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拉斯维加斯的“奇迹少女”

“女士们,先生们,这里是新拉斯维加斯,您看到的是‘完全破坏’的现场直播……”

办公桌中央的全息投影还没有闪出节目的标志,查理已经不耐烦的将音量调小了。也许是心理作用,他觉得今天的开场白听起来尤其的烂俗。但他终究没有完全关闭声音,这让周围的壁纸型音箱仍然保持着工作状态,嗡嗡的一直响着,不时还会传出一两句主持人比较清晰的话来。

“完全破坏”。毫无疑问,这是公司所有娱乐项目中查理最喜欢的。不仅仅因为这是他的创意,更主要的是它有着其他项目所无法比拟的观赏性。不过,今天他并没有心情欣赏节目。

查理在桌子上挥了挥手,正在播放的精彩回放便仿佛被他拍扁一样,矮了下去,露出桌子对面沙发上的黑衣男人来。

他是国际博弈审查组织的特派,正是他的到来让查理格外的心烦意乱。不过查理对审查并不在意。在他看来,这种审查,只是一起看看比赛,或者请特派吃吃饭也就罢了。查理的不安是出于要和特派共处一室的尴尬。

特派留着低垂到胸口的长胡子,可说出话来却奶声奶气得仿佛一个二十岁不到的小孩。查理初见他时,他的下巴上还有一丝的卑微,但亮出证件后他的胡子也渐渐生硬了起来。

查理多少明白一些特派为何如此自信。毕竟如果不是查理,换作是其他赌场的老板,对待特派可要格外小心。因为被“组织”审查出违规的暗箱操作就等于是宣布了赌场的不合法。在合法赌场仅允许出现在新拉斯维加斯的今天,任何一个负面报道都会将博弈企业的前途断送。不过“组织”虽然挂着“国际”的名头,说到底也只是联合国承认的民间审查机构——以审查赌场合法性为生的组织。对于像查理这样的赌场大亨,“组织”其实更像他养的一条宠物。

出于好意,查理抽出一支雪茄,在手中晃了两下扔向特派。这“扔”的动作是查理习惯了的,雪茄在半空中像扔出去的狗食。沙发上的人似乎察觉到了这种微妙的气氛,于是没有接,只任凭雪茄打在沙发扶手上,掉落地面。

查理有些窘,他后悔自己的傲慢。但他的态度不是一天之内养成的,突然想改终究很难,即使对面是他名义上最大的敌人。

他轻咳一声,若无其事的问道:“今天是第四天吧?”

“对,还有两天。”特派冷漠的答道。

他们说的是审查的时间。这也是这几日查理问得最多的问题,次数之频,甚至查理都觉得烦了。不过也不能怪查理,平日里这样的审查都是交给秘书打理的。作为新拉斯维加斯最大的地主,他的高傲让他已经近十年没和陌生人打过交道了。但这一次,文件指定要查理陪着特派审查,而这个特派态度又如此冷漠,这让查理头疼不已。

好在不用一直想着怎样和特派聊天,在他们的中间,节目正悄悄上演……

一辆六轮装甲车在砂石跑道上奔驰着。在它的车顶,一名十八九岁的少女正同装甲车上的三只机械臂周旋着。少女毫不费力的在飞舞的机械臂间跳跃,偶尔还做出几个漂亮的转身动作。不过她的动作也并非一直这样流畅。这不,在机械臂的快速连续旋转中,少女因为起跳时腿部弯曲不充分导致起跳高度不足,她的裤脚被机械臂突起的钢片刮到,她于是便这样倒吊在车上打着晃。

这是上场比赛的精彩回顾。如果没有少女,这几乎便是原汁原味的“完全破坏”了。一款纯粹的机器人暴力障碍越野赛。这是查理的得意之作,卖点自然除了有要求在限制时间内抵达目的地的紧迫感,还有对手之间硬碰硬的较量。

只是现在却多出了一个人类,这算什么?查理看着屏幕上的装甲车皱着眉头。如果挂着的不是人类,而是机器人,装甲车完全可以用装在第二只手臂上的电锯横扫过去,或者将第三只手臂上的电钻刺过去。可就因为是人,装甲车没这么做,只是有气无力的胡乱挥舞着,想凭借离心力甩掉少女。比赛已经不是对抗赛了,参赛者都怕因女孩死掉而被控谋杀罪。

而且,接下来的镜头就更讽刺了。当行驶过一片针刺地带时,装甲车竟然为了防止少女掉落而格外的小心起来。

“现在媒体们都叫她‘奇迹少女’。不知道今天她的赔率会是多少?”特派突然在桌子的另一端幽幽的说道。他的脸在投影光的闪耀下时隐时现。他低着头,眉骨高高的遮挡了光线,只显出两个黑黑的眼窝。

查理奇怪几天以来一直寡言的特派竟变得话多起来,而且话题还是这个“奇迹少女”。他迟疑了一会说道:“难道特派先生也押了她?”

特派似乎有些慌张,摇了摇手道:“不要这样说,这不过是我的一点好奇罢了。而且我们公务人员有规定,是不许参加赌博的。”

查理用细微的鼻音哼了一声。你不说又没人知道,查理心想,她会赢,现在谁又不是这样想的呢?但这个女孩可不是什么“奇迹少女”。她只是个投机取巧的家伙,依靠搭乘其他参赛选手取胜,钻规则的空子。她几乎毁去了比赛原有的观赏性,“完全破坏”根本就不是人类可以参加的比赛嘛。而且“奇迹少女”这个拉风的外号,又是外界给予的,这显然就是她利用媒体所做出的炒作。现在的人,为了金钱名利什么事情都做得出。不过托她的福,一直只被少数人关注的比赛最近也成了报道的焦点。这让购买收视权的人增加了不少,自己也算是受益者。毕竟开赌场,越刺激便越能吸引赌徒们的注意力。只是,万一她真的获得了最后的胜利,这个赛季公司的损失又将是一笔巨大的数目。况且——查理看了看门口那个“不速之客”——这次要求与过去不同的审查应该也是托“奇迹少女”的福吧?“组织”会不会是在怀疑“奇迹少女”也是查理公司的自我炒作?

