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令又值深秋,当夜色渐渐拉上帘幕 ,忙碌了一天的躯体,便迫不及待的洗漱安卧,没有了往日的鼾声四起,相反却是辗转反侧。偏偏谁家的窗里飘来熟悉的歌曲“夜深人静的时候,是想家的时候,想家的时候很甜蜜,家乡月就抚摸我的头….”阎维文的《想家的时候》,对于一个曾经有幸参加对越自卫反击战的老兵而言,那是何等亲切而又旧事难忘。本就是无法安卧的思绪,此刻犹如一匹被控在围栏里的烈马,在这样静谧的夜晚,随着围栏被打开而腾空而去。一缕缕思绪贴着云层,尽管还有血腥阵阵的隐痛,然而更多的是柔曼而又婉约的轻声细语,在淌过了万水千山之后,静静的飘落在早已熟悉的山岗上。这个季节一直光顾的秋风,今晚也很慵懒的玩起了躲藏。我确信这样的夜晚,绝对不是人为的文字的简单叠加,而是老山,那座曾经连系着国人神经的英雄的山脉,是那样深深懂得,安卧在它的胸膛上的一个个灵魂,多么难得这样一个宁静的夜晚。那些遍布山岗的老山兰,也在今夜的氤氲中竞相开放。那淡淡的花香,弥漫在一座座坟茔之间,似在安抚又似在追思。除了耳畔偶尔传来几声萋萋的秋虫声,就连空气都窒息的可以听到花开的声音,听得见老山兰的相互呢喃。听,在月光洒落的山岗上,凝听那些青春热血的诉说:
掐指算来已经三十一个中秋了,我一直没有能够回家团圆,记得那是1986年,你来看我的时候,我们的儿子还在襁褓中甜甜的睡眠,你是在翻越了几十公里的山路,捣腾了几次汽车火车,一路颠簸来到了云南省麻栗坡。看到你声嘶竭力捶胸顿足的跪在我的脚前,我多想伸手为你擦去泪水,亲手为你理顺凌乱的头发;哪怕为你拿来一瓶水,滋润一下你那干裂流血的嘴唇;把你揽在怀中靠一靠自己的肩膀,可是我努力了好几次,我却找不到自己的手臂;我想努力站起来,扶起长跪不起的你,可我已经没有了双脚。我想深情的对你说,亲爱的妻子,今世我欠你太多太多,来世再来报答,可我依然张不开自己的嘴巴。难道这就是阴阳两隔吗?来自贵州的连长张大权自言自语。¬
老婆啊,你的身体好些吗?记得那次我有20多天的假期,本来打算好好陪陪你和刚出生的唯一的女儿,结果被部队一封加急电报追回,归队的时候,你刚被查出患了子宫肌瘤,但愿是良性的,之后我一直无法和你联系,现在好些吗?亲爱的兴林啊(来自东北吉林的连长郭兴林)你怎么忘了呢?你归队后不久,我就被确诊为恶性肿瘤,你可知道那一刻的我是多么不愿意死去,多么想要你回来看看我,哪怕给我一个晚上的陪伴,哪怕一个深情对望的目光,一个匆匆离别的拥抱!可现实依然那样冷酷。当我拖着一副病怏怏的躯体前往老山看你的时候,你已经在前沿阵地被越军的一发炮弹击中牺牲。之后你的忠骨埋在了南疆,而我在回来后不久就住进了医院,在整个放疗化疗的过程中,哪怕一个星期不能吃饭,哪怕是一夜之间一头秀发掉光,我已经无所谓了,因为在这个世界上懂我爱我的那个人已经在另一个世界等我奔赴,如果说还有一点眷念,那就是我们唯一的女儿。在得知我的时日不多的日子里,我已经把我们的女儿交给了她的外婆。大约不到半年,我就被静静的葬在了家乡的松花江畔。我知道云南老山的春天,那里有一种花叫做老山兰,是你们这些曾经的勇士们最为喜欢的,花开最为茂盛的时候是夏秋季节,也就是现在,你看到吗?那些花蕊上的露珠就是我想念你的泪水,那随风散去的淡淡花香总是喜欢围绕在那些坟茔周围,久久弥香,那都是你们的亲人一直难以释怀的思念。此时此刻,我多想《梁祝》的故事重现人间,一声炸雷,将你的坟墓一劈两半,纵然涅槃不成蝴蝶,我也可以化做一缕青烟,为你再次冲锋当作烟幕,到那时,我也可以算做是一名烈士。对了,还有一件事情,本来不打算告诉你,我们唯一的女儿最近患了白血病,可怜她的最大愿望是生前再去云南看望你,但愿山高水长,一路有你护佑,或许明年的这个时候,我们一家三口就可以团聚了。到那时,我唯一的希望,就是我们一家三口能够葬在一起,在我们坟茔的周围,遍布皆是老山兰。
