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91年10月19日,我出生于江西宜春的一个小乡村,大概和很多农村的孩子不同,我童年的大部分时间,都是在外婆家里度过。
其实写这篇文章,我多是想说说我的外公,可好像我们习惯于说“外婆家”而非“外公家”,权且如此吧。
从出生之时起,家中就一直充满了变故,这其中大多数来自于母亲和奶奶的不和。于是从三岁开始,无论寒暑,我都待在外婆家。
坐在那辆老式的自行车后座上,穿过弯弯曲曲的小路,满目青翠的山林,耳闻空山的鸟啼与风声,一次次的,父母载着我,把我送到山村里的外婆家,我常常能远远看到,小屋前,梨树下,外公外婆依偎着,微笑着等待着我。
跳下自行车,我扑进外婆的怀抱,外公在一旁呵呵的笑着,然后变戏法似的从怀里掏出一个硕大的梨,微笑着看着我狼吞虎咽。
后来,我才知道那就是这棵老沙梨树结下的梨,又大又甜,简直是我童年最美味的食物。
外公有一个很“乡土气”的名字:朱财生。不过外公一辈子好像都跟“财”字沾不了边,他总是守着山里的几亩土地和竹林,绕以让几个外孙欢喜的,是那一片杨梅树、板栗树,鱼塘、小溪,还有每一年都结满沙梨的那棵老梨树。
那几年的时光里,外公教我钓鱼,爬树,用筷子,数数,到现在,我每次去到外婆家,都要甩起舅舅的鱼竿跑到水库边待一下午。记忆中印象深刻的场景是,每一次我把饭粒掉到桌上,外公都会厉声要求我把捡起来吃掉,即使我被吓得大哭起来他也不为所动。后来听外婆说起才知道,几十年前,“三年困难时期”,外公亲眼目睹了同村许多人因为缺少粮食而活活饿死的惨剧,所以至今为止,他在关乎粮食的问题上对我们几个外孙才尤其严厉。这也教会了我懂得一针一线,一粥一饭当处来之不易。
炎热的南方夏夜里。外公外婆总是抱着我坐在沙梨树下,摇着蒲扇,数着星星,给我讲许多故事。这时候的外公一改往日的沉默寡言,给我说起连环画上的历史典故和奇闻异事,头头是道,流萤一个个从眼前掠过,我奋力想挣脱外婆的怀抱去捕捉,却还是抵不住困意,手里握着咬的只剩半个的沙梨,迷迷糊糊地睡去。
在那些年幼的时光里,我度过了无忧无虑的童年,学会了阅读,醉心于各种连环画和小说,一会捧着带有注释的《三国演义》看的津津有味,一会又和小伙伴这个田野里抓田螺,捕流萤,追蜻蜓,调皮的我们用木剑砍断外公种下的烟叶和油菜,在呵斥声中仓皇跳上那株又老又丑的沙梨树。
其实沙梨树上并不干净,总是出现蚂蚁和毛虫。但我们还是喜欢坐在上面,偶尔抓到树梢上最大的一个沙梨,一边吧唧吧唧咀嚼,一边站在树上像一个将军一样“指点江山”,现在想来,甚是煞笔,但又无忧无虑。
从我长大后出去广州读书开始,就一直想写一写外婆家的那棵老沙梨树,可又总觉得无论用什么语言描述,都无法说清楚我对这棵树的感情,更表达不出我对外公的感情,所以来来去去,一晃就是好多年。
2014年的春天,我没能送外公最后一程,噩耗传到广州,我正在宿舍里看着NBA直播。还记得那一年的春节,饱受心肌梗塞折磨的外公显得极为衰老和憔悴,我和他告别时,他站起身。高大的身子颤颤巍巍,嘴里含糊不清的说着“放心,一定会找到好工作,说不定还能考上公务员”。
对于他这辈的老人而言,能够安稳的吃饱饭,做一份稳定的工作,尤其是拿到“铁饭碗”,似乎就是最重要的事情。更为重要的是,他一直在挂念我,无论是我的现在,还是未来。
2016年11月,休探亲假的我,和弟弟又回到外婆家,回到那棵熟悉的沙梨树下。又一次穿过蜿蜒曲折的山路,葱翠的竹林和清脆的鸟啼宛如昨日。可是当我远远的望向老房子前,那棵沙梨树下,已经再也看不到外公外婆两个人依偎着等待我的那熟悉的身影。
那一瞬间,我忍不住热泪盈眶。物是人非事事休,我是“未语泪先流”。
但那棵老沙梨树还是一动不动的在那里,苍老的站立着,像极了那一年外公颤颤巍巍的身影。
尽管在沙梨树下,外婆家的日子里,我大部分时间都在玩耍,但现在想来。那些愉快的时光和欢喜的笑声,何尝不是人生中最紧要的幸福呢?那些年的无忧无虑,从不间断的笑声,会不会比长大后的几十年里,要多得多?
真是难说。
外婆抱着我在树下数星星,外公慢慢的给我讲故事,那些温馨的日子回想起来,又何尝不是一种能量,在我以后的日子里,想起这些。心中就充满希望,不用畏惧世界的残酷,并且在我一次次往回看的时候,不会感到后怕,不用在意经历的那些苦楚。
今年春节,我又一次回到那里。沙梨树下,外婆白发苍苍,形单影只,身子更为瘦弱,听力和视力也大不如前了。外婆说现在有人走近了眼前都要好一阵才能看清楚是谁。听外婆慢慢的说起,其实这棵老沙梨树,已经好几年都不结梨子了。我站在沙梨树下,望向对面山上青葱的竹林,大脑空白一片,往事一幕幕重现。
离开的时候,外婆站在树下目送我。我猛然发现,这里一直都是我温暖的家,最好的笑容和故事,都在这里。
老沙梨树,只是一棵普普通通的树,但她给了我生命中最珍贵的礼物。我走过树下,回到生活,面对眼前高楼林立的城市和汹涌的人群,心中就充满了力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