“哦,终于出现了,今天的条件。”特派显然还是在比赛上押了钱,他兴奋的打断查理正在培养中的对“奇迹少女”的怨恨。

条件,就是赛手们对赛场的要求,这也是查理得意的地方。正因为条件的存在,“完全破坏”被称为绝不重复的比赛。沙漠,湖泊,森林……只要选手说出来,它便可以办到。而且只需半个小时,占地一百平方公里的比赛场地便会搭建出赛手们所要求的场景。

让每个选手都可以选择对自己有利的条件,但又不会让观众感到乏味,同时又能让人会对比赛的预测跃跃欲试,激起观众的赌性,这就是查理的目的。

而能做到这些,也多亏了近些年发展的可回收利用的复合建筑材料。这些神奇的东西不仅可以仿造树木,钢铁,还可以循环使用。但以往这些材料都只用在城市的建设上,只有查理想到用它来建造多变的比赛场地。虽然这个想法花费了查理大量钱财,可当新的比赛场地从地底熔炉一样的巨大塑造车间缓缓升起时,当所有的观众都发出赞叹的声音时,查理知道,花多少钱都是值得的。

当然,查理对于“完全破坏”的创意还不只如此。他还提供给观看者自由选取观看角度的权力,甚至可以亲自以模拟参赛者的方式自己和比赛选手参加闯关。每个观众如身临其境般的观看,这让每个人观看到的节目都或多或少有些不同,这也是“完全破坏”被称作绝不重复的比赛的原因。而且这样又增加了与观众的互动。这充满娱乐性和竞技性的设定让很多不参与赌博的人也购买了“完全破坏”的收视权。

“怎么不升反降,变成二十了?”特派看着节目里打出的新赔率不禁抱怨道。那是一种酸溜溜的声音,这让查理觉得特派平日里那种奶声奶气的说话方式是装出来的。

查理笑了笑,在他眼中,特派还是显得嫩了些。他清了清嗓子准备给他上一课,讲一些关于这场比赛的猫腻。他道:“你没有从她最开始的比赛开始看吧?你知道那个少女是怎么进入比赛的么?”

特派摇了摇头。

“是用炒作。”查理恨恨的说道,“她是靠媒体干涉才进入的。你不觉得奇怪么?比赛的要求可是加入的选手都使用机器人参赛的啊……”

特派没有回答,但他向前倾着身体,好像生怕漏听什么东西似的。

“你看到那个少女背后的背包了么?”

特派点了点头。

“那里面有个玩具机器人,她就是靠这个骗小孩的玩具,打了规则的擦边球。”

“原来这样也可以参加比赛啊?”特派恍然大悟道。

查理哼了一声,说道:“你管这叫比赛?我这是妥协。不,我是被要挟必须让她参加比赛的。”

“什么?”特派一脸的惊讶,“她竟然能让您这样的大老板妥协?”

查理望着特派那一脸的无知,突然想,他既然是和政府有关系的人,也许知道些内幕。于是他不慌不忙的摸着下巴笑着问道:“说说吧,你对那个少女了解多少?”

“我只是在新闻上看到的,说她叫泰雅,要赚钱为母亲治病。”

查理无力的哼了一声,这多少掺了许多失望在里面。他们一起看了几场比赛,但因为不怎么说话,他还认为特派一定是个城府很深的人。结果,他竟和那些经常出入娱乐版头条的官员一样无知。

“不要被媒体误导了。我总结这家伙就两个字,”查理故作神秘的伸出两根手指,“炒作。你不要被她的蓝眼睛白皮肤还有善良的言词欺骗了,那都是她的伪装。告诉你些对外保密的事,他是来自印度的体操选手。几年前退役了。但不管是在国外,还是在他们国内,她的名字都很快便被遗忘,不然你看外面报道了这么久,为什么现在还没人站出来说出她的过去……”

查理顿了一顿,斜着眼睛等特派继续往下问。他喜欢用这种方法来显示自己吸引力。特派果然是官场上来的,最会察言观色,立刻便往下问去。查理听到询问,这才得意洋洋的继续说。

“她不知从哪儿听来了这的比赛,竟跑来报了名。我们本来是不准的,可当我们拒绝她之后,媒体就开始大肆宣传她了。说她这是要为母亲治病而冒死参加比赛的,说我们这是干涉她比赛的权力。你看这少女还是颇有几分姿色的,想必只是单纯的要用这种方法出名罢了。她撒个谎,借我们做个跳板,等知名度上升,再改行做其他的事情。只是没想到被媒体这样一吵,事情闹大了。事件升级到群众责备我们干涉人身自由上去了,我们不得不破例允许她参加。”

“那些媒体也太无耻了。女子体操本来运动周期就短,大把青春都浪费训练上,退役又没出名,又没有良好的社保。好不容易找个借口炒作一下,又被逼到死路……”特派似乎有些激动,身体更前倾了,但他很快发现有些失态,补救的说道:“你不要见怪。我真觉得她太可怜了,毕竟我有一个和她年纪相仿的女儿。不过既然能到第五场比赛,她应该还是很厉害的。”

“厉害?”查理笑了,他突然想送特派一句成语——“言多必失”。这短短几句话,特派的官威已荡然无存。“她要是真厉害,早就在奥运会上拿金牌了,就不必靠炒作出名,更不会因为舆论而被迫参加比赛了。而且,她支撑到现在只是侥幸罢了。今天的这场比赛她一定会体会到自己和机器之间的差距,主动弃权退出比赛的。”

