砰砰砰砰砰,一阵急切的敲门声打破了山村的宁静:“徐老三媳妇跑了!快点起来去追!”见屋里的灯亮了,敲门者转身又匆匆跑去另一个院子里去喊人了。
“徐老三媳妇跑了”的声音由近及远,不一会儿整个村子就完全醒了过来。
东方晨霞染红了山头,小村庄在早春的晨曦中打了一个大哈欠,懒洋洋而不耐烦,还有一丝厌恶。一只斜穿过院子上空的乌鸦呱的一声尖叫划破晨幕,像村庄发出的一声怒骂——
“这个贱货!”
徐老大媳妇春花躺在炕上狠狠地骂道。
“早就知道这个贱货会来这一出,没想到这么等不及。这老三刚走几天!”春花看着徐老大在拧着眉头找衣服,也赶紧起来了。
“得去市里车站截人。给我找件干净的衣服,这一身的油腻你也不知道洗洗,天天抱着个手机,看哪天我给你砸了!”徐老大恶狠狠地说。
春花胸口一紧,赶紧翻箱倒柜去给男人找衣服。她对这个男人还是有几分惧怕的。
缘起
太阳挂上了东边的天空,山头的红晕渐渐退去,家家户户的房顶上升起了袅袅炊烟。
这个东北小山村,离山远,离河近,是方圆百里内仅有的一马平川的好地界,早些年,周围村的女人都愿意嫁到这里来。
现在,国家免费把柏油路修道了家门口,不愁衣食的村里人开始走出去。这里再好也是个农村,土里刨食的日子过了几辈子,再都不想摸那黑黝黝的锄把了。
男人进城打工,女人还得在家照顾老小,收拾田地。
城市和农村之间无形的门打开了,村子里的人呼啦啦地顺着柏油路走向城市,城市里好的坏的腥的臭的也一股脑儿都涌进这个小村庄。比如,手机、互联网、网购、网聊……
对!徐老三家这事就出在网聊上!
徐老三外出打工回来给媳妇高梅买了一部手机,现在城里人都喜欢用手机上网购物,聊天,还可以视频,连电话费都省了。
高梅拿到手机很兴奋,几天的时间,初中毕业的她也能把手机玩得很熟练了。当然最主要的是聊天功能。
多么神奇,拿起手机摇一摇,就能连接上天南地北同时在摇手机的人。
没有早一分,没有晚一秒,两个人从未谋面,不知彼此,但都在同一时刻拿起手机,甚至用同一个姿势摇起手机,然后就彼此相识、相知,甚至相爱。
这就是缘分啊!高梅痴痴地想。
如潘多拉魔盒一般,高梅的缘分纷至沓来,北到大兴安岭,南到热带海角,西到沙漠戈壁,东到大海之滨,她见识了不同地域的男人,听到了不同口音的体贴知心、甜言蜜语。高梅的心像被激流荡起的浪花,一浪高过一浪,一波急于一波。
高梅的情欲逆流成河,冲没了田地,冲没了房屋,冲没了儿女的一次三餐……高梅的世界里只剩下网络里的男人。
百里以内的男人,高梅见了五个;百里之外没出省的男人,高梅见了三个;省外的男人,高梅见了一个。就是这个外省的男人,牢牢地抓住了高梅的心,让她再也看不上其他男人了,更别提老实巴交的徐老三。
徐老三常年在外打工,一年就春节回来一趟,目的是送钱,虽然现在网络支付很普遍,但徐老三喜欢看到实实在在的现金,这样才有真正拥有这些钱的感觉。
春节过后徐老三就走了。高梅终于解放了。
追杀
一辆农用三轮车风驰电掣般咆哮着冲过村口的小桥,奔上了去往市里的柏油路,路两旁成排的白杨光秃秃、直挺挺的站着,好像帝陵里路两旁的石狮子守护着亡灵。
敞篷车厢里黑压压的挤满了缩着脖子的黝黑面孔——追杀大军。
风很大,早春的北方冷起来比冬天还厉害,一张张被风吹得皱巴巴的面孔毫无表情,像冰柱上贴了一张人皮,皮肉拧巴,情绪遁形。有几张脸上还淌下了两道清亮亮的小溪,或是被北风吹下的眼泪,或是被寒冷冻落的鼻涕。
“前面停一下,放水!”有人喊到。
在一处背风的路湾处,三轮车停了下来,车厢里的人纷纷跳下车来,走近路旁的大树,面朝田野,一字排开,屈膝落肩,像等待死刑枪响的杀人犯。
三轮车一鼓作气开到了市里,兵分两路,一路去长途汽车站,一路去火车站。
徐老大带着一个本家侄子去了火车站,从站前广场开始,边寻找边拿着照片一个人一个人地问:“看见这个人了吗?”一直问到了候车厅。
打工大军早已在工地上各就各位,候车厅里人不多,稀稀拉拉的几个人,一眼就望完了。
徐老大开始挨个人问过去:“看到这个人了吗?看到这个人了吗?”