哦,妈妈,您的身板已经没有原来那样硬朗了,您的沧桑早已刻在岁月流逝的脸上,本来儿子准备打完仗回家好好孝敬您,无奈我在战场上身负重伤,已经找不到回家的路了。于是战友们将我的躯体葬在了南疆,虽然我日夜在想念您,也虽然您是在我离开这个世界二十多年才来看我,尽管您来时没有给我带来一点礼物,但是我一点也不怪您,我知道,即使您这一次到南疆看我,也是民政部门得知您有一个心愿,一直想去南疆看望她的儿子,因为没有路费而深感遗憾。后来几经筹措才得以成行。啊,妈妈,我最亲爱的妈妈,久违的母爱哦,当您拖着一双沉重的脚步几十米外向我走来,尽管时隔二十年,可我依然可以清晰的听出来,那是妈妈亲手纳制的粗布鞋,当您粗糙的双手捶打我的墓碑,我唯有深深的自责,我知道一个妈妈晚年失去儿子的痛苦。啊,妈妈,我最亲爱的妈妈,为什么您的哭声是那样辛酸,其实儿子真的不怪您来得太晚。只希望我的妈妈每年能够再来看我一眼,因为妈妈已经没有几个二十年。如果有来生,我一定还是您的儿子,下辈子一定和妈妈生死相依。这是一个19岁的少数民族战士赵占英的呢喃。¬
唉,我长这么大,连一个女孩子的手都没有碰过,如果就这样光荣了,我是多么不甘啊!这个安徽淮南的城市兵,不光是人长得帅,而且还有远大的抱负,一直信奉“不想当将军的士兵,就不是一个好士兵”,无论是平时训练,还是实弹射击,他都是全营标兵。上一次打埋伏,两天三夜不挪窝,结果还真的被他生擒一个越南特工。这一次夜间突击,他又是坚决要求打头阵,在他和小分队攀岩一处山间小路时,不幸左手和右腿同时触动了越南特工埋设的连环地雷阵,1.82米的身材,当他躺在医院的病床上,早已失去了四肢。昏迷了三天三夜,在第四天的早晨,微微睁开双眼,山东枣庄的那个美丽天使一直守候在他的身边,在得知这个战士最后的心愿时,只见她稍微镇静一会儿,轻轻的甩了甩那些披肩的秀发,用两只手撸在耳后,而后深情的低下头,给了我今生最温柔的一个吻,那一刻我确信全世界羡慕的目光都投向了我,所有的河流都无语凝咽,所有的山川都静默无言。我是多么幸福哦。安徽淮南的战士小曹微笑着呢喃。¬
来自四医大的女战士雯,一个刚刚毕业的大学生,坚决要求上前线,在抢救伤员的途中,当越军的一发炮弹飞来,她奋不顾身的趴在那个负伤战士的担架上,一朵未等绽放的鲜花过早的凋零。¬如今在她坟茔不远处的山脚下,生长着一棵木棉花,每当木棉花绽放的时节,人们总是想起她,那个木棉花一样美丽的女战士。
一阵绵绵的秋雨,让月光无比眷恋的暗淡了身影,云南省麻栗坡县烈士陵园的夜晚,是多么的不平静。这里虽然秋雨霏霏,松涛阵阵,秋风哀诉,然而始终让人感受到那种热血澎湃的激昂高歌,一股暗流涌动的躁动:也许那些静静躺卧的灵魂,一旦祖国需要,他们又会一跃而起,依然冲锋陷阵。虽然时过境迁,虽然这里的边关早已暗淡了炮火硝烟,堰息了炮弹轰鸣,可那些曾经一个个鲜活的生命,总是常常在眼前浮现,就如今夜,在合家团圆的中秋之夜的前夕,我的不常浮躁的心绪,竟然无法入眠。¬
2016年9月12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