“哦?莫非您有什么办法?”特派仰起头,这让他的眼睛从高高的眉骨阴影里露了出来。调查赌场对比赛的不正当干预,这可是他来这里的首要目的。

看到特派眼窝中闪现的寒光,查理心说不好,这送给特派的四字成语几乎又还给了自己。他立刻道:“到底押了多少啊?这么紧张。不过你放心,我不会动什么手脚的。我的‘完全破坏’是靠参赛者的减少让场地优势越来越有针对性,以此来提高难度的。我举个例子,如果只剩下两个选手,机器人将条件设置成平原,那即使她再‘奇迹’也不会跑过汽车的。”

特派听了查理的话似乎放了心,又回到原来的姿势,将一双眼睛藏回黑洞洞的眼窝里了。可杀气显然破坏了刚才的气氛,他圆场道:“您又开玩笑了,我们可是有规定的。不过话说,她还真可怜,宣传了这么长时间都没人募捐。对了,听说她母亲生的病只是白血病呢,也不是什么会死人的病,而且也不知是真的还是假的。”

“要怪,只能怪她自己。在这个‘炒作’过剩的年代已经没人相信她说的话了。而且,病……”查理看了看桌子上孤零零摆放的相框,狠狠的说,“不管什么病,有些病还是必须要死人的。”

那是一个极其普通的相框,但并不是现在普通家庭里摆放的可以存储多张照片的电子相框。陈旧的镜框仿佛是上个世纪的产物,和办公室的任何物品都不搭。特派看不到镜框里的照片,但推测那对于查理应该是一个非常重要的人。只是查理并没有因为看到照片而产生一丝温暖。他反而更憎恨那个少女,因为那个少女让她想到了许多往事。

不过,过了今天就好了,查理想。因为他已经吩咐下去,要偷偷的将场地的难度提升。他要让所谓的“奇迹”消失,让那些该死的炒作见鬼去,他要让泰雅知道在他身上揩油是不可能的。

就在这时房间的四壁嗡嗡的响起了主持人的吼声,比赛开始了。

“……现在出场的是选手是‘复制人’‘琼’。他的走的还是人形风,这一次他甚至还给机器人加入了表情。琼对场地提出的条件是‘裂隙’!紧接着出场的选手是‘野兽’‘比斯’。如果我不说明想必新来的观众一定会以为这是条活生生的八爪鳄鱼吧。不过很遗憾,这真的是机器人。比斯提出的条件是‘水’!接下来出场的是‘战车’‘坦克’。这辆防弹装甲车的六只活动车轮号称可以驶过任何复杂地形,它的三只机械臂更是无坚不摧。坦克提出的条件是‘直线’。哦,看来有点小状况。上一届的冠军‘爬行者’‘龙’似乎对坦克的抢先出场有些不满。不过没关系,我们场下结仇可以到场上去报嘛!‘爬行者’这看起来像是巨大的潮虫外型……呃……应选手‘龙’的强烈抗议,更正一下,‘爬行者’是‘消失在远古的三叶虫造型’。但不得不说,造型还是很雷人嘛!龙的条件是‘迷宫’。那么最后出场的选手就是我们这次大赛唯一一个将机器操作者带入比赛现场,同时也是拥有最高人气的‘奇迹少女’——泰雅!她操纵的机器人是‘妈妈的爱’——虽然我们几乎没有见过这台传说中的机器人……她提出的条件仍然是‘人类极限’!……好了,现在有请我们的选手走到场地起点等待!”

选手们像拳击手上场一样陆续从休息室里走了出来,在一个标着“起点”的地方一字排开。大地顷刻从脚下裂开,新建的场地由地底缓缓的升了上来,而原来覆盖地表的地面则像收拢的百叶窗,层层叠叠的堆在两边。这就是新的场地,查理下达命令一定要将难度提升到让泰雅退出的场地。

从选手的角度看过去,场地是一片水深至少十米的水池。但仔细的再看,就会发现在水面之下还有一块块圆柱形可以落脚的玻璃石柱。那玻璃石柱如水一般透明,不仔细看几乎无法将它和周围的水色分辨。两个圆柱形石柱之间是等距的缝隙,距离大概有两米,是人类可以跳过的。不过,这并不是全部,在水面和水下其实还杂乱的横隔着又厚又高的有机玻璃。这些玻璃隐隐将五十平方公里的水池分割成了一个巨大迷宫。这便是集合了“裂隙”、“水”、“直线”、“迷宫”、“人类极限”要求的场地。

泰雅和“复制人”选择了跳石板的路线,其他三位选手则一同跳入水中。这比赛似乎对于泰雅是轻松的,她轻快的向前跳着,很快便超越了一同起跑的“复制人”。但跳得没多久,泰雅便累了,蹲在石面上休息。而“复制人”这时则用稳定的速度超越了她,它甚至在路过泰雅的时候摆了一个轻松的笑脸。泰雅看着它远去的身影,不服输的又站了起来向前跳着。可人类总不能一直这样的跳,渐渐的,泰雅的腿便乏了,只能以立定跳远的形式向前一步一步地蹦。

看着泰雅笨拙而又认真的做着立定跳远,查理偷偷的笑了。蹦不到一半路程,泰雅就会虚脱,这场比赛一定会将她淘汰掉。查理高兴之余,得意的看了看坐在门口的特派。特派似乎押了很多钱,非常不安。查理想,虽然输钱是你自己的事,但终究也有我的一份责任,不如让我再教你一些事吧。他于是说道:“我再告诉你一个秘密吧。你别看参赛的选手看起来都有些破烂,实际上他们都代表着不同的国家。”

“哦?此话怎讲?”特派好奇的问道,但表情中的不安还挂在脸上。

查理暗笑,博弈审查组织看来只是进行例行检查的,如果有其他目的,这些内部消息一定早就告诉他了。

“这些选手打的都是赤裸裸的科技牌,这些高过一般水准的科技是个人无法办到的。虽然比赛选手的资料都是匿名的,但是我可以明确告诉你,‘复制人’是来自日本,‘爬行者’来自中国,‘战车’来自俄罗斯,而‘野兽’则是来自美国。从科技的水平上看,你就可以看出各个国家对这项比赛的重视程度了。我认为,我的比赛已经演变成国家与国家之间科技的较量了。这就像一个科技的世界杯。”