一个干净利落的男人看他在找人,主动走上前去:“你找啥人?”
徐老大把高梅的照片递过去:“就是这个人,我弟媳妇,跟男人跑了。”
“我看看。”那个男人听完徐老大的话脸颊一抖,看完照片递还给徐老大,问:“大哥姓什么呀?”
“我姓徐。”徐老大话音未落,只见那个男人面目狰狞起来,说时迟,那时快,那个男人挥刀侧身一带,徐老大的血从脖子喷涌而出,捂都捂不住。旁人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徐老大已经应声倒地。等人们反应过来,徐老大的血都快流干了。
徐老大死了。到死都不知道为什么。
据说,杀人者是一个间歇式精神病人,因为老婆年前跟网恋情人跑了,所以他恨所有私奔的女人;因为他老婆姓徐,所以他要杀光所有姓徐的人。
三轮车没有拉回高梅,却拉着徐老大的尸体回来了。
徐老三
徐老三一大早就接到了家里的电话,说老婆跑了,老实巴交的徐老三知道现在回去也于事无补,倒不如先把活干完,把钱拿到手。于是,任由家里翻了天,他还是去上工了。
坐着升降机到达二十米的高空,徐老三在钢筋架上贴墙砖。虽然不想回家,媳妇跑了,心里还是有些愤懑。想着家里还有两个不满十岁的孩子,父母不在身边,跟着一个腿瘸爷爷,一个眼瞎的奶奶,受着村里人的嘲笑和白眼,境况可想而知。
媳妇可以再找,虽然并不容易,但是两个孩子可是血浓于水啊。
想着徐老三眼睛就有点湿润了。再返回去拿瓷砖的时候,抬起胳膊想擦下眼睛,手里的砖一下子没拿稳,再伸手去接时,一脚踩偏,整个人就如落叶般飘了下去……
徐老三年躺在地上,一根钢筋扎透他的胸脯,穿过他身体的钢筋尖顶上挂着一片带着血迹的衣服碎片,在冷风中轻轻飘荡,血腥气弥漫开来。
工友们围了过来,看着徐老三,不敢靠近,也不能离去,说不出话,就那么静静地看着,也像被钢筋钉住了一般。
徐老三的生命定格在了那个画面里,只是没人看到他眼角有滴泪水滑落下,跌进土里,溅起一缕飞尘,那么低,那么小,那么无能为力,最后归于尘土。
高梅
在三轮车还没到达市里的时候,高梅和那个陕西男人就已经上了离开市区的高速了。他们是开车走的。即使并驾齐驱,拿农用三轮跟小轿车比,就像徐老三和这个儒雅有情的陕西男人在高梅心里的位置一样,根本没有可比性。
高梅娇小妩媚,即使在农村风吹日晒,三十出头的高梅还是别有一番韵味的。所以,陕西男人一看到高梅发过来的照片,就心肝宝贝的叫个不停,一言不合就发大红包。
虽然高梅开始对收取红包还有点迟疑,但随着聊天的深入,感情的加深,收起钱来也痛快极了。高梅有了钱,给钱自己买更多好看的衣服,更贵的化妆品,进城的次数也多了起来。甚至有一次还跑到市里跟那个男人见了面,如情侣般住了一段时间。
高梅不管那个男人的身世背景,她对这个复杂世界还缺乏分辨力,从简单的村庄走进五光十色的城市,除了对新事物的欣喜,高梅还深深沉寂在从未体验过的爱情里。
上次见面分开后,高梅再也无法忍受生活在闭塞的小村庄里了。她要逃离,要过一种网聊前从未设想过的新生活。
这次出走,就是诀别。为了新生活,高梅狠心舍弃了过去的一切。
尾声
同年深冬,村支书接到派出所的电话,询问高梅的相关信息,说在广州的一个出租屋里发现一具无头女尸,在她身上发现一张身份证,上面的地址是这个村的,所以要确认一下。
确认了。就是高梅。
有人说,高梅做了小姐,因为嫖资纠纷被人杀害,身首异处。
有人说,高梅染上毒瘾,因为跟瘾君子争夺最后一份毒品大打出手,最后被杀。
有人说,那个陕西男人玩腻了她,便把她带到广州让她卖淫还债——那个山西男人曾在她身上花的那些钱的债。
……
高梅死了。死于离家千里之外的广州,终年32岁。
因为她,徐家死了两个儿子,两个家庭家破人亡,妻离子散。这种女人即使死了徐家也不会让她进入祖坟的。最后,高家领了骨灰悄悄找个荒地草草埋掉了。
黄土一抔,隔绝了阴阳。那个对爱情、对外面的世界充满了无限憧憬的女子,即使抛家弃子,不要爹娘,也要去过一种全新的生活。可是她只看到了美好的鲜花,却没有看到花枝后面伺机而动的毒蛇。
在村里,她被骂为毒妇,而在村外,她更像一只涉世未深的小白鼠。毒妇也好,小白鼠也罢,再次枯草吐绿的时候,谁还会记得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