是很羡慕的。虽然工资不高但相对稳定,虽然不在家乡但也少了很多牵绊,总之父母对于我们在这里的发展还是满意的。辞职,可以吗?以前和父母提起过辞职的想法,父母不同意,妻子也担心,他们说你做事不要太冲动,现在工作不好找。是的,就业现状我知道,我在网上投了一些简历,或者是因为年龄的关系还是因为什么,有回应的不多,偶尔的几次都赶上单位忙走不开。有时候我就在想,这是不是就是命中注定。但真的要认命吗?

“这几年他心情一直不好!也比较孤独……最近他分科室了,被边缘化。他觉得特别没面子……”巴拉巴拉妻子说了一堆,医生不住地点头,最后建议让我们去看中医。

中医是位上了年纪的人,我看不到他的长相和表情,但能感受到他的慈祥,他语气轻松地说没多大问题,先开一个月的药试试。

好吧。

这段时间不用上班。也挺好,一个瞎子去单位能有啥用,况现在我在单位也算是可有可无。工作内容已经被削割殆尽。从初来单位的委以重任,到后来的一直不给权力,只让干活,再到现在的其他科室兵肥马壮,我科室就我一人单打独斗,我这个科长真的好可怜,混得连一个科员都不如。

凭什么?说实在,对于他们的种种勾当,我不屑。心里憋闷时,会对朋友诉说,朋友说我太实在了,职场就是一个名利场,你坚持原则,侵犯了他们的利益,他们抱团排挤你,也很正常。我知道当初我的态度有待商榷,无论如何,他们一旦得势,势必找我算账。我后悔吗,不后悔,违背原则地讨喜还是为了所谓的和平违背自己的良心,我选择后者。所以,从这一点说,我没有什么好抱怨的。

好,现在介绍一下我的工作吧。我是一名基层公务员。提到公务员,大家的印象就是每天喝喝茶水、看看报纸。这样的刻板印象真是害人不浅。真正走进公务员队伍,你就会发现,哪有那么轻松。加班加点是常有的事。比干活更累的是不堪其扰的人际关系。公务员队伍升迁途径不多,僧多粥少,提拔谁不提拔谁成了很敏感的话题。机关工作,写材料是门苦差事,谁都不愿意干。在机关工作这么多年,我也观察到了一个现象,写材料的最辛苦,但也最不露脸,遇到服务领导的事,长于交际的人上了,他们天天围着领导转,自然领导对他们青睐有加。写材料的大多比较苦逼,没日没夜地写材料,写得不好挨骂,写得好,碰到升迁机会,领导又不愿放你走,觉得你走了,单位材料谁写。所以,和熟识的几位同为从事文字工作的朋友聊天,每次都是一杯杯地倒苦水。

其实从本性上来说,我是不喜欢机关工作的,当初之所以报考是因为没有办法的办法,妻子考到了这里,没有办法,为了爱情,同时也考虑到双方父母的催婚,当时年龄确实不小,该结婚生子安定下来了,于是舍弃南方的大城市来到了这个北方小城。谁知事与愿违,几年过去了,老婆、孩子、热炕头的愿望始终没有实现。

刚到这里时,我也是激情澎湃的,即便从本心上不喜欢这个工作,但既然从事了这个工作,我也想干出个人样出来。但后来发现,机关猫腻太多,和自己的本性难以吻合。我的处事原则就是尽力做事,琢磨人的心思,我做不来。但机关工作,好像琢磨人更重要一些。我不会琢磨人,所以总是吃亏,要不我怎么越混越差呢。除了有大工作任务,领导会想起我,其他时间我可有可无。有时候我也想,我太正直了,眼里容不下沙子,领导不重用我也很有道理,不知变通的我多少让领导会有一丝忌惮吧。

真正与他们对立是从单位的一次招聘开始,下属事业单位自主招考,实际上是“萝卜招聘”,那几个人搞了不少小动作,在圈内引起了一定的动静,但领导睁一只眼闭只眼。我心不爽!觉得对其他千辛万苦考试的考生来说太不公平。

那段时间我被市里抽调,于是眼不见心为静。听说,那段期间,那几个人结成利益共同体,领导在各种决定上对他们优厚有加,于是风气全变。我倏地发现,风气是一个多么微妙的东西,不经意间,翻手为云覆手为雨原来可以这样了无痕迹!

当一切尘埃落定,我发现我成了一个可悲的存在。那几个人真的很有心眼,当着领导的面,对我尊敬有加,主任长主任短的叫,眼睛笑得能眯成一条线,背转脸对我的工作安排视若无睹,不屑一顾,无限制拖延。我能发作吗?不能!因为我是一个孤立的存在,你以为领导会站在我这边,不可能。我耍小性子,情绪化等成了我最鲜明的标签,我不能生气不能动怒,一旦生气就是情绪化的表现!天那!谁能保证自己那么油盐不进。

那天看到一句话:“顺,不妄喜;逆,不惶馁;胸有惊雷而面如平湖者,可拜上将军!”好生佩服!