“可俄罗斯的科技应该没那么差吧?”特派似乎一心关注在比赛上,对查理的论调并不表示迎合,仿佛没经过大脑便反驳了他的话。毕竟没有国家高调宣称过参加了这种比赛,而且比试科技的方法有许多种。实在不行,不是还有军事演习么。

查理有些生气,于是便不再说,两人就这样看着节目。在他印象里,那“战车”的实力并不只有那些。但这都要怪泰雅,“战车”拼的是硬碰硬的厮杀。可泰雅却总找机会赖在“战车”身上,让它无法发挥,“战车”又对泰雅无法下死手。虽然比赛前,泰雅签了意外死亡的免责声明,可一向较真的媒体定然不会放过谋杀泰雅的凶手。杀人犯法,这在哪个国家都是通用的准则。

泰雅此刻跳入了一个死胡同,她的前方被厚厚的透明墙壁挡住了。她无奈的坐在石板上休息。

查理看着走投无路的泰雅满意的将头靠在椅背上。他舒服的将头左右滚动了两下,随着轻微的机械声响,椅子被调整到了休息模式,椅背生起屏蔽噪音的罩子,将查理笼在其中。“奇迹少女”,抓紧时间认输吧,查理这样想着。他将椅子转向窗户,毫不在意的望向外面。比赛对他已然并不重要了。

外面的天雾蒙蒙的,依稀能看到黑色的天空。如果是早几十年,这样的天色也许意味着要下雨。不过现在市中心的天总是这个颜色,不看预报谁也不知道未来会怎样。

查理讨厌阴天,一看到雾霾中这些聚在一起黑色,他的身上就像抹了什么脏东西般的不舒服。

特派押了多少钱呢?查理想。五万?十万?哼,终究只是小数目罢了。他回头想看看特派那六神无主的样子,顺便再逗他一番。可回过头,一直端坐着的特派竟激动得站了起来。

发生了什么?查理望向屏幕。刚才还蹲在石柱上的泰雅正在水中游泳,难道她想游过去么?他刚这样想,镜头中的泰雅便潜入了水中,仿佛是对查理的一种回答。

查理将视频立即调整到水中的镜头,结果发现原来是同样走入死胡同的“战车”正在水下破坏玻璃挡板。“战车”用电钻、电锯狂野的破坏着水下的“墙壁”,而泰雅则在水面等待。待时间差不多了,便潜下来尾随“战车”一起前进。

“可恶的俄国佬儿。”查理咒骂道。

与查理态度相反的是特派脸上的笑容,特派道:“看来泰雅又一次找到了好搭档。”

查理的脸上充满了厌恶,但那厌恶很快便散去了。他将选择画面的虚拟遥控器转给了特派。他没有说话,转身又望向了窗外。人类终究是人类,他仰头望着从窗户中反射的比赛画面想,你又不是游泳健将,这样水上水下来回折腾,最终你还是受不了的。查理这样想着,放心的闭目养起了神。

不过,就在他闭上眼睛的时候,比赛有了新的转机。在“战车”切割有机玻璃时,慢悠悠的游来了“爬行者”。“爬行者”那三叶虫般的躯干在水中似乎变大了不少。原本只有十几厘米厚、一米长短的身体暴涨到一米厚、两米长。而让他体型变大的部分是体节之间被拉伸后填充了空气的地方。它每一节靠近腹部的地方又伸出许多触手来,那些像线一样的触手原本都收在壳内,现在都在水中挥舞着。“爬行者”于是就这样慢悠悠的前进,好象一只铁头章鱼。

专注于切割的“战车”并没有看到“爬行者”的靠近,但“爬行者”却注意到了“战车”创造的捷径。它也想抄近路。但就在“爬行者”爬进破坏后形成的洞口时,“战车”转动的机械臂不小心刮到了“爬行者”的触手。“爬行者”本能的将触手收缩起来进行躲避,可那触手偏偏又卡在了“战车”机械臂的关节中。于是这样一缩,“爬行者”反而扑向了“战车”。“战车”以为是战斗,便做了一个错误的决定,它将带有电钻的手臂向“爬行者”的头顶伸去。哪知“爬行者”轻巧的将触手在“战车”车顶一弹便躲开了这一击。接着又一收,它便再次贴回“战车”的车身。它的触手瞬间伸长,将“战车”整个罩住。“战车”此刻一动也不动,似乎是在求饶,又似乎是预见了自己的死期,放弃了抵抗。但“爬行者”并没有饶恕它,而是将那些触手用最快的速度再次收了回来。触手的锯齿棱角在收回触手时像电锯一样在“战车”身上划过,瞬间便将“战车”大卸八块。

泰雅此时刚好潜下水来。她目睹了一切,可她并没有露出一丝惊恐的表情,她果断的抓住“爬行者”的躯干,决定抱着它继续前进。

这一切查理都没见到。而当查理发现“战车”退出了比赛,“爬行者”则“背负”起泰雅前进重任时,泰雅已经非常接近终点了。此刻,“复制人”还固执着在远处继续做着蛙跳,“野兽”则早已抵达了终点。

“发生了什么?”查理从椅子中站起,吃惊的问道。

“显然,‘奇迹少女’又找到了一个搭档。”特派阴沉的回答,并且慢慢踱到了查理身边,似乎想近距离的观看“奇迹”。

该死,查理心里咒骂着。不管发生了什么,“爬行者”显然无意伤害泰雅。它将泰雅抬出水面,利用水下的岩石,只靠触手的伸缩向着终点前进。因为泰雅,“爬行者”改变了从水中快速前进的本意。

随着解说员对赛程的播报,笑容很快又攀上了查理的脸。“爬行者”停下了,在离终点只有二百米的距离。这一片水域没有落脚的岩石,取而代之的是覆盖整个水面的玻璃。玻璃高出水面十米,沉入水面的部分也足有一米,玻璃形成了一堵屏障,选手只能从水下潜过去。但这并不是泰雅可以做到的事。此刻的泰雅已经累得不成样子。跳远、反复的潜水以及最后抓着“爬行者”的前进方式似乎已经消耗了她所有的体力,她半闭着眼睛抱着“爬行者”。“爬行者”用触手轻轻推着泰雅,似乎说“不要再坚持了,认输吧”。但泰雅却牢牢的依然抓着“爬行者”不放,那双手已经被“爬行者”的外壳边缘割伤多处,在“爬行者”的外壳上渗着鲜血。

“应该是累昏过去了吧?”查理道。人类可以潜多久,十分钟?十五分钟?可那要经过训练才可以达到,这最后一段行程虽说早已不是人类潜泳的最远记录,但普通人仍很难通过,更何况是体力透支的泰雅。现在这种状况,如果不是累得昏了过去,正常人又怎么会不举手弃权呢?而一旦她昏了,就可以取消她的比赛资格了。

特派没有说话,他正专注的看着泰雅。泰雅没有昏过去,她向“爬行者”点着头,好像说“我准备好了,我们向终点出发吧”。

这可不是查理想得到的结果。到了这种生死关头,只有疯子才会继续逞能。查理不禁想,通过炒作,她现在已经成了名人,难道她还想得到那一千万的奖金不成?可不管查理怎样想,“爬行者”已经带着泰雅下了水。

“她会死的,”查理这样念着。他说完这句话便注意到身边的特派已经冒了一头的冷汗。

水下的镜头拍摄出幽蓝的画面,一个少女抱着“水母”样的机器人慢慢的向前划动着。如果没有主持人的解说,这样的画面看一百遍都是美的。可主持人的声音却将观众的视线引到了少女的脸上。那是怎样一张痛苦的脸啊!在经过花季雨季的洗礼,到了迎接那期待已久的美丽成熟的时候,少女在镜头前得到的却只是窒息和痛苦。

一米、两米……五十米、六十米,“爬行者”奋力的游着。可它拖着这样沉重的一个人,又怎么游得快呢?它的身体向下方倾斜着,路线都是歪歪斜斜的。少女慢慢的失去了意识,一连串的气泡从她的口鼻中涌出,她的手失去了力量。“爬行者”用触手恋恋不舍的抓着少女的身体,可这样一来,它又不能继续游了。“奇迹”,这个时候能救泰雅的只有“奇迹”了,让查理惊讶的“奇迹”。不,甚至让所有观看比赛的人都惊讶的“奇迹”。

“野兽”突然从终点折返了回来。它一口衔住泰雅,将她拖到了终点线。

“你们疯了吧?”查理将拳头狠狠的砸向办公桌,“为什么去救她!”

“你看,她在笑啊。”特派无视查理的愤怒,在旁边冷冷的说道。此时的泰雅刚刚吐出一口水,渐渐恢复了意识,在她的脸上早已找不到一丝痛苦的痕迹。

“查理先生。”特派走到近处,低声说道,“恕我冒昧。我听说您赌博帝国的建立是靠您半世的奋斗,但我也听说拥有上千亿身价的您却终日窝在这间办公室里……”

“窝在这?”查理像一只受到攻击的豪猪,立刻亮出了刺,“这里就是我的事业啊!”

特派没有低头,但是他的眼睛却直勾勾的向下看去,视线触及的是桌子上那陈旧的相框。他敲了敲桌子,缓缓说道:“我倒觉得你是被困在了这里。”说完,便不回头的向外走去。

查理伸手一把将相框放倒,他不想看到相框中的人。可只是一瞥,相框中的人却已被他看得清清楚楚,那是一名少女,也正是他的女儿。照片是在一片绿草红花中拍的,少女看起来大概是十八九岁,满面的笑容。少女的笑和年纪,让查理不禁联想到其他的事。

对,泰雅正是这样的年纪,也正这样的在镜头前笑着。可泰雅并不是查理的女儿,查理并没有像当年那样按下充满温情的快门。他仍然在愤怒中徘徊——这个搭了顺风车的家伙,竟然在笑!

查理拿起电话,待接通后说道:“明天,调到最高难度,把他们都干掉。”

第二日的比赛如期开始。泰雅的状况很差,她黑着眼圈似乎一夜未睡。可即便是睡了一夜,连日的劳累仅靠一夜又怎么能完全复原呢?比赛的主持人反复提醒泰雅,如果想要终止比赛,她可以随时喊停,同时又建议泰雅在上场前服用兴奋剂。这是查理的主意,他要用这种方法对泰雅做一种羞辱。不过泰雅拒绝了。查理对此多少有些失望。可转念一想,这对逼退泰雅的计划只有利而无弊。今天比赛的赢家,无论如何也不会出现泰雅的名字。

坐在门口的特派仰着脸挂着几分笑容,看样子昨日的比赛让他赚到了不少钱。但当场地条件和赔率出现时他的表情明显变了。他问道:“‘野兽’的条件为何变成了机关?上一场比赛他不是救了泰雅么?”

查理看着他写在脸上的惊慌轻蔑的哼了一声,特派显然又压了许多钱在里面。他讨厌这种贪得无厌的人,虽然他也是靠这种人发家的。他冷冷说道:“改成机关也难不倒那‘奇迹少女’。这三个人已然穿起了一条裤子。我倒是觉得,泰雅雇佣的炒作团队不简单,竟然可以买通其他选手一起作弊。”

“可如果如您所说,‘爬行者’和‘野兽’都在帮助泰雅,为什么不好人做到底,提出更简单的要求?”