官场中人是隐忍的,其实不唯官场,职场中人都是隐忍的,职场中没有情意,只有利益,这是我最深刻的领悟,以前那么真心相待的人成了背后捅你一刀的人。寒心?这就是现实。不能抱怨任何一个人,否则只能证明你不成熟,什么都离不开客观情境,环境变了,情势变了,身份变了,一切就都会不一样。没必要抱怨。无谓抱怨只能证明自己的不成熟!

曾国藩说“打落牙齿和血吞”,谁的人生不是委屈撑大的。我忍!

以前看到他们的虚情假意感到不舒服,现在强迫自己风轻云淡。你能改变什么,你觉得面对不好的事情应该站出来坚决抵制,但毕竟个人力量有限,你坚持原则,动了别人的奶酪,别人群起而攻之也很正常。人为财死,鸟为食亡,人间世无非就是这样。第一次我感到人性的可悲。

因为没有孩子的关系,工作成了我的全部,但一个人手握得太紧,沙子就会漏走。我决定放手,工作不那么需要我,我就按不需要我的方式生活,我和妻子决定要一个孩子了。其实和亲戚朋友打招呼是两三年的事,现在抱养孩子也极不容易,身体健康的太难找。我们还想要正规手续,违法的事我们是坚决不干的。为此,我认真研究了收养法,以确保一切都合法规矩。当然这更增加了一份抱养的难度。

这次机会很好,姐打过电话来说一户人家已经有四个女孩了,这次还是女孩,准备送人。因为不想让老家人知道,也害怕见到孩子后会不舍,生下来就抱走,不错,于是姐姐开始与那户人家联络。他们答应出手续,和我们办理正规收养手续。老天有眼,终于打算给我以补偿了!我和妻子都很欣喜,就好像长久的干旱突然降了一场甘霖,就好比多年的努力沙漠戈壁终于结出了丰硕的果实。那几日,我好像浑身充满了力量,我看到天边充满云霞,内心盛开鲜花,蝴蝶翩翩起舞,满眼瓜果桃李,满鼻醉人清香,满耳鸟语欢唱。那天单位的一个活动,我出奇地精神倍增,我毫无芥蒂地参与、补台,看到领导愉快且诧异的眼神,我与领导对望一眼,眼神中有道歉,有冰释前嫌之感。

那一天我是充满希望的,那一天我是活力四射的,那一天我是活着的。我像打了满鸡血一样再一次绽放生命,久违的生之欣喜让我内心激荡不已。

第二天中午一点,在焦急等待中,姐发来图片,生了,看到宝贝的第一眼,我眼睛湿润了!好像多年的辛苦终于有所补偿,我内心充满感谢。感谢老天,感谢一切!

但很快,事情有了变数。那户人家不愿出手续了。如果不办正规手续,孩子我是不会抱得。我即便再想要孩子,一切违法不合规的事情我不干。于是谈崩了。姐姐直向我道歉说事没办好。我感谢姐姐姐夫,放弃自己生意不做,忙乎了这么多天给我帮忙跑东跑西。也感谢老妈奔赴几百里地去给我办这件事。他们的辛苦可想而知,一夜无眠等在医院,等待孩子降生。我劝慰姐姐老妈,没事没事,内心已五味杂陈。

我一向是一个后知后觉的人,回到家里,才体会到失去的痛苦。就像前两次试管的失败,虽然这个孩子和我毫无关系,但这十几天的牵挂我好像真的把她当成了自己的孩子。感性的我又自作多情地经受了一次失去孩子的痛苦。妻子用被子捂住头呜呜地哭,我内心一阵阵酸楚,用手抚着她的背,无语地劝慰。

我不知道生活的意义是什么。小时候父母说要好好学习,考上好的大学,大学毕业后找到好的工作,然后娶妻生子,就像所有童话的结局,他们幸福地生活在一起。但现实告诉我们,那个不是结局,而是开头。

近来我一直在思考好的标准是什么,好大学的标准是985,211,专业全国第一等,比较客观,好工作的标准是什么?工资高,待遇好?如果自己不喜欢怎么办?或者人文环境自己不适应怎么办?是追求旁人眼中的稳定,还是追求内心的喜欢?是满足家人的期待还是实现自我的价值?是低头于现实还是不管多苦多难都不忘自己的初心和理想?只此一项就有很多要思考清楚的东西,我的选择是什么?年轻时追求自我,喜欢飘荡,享受浪子的孤独与寂寞,狂浪与无畏,三十后屈从于现实,放弃自我,只为实现父母的期待。但我快乐吗?至于结婚生子更多变数。是找一个你爱得还是爱你的,当然你爱他(她)他(她)也爱你,最好。但现实中更多的是找一个你爱或者爱你,浪漫的爱情在此又一次成了客观的抉择。当然还有一种可能,找一个你不爱和她(他)也不爱你的,听上去很残酷,但这种情况也确实存在。黑格尔说过,一切存在即合理。不是吗?