“做秀当然也要做得好看啊?更何况恐怕那些参赛者上头还有命令吧?毕竟较量科技才是他们真正的目的。”

“那为什么泰雅的赔率不降反升?已经到了四十。如果是我,我一定会将赔率调低的。”

“特派先生,你认为只有观众在赌么?我也在赌啊。我赌的就是不会发生奇迹。奇迹?通过炒作在人们面前装成可怜兮兮的样子就可以换来奇迹的话,那奇迹也太不值钱了。”查理愤愤的说道。不过,“赌”终究只是一个谎言。查理知道今天的比赛会被设置成连机器人也很难获胜的难度。如果非要“赌”,他就赌今天没有胜利者。

今天场地的条件是“迷宫”、“机关”和“人类极限”。当赛场从地底升起的时候,查理觉得他已经赢了。比赛的限时只有五个小时,而场地却换成了一座钢铁迷宫。那蜿蜒曲折的回廊两旁是厚五米高五米的铁壁,且每走一步都要小心翼翼。因为根据要求,这里已然布满了机关。

比赛开始后,泰雅正如查理所料,安稳的坐在“野兽”的背部向终点快速赶去。而“爬行者”则仿佛成为了探路者,在前面探测机关。

他们果然成了一伙的,查理暗想,但他对比赛场地的难度还是有信心的。这样一想,他便又对这场比赛失去了兴趣。他关小了声音,将遥控器扔给特派,放松的坐在椅子上继续闭目养神。

特派对查理的反常行为充满疑惑,不禁问道:“查理先生不是也在‘赌’么?为什么好像胜券在握的样子啊?”

查理这才想起他还有应付审查的责任在身。虽说特派参与了赌博应该对审查的事情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但是这也只是查理无凭无据的猜测。况且他这几日心思都放在如何揭露“奇迹少女”身上了,稍微放松一下险些怠慢了特派。

他忙回道:“最近几日看比赛看多了,眼睛有些疲惫。哈哈,说道赌,我毕竟没像先生那样押了钱,所以对比赛没那么关心。毕竟开赌场的人也是有行规的,我是不赌的……”

特派点点头表示理解,查理便又闭起了眼睛。过了一会,听见特派突然大声说道:“他们怎么停下来了?”

查理睁开眼睛,发现他们停在了一处机关前。那是一个直线通道,但通道里十几枚巨大的“板斧”正来回做着单摆运动,而他们停下的原因显然是为了泰雅。泰雅过不去。

特派问道:“这些和之前的那些激光,跟踪弹相比老套很多嘛。为什么只在这里停下来?。”

“特派先生你没看出这个机关的厉害之处。”

“哦?在哪?”

“你不要被它简单的外表迷惑了。别看那几个板斧慢吞吞的做着单摆运动,似乎很好躲避的样子。其实并不其然,板斧之间的大小、速度都并不相同。而且你注意到没有,墙壁和地面的黑白条纹也并不是宽窄一致的。这个机关就是要从视觉上迷惑你,让你在前进的途中误判。当然,它还有一个更厉害的地方……”查理突然不说了,这个机关的厉害之处已经被发现了。

屏幕里的泰雅正专注的看着“爬行者”的动作,而“爬行者”似乎正在用触手指点着什么。那就是这个机关第二层厉害之处。原来“板斧”并不是完全垂到地面的,有些“板斧”距离地面还有一米左右高度。而这就是专门为选手准备的死路。当选手发现这条“捷径”准备爬过机关时便会触动第二道机关。那时地板下就会伸出圆锯彻底封死“捷径”。到时候,选手们便只能冒着辨不清距离的危险向前跳了,或者只能认输。另外因为针对的是人类视觉特点和心理特点,这其实就是针对泰雅定制的陷阱。

不过,对人类而言再巧妙的机关还是被机器发现了。

查理皱着眉头不禁问道:“他们是怎么发现的?”

而特派似乎听见主持人在说些什么,便将音量放大了一些。

“……啊,真是厉害。没想到除了‘野兽’那可看到多种不可见光的眼睛,‘爬行者’也拥有探测机关的法宝。和‘野兽’不同,‘爬行者’拥有一套回声定位系统。这套系统不仅对空而且还对地。当‘爬行者’依靠腹部的触手爬动时,触手凹凸的关节便会在地面形成富有节奏的敲打。而就是依靠这些敲打,‘爬行者’不仅可轻易分析出隐藏在地下的机关,还可以知道周围的地形。难怪它对场地的要求是迷宫……只是,它的缺点是脚步声太吵了……”

解说讲完机关为什么会被发现时,三位选手已经向下一个机关前进了。

“这应该是最难的机关了吧?”特派问,他再次将音量调小。

“应该会有更难的吧……”查理犹豫的回答。而到底有没有,他也不清楚。这套场地的建筑模型都是电脑自动生成的,并没有人为设计的输入。查理所能做的,仅仅是依靠提升各项场地要求的难度来调整比赛进程。这一次的场地显然着重在机关上下了手脚。而机关,说穿了也就只有三种——触发式,自发式和混合式。如果自发式的都被躲过,而触发又被看破,那这场比赛的胜负就很难说了。查理这样一想,不禁有些慌。

但他很快安慰自己道,毕竟这比赛还没过一半,好戏还在后面。想到这里,他便又镇定了下来。

果不其然,三位选手随后大部分的时间却都浪费在了迷宫里,但他们遇到的机关都变得简陋了许多。直到三位选手来到赛场中央才碰了一个比较困难的机关——一个巨大的流沙漩涡。那是一个圆形的中心,连接了他们的来路和唯一的去路。四周的墙壁都向下流淌着沙土,这些沙土汇集到中央,旋转着向下沉去。泰雅伸脚试了试,连最边缘的地面都是松软的,刚踏上便不停的向下陷去。

这应该可以将他们困到比赛结束吧,查理这样想着。但“爬行者”并不妥协,它从流沙边缘像跳水一样潜了下去。静静等待了几分钟后,整个漩涡便停止了运动。又过了一会,“爬行者”便像结束幼虫期的蝉一般,从地底钻了出来。原来它牺牲了腹部的几条触手,强制停止了地下制造漩涡的螺旋桨的工作。泰雅于是又坐在“野兽”的背上就这样大摇大摆的继续前进了。可刚走出“流沙”没几步,身后的道路便被一堵从地面升起的铁墙封死了。

三个选手立刻停下所有的动作,机警的四处看着。但什么也没有发生。他们再次前行,没走几步,身后又升起了一堵铁墙。他们又停下所有动作,防御着。可还是什么也没有发生。他们于是又继续走,身后再次升起一堵铁墙……

“这是什么意思?”特派不解的问道。查理看着特派,也只能摇摇头,因为他也不明白这些墙是什么意思。难道是不准他们走回头路么?

三个人就这样继续前进着,渐渐的对身后出现的铁墙见怪不怪了,专心躲避来自面前的机关。因为有“野兽”和“爬行者”的帮助,泰雅前进得非常快,这也是她走得最轻松的一段路。可当又走过十几公里,当铁墙从地底升起的那“隆隆”的声音又响时,他们却被困了起来——这一次竟是前面和后面一起升了起来。泰雅慌忙的从“野兽”的身上跑了下来,四处寻找可以攀爬的地方。但是她并没有找到。

“啊……原来是心理战术,这之前的那些墙是为了让他们麻痹大意!”查理惊悟道。

“唉?墙壁上还出现了几根铁杆。”特派接着说道。

“什么铁杆,那是高低杠!”查理纠正道。

将他们围困住后,墙壁上方的确伸出了几根横杆,像台阶一样排列着,很容易让人联想到女子体操的高低杠。只是,最低的那根距离地面也足足有三米高。泰雅一个人无法上杠。

“那些烟雾是什么啊?”特派又说道。

当“高低杠”出现后,墙壁的四角便向外喷出了烟雾。站在外围墙边“野兽”的外壳碰触到了雾水,竟被腐蚀了。“野兽”受到伤害后立即向中心爬去,它弓起身子以尾巴支地,接着猛的一弹,它的身体便像弹簧一样的向墙外弹去。不过还差一点。“野兽”尝试跳出这里的同时,“爬行者”已经站到了离地面最近的杠下,它用触手支撑起身体做出了上杠的台阶。泰雅有些迟疑,但很快便踏了上去。她轻轻一跳,做了一个漂亮的上杠动作。

触摸到“高低杠”的泰雅仿佛换了一个人,脸上的疲劳瞬间便消失了。她完美的进行了两周旋转,漂亮的完成着换杠动作。在最后,于恰到好处的角度松手,轻盈的落在了阻挡前进的铁门之上。整个过程一气呵成,毫不拖泥带水。没有人再敢对她的体操运动员出身表示怀疑,包括查理。可脱离险境的她并没有立刻前进,而是站在墙壁上向下望着。酸雾越来越浓,“野兽”已经放弃跳跃,它似乎本能的缩成了一团,像一只蜷缩的穿山甲保护着自己。而“爬行者”正在用触手攀着那些横杠,想学着泰雅一样攀爬上去。但似乎是由于它损失掉了一部分触手,这项工作变得非常艰巨。它吊在最低横杆上打着晃,努力的将一根触手伸向上面的横杆。那动作就像树懒在树枝间爬动,只是准确性差了许多。渐渐的,因为控制触手的头部泡在酸雾中的时间太久,它的控制系统被腐蚀了,它便这样掉了下去。

在这段时间里,泰雅一直没有走。当她看到“爬行者”掉下去时,好像哭了。她在墙顶蹲了下来,将头深深的埋在臂弯里。

突然,“嘭”的一声。野兽从酸雾之中跳了出来。原来是因为它的外壳被腐蚀了,减轻了它的重量,以至于现在飞过了刚才跳不过的墙壁,重新站在了赛道上。可因为背部的铁甲被腐蚀殆尽,露出了里面脆弱的机械核心,泰雅已经不能乘坐“野兽”前进了。

看到这一幕的查理很开心,失去了帮手的泰雅自然会失败得更快。不过他很快意识到,泰雅发现了这个比赛场地最大的捷径上。泰雅竟然站到了墙壁上,而且还是一条直通终点的墙壁,这让场地随后的机关变得毫无作用。

可事情的发展和查理想得根本不同,泰雅望了望前进的路线,又攀着墙壁跳回了赛道。这种行为令查理费解,难道她想和“野兽”继续比赛么?

查理有些坐不住,不断的变换双腿的叠放顺序,最后直接站了起来。特派很识趣的靠了过来,和查理站在一起。但他的表情却和查理刚好相反。

“你高兴什么?”查理生气的问。

“你又生什么气呢?”特派反问道。查理没有回答。特派笑着说:“抛弃了捷径,我看他们只能一起跑着前进了。‘野兽’的背显然已经不能承受泰雅的重量。现在比赛时间还有将近一个小时,虽然距离终点只有十公里左右,但这也是布满机关的十公里。”

特派看着身边的查理。查理却好像并没有听到他的话一样,一句话也没有说。查理甚至没有想为什么在泰雅身上押了赌注的特派会从他的立场分析问题,只是望着屏幕中的泰雅发呆。

“查理先生怎么突然沉默了?这不是您期望得到的结果么?泰雅会输的结果。”

“你说,她为什么又要跳下来?”查理扭头反问道,“她不只是想用炒作出名吗?用得着这么卖命么?”

“谁知道呢?”特派笑着答道,“在没有证据的情况下,是不是炒作全都只是我们的猜测而已。”

“那怎样才算证据?”