再说说孩子,结婚生子好像是个很自然的话题,好像不用考虑,但此话题一下,也有好多变数。有些人天生不愿生孩子,他(她)们要么觉得生孩子麻烦,要么是受了什么刺激,不愿要孩子。有主动丁克的,有被动丁克的。上学时有同学就扬言自己不要孩子,说要孩子是多么一项耗费心力的工程,但毕业多年后发现他第一时间要了二胎。我和妻子都是特传统的人,从来没有过不要孩子的想法。我们都曾希望三十岁之前有孩子,但结果是我们都没有如愿。

人是一个好痛苦的存在。我没有表面上那么强大。说话走路我表现得自信满满,踌躇满志,但内心我越来越没有底气。我不知道我该怎么走下面的路。以前我自由自在,从来不考虑那么多,城市,工作,所有选择都是以自己喜欢为标准,但现在我越来越多地考虑现实。离开好吗?年龄大了,专业也丢得差不多了,重新回到原来的城市也已是物是人非。能否找到工作?重回去,就是面临两地分居。当初选择来这里不就是不想两地分居吗?妻子呢?虽然她一向乐天,但身在异乡融入不了的痛苦让她也倍受打击,来这里前她是多么自信的一个人,但现在呢?她也想离开,但她也越来越没有信心。经济学告诉我,沉没成本越高,放弃越难。

于是我们在不喜欢的城市干着不喜欢的工作,忍受着与周遭人的不能融入的隔阂,有时候我就在想,我们这样做,到底是为什么。

迷离之间做了一个梦,全家人外出游玩,下山途中,半山腰,一个硕大的老鼠挡住了全家人的去路,扛着一个小棍,一副很张狂的样子,让给它钱财。小侄女哭了,我不知为何如此顾虑重重,不敢越雷池一步。因为兜内没装多少钱,于是和他商量宽限宽限,但它就是不依。最后他让我回家取,其他人在这里等。走了十几米对家人不放心,我又返回来,不知为何,这次商量通了,他让家人和我一起回。于是我们一家人在前,硕鼠在后,挥着它的棍棒在后面跟着。情景很想像古代的押解犯人。硕鼠估计也体会到了这一点,更得意的样子,哼哼唧唧,一副小人嘴脸。

我突然感到气愤,更感到一种屈辱,我从路边捡起一块砖头扔过去,砸中了它,它开始骂骂咧咧,丝毫不知自己的可恶面容。我愤恨地走过去,脚踩在砖头上,我不想踩死它,但它越骂越难听,我一点点增加力度,最后它死了。我感到一阵轻松。生来怕鼠的我现实生活中没有杀掉过一只老鼠,见到它我会躲着走,到在梦中我杀了它,虽然有摆脱后的轻松,到也有心烦意乱的膈应。

醒来后我一直在想这个梦,人们常说,日有所思夜有所梦。那个耀武扬威的力量是什么呢?所谓的束缚是不是正像那只硕鼠,只是一个虚张声势的存在呢。其实它不过是一个幻象,一个我臆断存在的表象罢了。说到底,什么是表象,什么是本质,什么是成功,什么是失败,我感觉好像界限越来越模糊,也好像越来越清晰。

我摸索着打开床头柜,抽屉里有我近十年的日记,我在最上面的那个日记本里找到了一张折叠的纸,那是我的辞职信。落款日期我清晰地记的是2017年3月15日,是在我们单位举办那场大型活动之后,我清楚记得当时我失控了,在一切准备停当、会议召开的空档,我躲在会场角落写了这封信。信的内容我还清晰记得:弹指一挥五六年,忙忙碌碌不得闲。自小便知性格散,不爱官来不爱钱。只因父母管教严,为人做事诚为先。体制生活“规矩”多,性情不合委实烦。善意恶意多纠葛,多情总被无情牵。最怕夜深孤语时,半世沧桑几倒悬。世人尽道不惑乐,我至不惑惑愈繁。也知世路最艰辛,忍耐才是上上签。心上恒悬一把刀,于己委实难承担。唯有请辞归本心,来路顺逆由他便。

时间真的是把杀猪刀啊,不知不觉两年已经过去了。

我拿着它,内心五味杂陈。其实别人谁都不曾亏欠于我,最根本的原因是我把自己放逐了。我不知道自己想要什么,怀着一份对自己的不满生硬地将自己与世界之间划上一条鸿沟,之后冷冷地看着周遭所谓纷乱的世界。泪,开始滚落,像决堤的水。表象是什么?表象与本质之间有何区别?我哭着,内心却逐渐升发一种欢喜。

渐渐地,我看到了一束光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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