“在我认为,如果她在比赛中死了,就是证据。因为为了炒作而情愿丢命的人,我相信是没有的。”特派冷冷的答道。

“死……”查理内心深处似乎触动到了什么。“可她是‘奇迹’啊……”

屏幕中,“野兽”开始跑了起来。是要舍弃泰雅独自前进么?不,“野兽”跑了几步便停了下来,回头望向泰雅。原来“野兽”也明白如果小心翼翼的前进,时间一定不够用,所以它示意泰雅跟着它跑,让它来带路。这样,泰雅就可以放心的奔跑了。

这是过去比赛所从来没有出现过的事情。来自不同国家的赛手们团结合作,甚至这么做的目的是为了帮助他们的敌人过关。这种事情只能用事先安排来解释。炒作,暗箱,内幕……查理想不通除了这些还有什么可以解释。他过去接触的人是黑的,花的钱也是黑的,以至于他的心中没有一丝光明。他实在想不通眼前发生的这一切是为什么。

或许天并不会一直这样黑下去,他扭头向窗外望着。外面的天空依然是一团黑雾,可隐隐的却似乎看到了一阵亮光。那是闪电么?要下雨了么?查理没有听到雷声,但特派刚刚的声音却在耳边响道“如果她在比赛中死了……”

死……查理望了望桌子上女儿的照片。如果真的死了,那一切就太晚了……

不过此刻泰雅并没有死,她还在奔跑,镜头下的表情是那么的快乐。那钢铁的迷宫仿佛只是广场的草坪,而“野兽”则像是她养的一只小狗。查理犹豫着,他不知道该怎样判断,是以过去的经验,还是以现在的茫然。

就在他犹豫不决的时间里,泰雅却和“野兽”提前到达了最后的关口。钢铁迷宫中标明终点字样的出口就在眼前,而时间却还有绰绰有余的十分钟。泰雅没有停歇,微笑着向着终点跑了过去。

这时“野兽”却仿佛发了疯,甩起尾巴狠狠的向泰雅扫去。在泰雅倒地的瞬间,“野兽”提前冲向了终点……

“咔”的一声,眼前的“终点”二字还在,但是通向终点的出口却变成了一条缝隙。这是最后一个机关。利用人心最为懈怠的那一刻的机关。只要迈入这个通往终点的通道,上方的天花板便会向下压来。而这一切,泰雅并不知道。但“野兽”是知道的,那些机关它都看到了。它看到了通道门口密布的红外线触发装置。它推开了泰雅,而自己则被掉落的天花板压扁了。刚开始“野兽”还有一点点的移动,但很快它便不动了。不知道是“野兽”被完全破坏了,还是它的操作者认了输。

“天花板”压了几秒又再次抬起了,可升得不高便又再次落下,如此反复,不再停止。在这样的冲压中,外壳已经斑驳的“野兽”被挤压得变了形,支离破碎了。

此刻查理的心中想,无论是不是炒作,泰雅都会举手弃权的吧?可他刚想到这里,泰雅却已经向通道中跑去了。因为头顶的天花板降落的速度很快,经过几步加速跑,她便将整个人放倒,躺在地面准备滑到终点。

她离终点只有短短的十米,似乎靠她“奇迹”般的冲劲是可以滑过去的。但天棚的降落速度却远比她前进的速度要快。天花板落下的那一瞬间,查理不忍心再看下去了,可那天花板却没有完全压下来。它在离地面尚有一段距离的地方停下了。查理调大音量,想要知道发生了什么,可随之而来的是泰雅撕心裂肺的喊叫声。

她的双腿呈M形,她竟用两条小腿的骨头做支柱,撑住了天花板。

“人体极限”?查理不知道人的骨头能支撑多重的重量,但是除了这个条件,没有任何理由可以解释现在的情况。查理迅速拿起电话,向另一端喊道:“立刻停下机关!救人!救人!”

可电话的那一段传来的却是忙音……

一只手按在了电话上,那是特派的手。查理不解的看着他,耳边不断传来壁纸音箱里清晰而凄惨的叫喊声。那声音越来越弱,越来越弱,最后便停了。

“其实,推荐她参加比赛的人是我们。”特派攀在查理的肩头慢慢的说道,“不过这样不是很好么?我们的目的达到了,她的目的也达到了。”

查理愤怒的看着特派,问道:“目的?”

“你这样的人都最终被打动了,那其他人听到这样的故事会怎么样呢?当然会为她母亲的医疗费募捐了。况且,她还获得了比赛的第一名……”

查理顺着特派所指的方向看去,终点线上静静趴着泰雅的背包。那是泰雅在最后时刻扔出去的。背包的袋口敞开着,里面有一个正在坐着简单机械运动的玩具机器人——这就是泰雅操纵的机器人“妈妈的爱”,这真的只是她对妈妈的爱啊。

这不是炒作。为什么不早一些发现,查理内疚的自责道,他不敢直视屏幕。他向特派吼道:“为什么非要她死?”

特派眯着眼睛轻蔑的说:“很简单,为了灭口。毕竟你干扰比赛是你违法,我‘钓鱼’是我违法。而我可不想违法啊。”

查理无言以对,无力的瘫坐在座位上。

“其实即使你不下命令,你手下的人也会将难度调高的。我利用她,只是想激你亲自操纵比赛,毕竟你那么多年都像废物一样窝在这里。不过,我的目的其实前天就达到了,你在这间办公室里说过的话都被我用窃听器做了记录。这个比赛在全世界有几亿的观众,这样的一场比赛下来,赌金会有多少?干涉比赛的罪名会有多大?我想你一定很清楚……”特派关掉办公桌上的全息投影,向门口慢慢踱着,又道,“不过我也可以什么都不说……”

查理迟疑的看了看特派。他明白特派的意思,只要花一些钱,无论多么罪恶的事情都可以变成世人所不知的。可花多少钱,可以让自己也不知道呢……查理看着自己的双手,仿佛感觉到了自己的罪孽。他静静的说道:“你尽管走吧。这是我的错,我要为此付出代价。”

“看来世间还真有人性存在啊……”特派没再多说,转身走出了房门。

但,没有敲诈到钱的特派并没有不快乐。这一切都是按照计划安排好的——从发现有这样一个会成为“奇迹”的少女开始。上级的命令就是搞垮查理的赌场,让查理被迫交出这片土地的所有权。这样,博弈审查组织才可以雇佣更多的职员,才可以捞到更多的油水。而至于少女的死,他们并不在乎。

走出大厦,特派抬头望了望查理所在的顶层,那深入黑色浓雾几近云端的高处。他自言自语道:“你以为人类在机器人面前很渺小么,结果你却看到了‘奇迹’;你认为自己有钱就很了不起么,结果却败在了我这样卑微的人手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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