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岁的我,第一次吃一种叫做土豆泥的食物,那一刻,不论是从口感还是味道,都给了我全新的体验和感受。每次从透明玻璃碗里狠狠地挖一大勺土豆泥,我贪婪得像一匹饥饿了数月的狼。当用舌尖小心翼翼地触碰它时,我竟忍俊不禁以至于无法继续吃下去。每一勺,我都快乐得像个孩子,而这种快乐和幸福,是发自内心的,是如此纯洁而又简单。在餐桌上,我就这样不雅地、欢笑着吃了一肚子土豆泥。
也许你会觉得我孤陋寡闻,只不过是一碗土豆泥而已,也许你会觉得我肤浅,这样原始的感受就可以使我愉悦。也许在所有人看来那只是一碗土豆泥,因为所有人都只看到了物质。是的,这是一个物质充盈的时代,我们可以通过各种方式获得身心的愉悦。网络、惊险刺激的活动、甚至毒品。以至于我们忘记了我们作为一个人、一个生物与生俱来的最原始最基本的官能感受,忘记了最纯粹、最简单的快乐。回想当我们还是孩子的时候,我们是那么容易获得快乐。可随着我们渐渐长大,我们在笑,但内心的快乐却越来越少。20岁的我,很久没有过这样简单纯粹的欢愉了:一大勺土豆泥在勺子上堆成一座小山,舌尖还没有触碰到那座小山,就已经感受到它的温暖。它的绵柔是那么可爱,就像用指尖触碰婴儿的脸颊一样阳光四射。它充满了你的嘴,你无需咀嚼,却又不得不咀嚼,因为土豆泥之中有小小的只能用舌头才能发觉的肉末。土豆泥是沙软的,肉末是劲道的,两种完全不同的口感融合在一起,彼此不可或缺。舌头——人体上最敏感的器官之一,得到了巨大的满足,我竟将20年来的餐桌礼仪弃之脑后。
其实,吃,并不是为了生存这么简单,而是为了从中享受旅行般的奇妙体验。是探索、是寻求、是让味蕾去享受这个旅行。
于是,我的味蕾选择了流浪。
酒
我喝过很多种酒,很多种颜色,很多种口感和味道。我和所有山西人一样,从小吮吸着长辈筷子尖上的酒长大。白酒,就像西风里的流浪者,脸上布满了岁月与风霜雨雪刻蚀的痕迹,粗犷、放荡不羁、豪迈、有着锐利的目光。他一定不屑与谁同路,因为他早已习惯一个人承受一切!黝黑的皮肤,黑而发亮的眼眸,眼白因掺杂了岁月而浑浊,血丝从四周指向中心。他看着这个世界,一言不发,却心如明镜。他常常会打开歌喉放声歌唱,沙哑悠长的歌声在荒凉的大地上随着凌冽的西风飘扬。他并不介意自己的歌声被撕成碎片,他和这苍茫的大地本来就是一体。他是那么令人捉摸不透,他把他的一切都深深地藏在心底。清澈透明的白酒,你看不出它的一丝一毫的内涵,当你闻到它的幽香绵长时,当你尝到它的凛冽辛辣时,你才能够真正了解它。
而白兰地,却和白酒相反。她高贵,典雅,风度翩翩,又幽默风趣,甜美可爱。她穿着华丽精致的礼服,成熟而稳重,温柔而亲切。她和你聊天,时不时会迸发出清脆悦耳的一串笑声。她虽人到中年,但却有着一颗孩子般的心。她经历了很多,不像二十多岁的少女那样年少轻浮,但又不像五十多岁的老人那样随意无趣。她的一切都恰到好处,多一分便会太过,少一分便会不足。她让人感到满足,细致入微地体贴着你。却又不无趣,不时地调皮一下,惹人既爱又恨。她能够和你一起翩翩起舞,又能够陪你聊聊心事,她乐观,开朗,像阳光一样照耀着身边。金黄色的白兰地散发着橡木的香和葡萄的甜,还有酒精的微辣。入口绵滑香甜又有酒的趣味,让人倍感幸福!
人们都说,喝酒的乐趣在于喝到恰到好处时似醉非醉、飘飘欲仙的感觉。从那种感觉中,人可以感受到自己的存在。那种感觉来自于一升从德国飞回来的黑啤。啤酒和白酒的区别就是啤酒能迅速地被身体吸收,并占领大脑。这酒刚刚入口,便叫人不得不想念起慕尼黑的红肠和猪肘来。那种焦香麦芽酿造成的酒比普通的啤酒多了很多趣味。普通的啤酒就是文文弱弱的白面小生,这厚重的黑啤就是一个长胡子大汉。此大汉并非粗汉,定是那种既能舞文弄墨、又能舞枪弄棒的文才武略文武双全之人。一升啤酒下肚,我的大脑早已放弃抵抗,整个人都辨不出真假、分不清虚实、晕晕乎乎飘飘然然了。这是最愉快不过的,平日里不敢说的话统统说了出来,从不曾表达过的情感全部发泄出来,放下了身上所有的包袱,卸去了心里所有的枷锁,彻彻底底地暴露了自己那个似乎是坚硬的心。
鱼
说到鱼,也许我是猫。我有一百种鱼的吃法,其中最令人惊艳的要数那些来自大海的奇迹。大海里的鱼肉质分为两派:一派以肉质嫩滑著称,以鳕鱼、龙利鱼、舌头鱼、各种斑鱼为代表;另一派则以肉质紧实有嚼劲闻名,以鲅鱼、带鱼、黄花鱼为首。肉质滑嫩的鱼适合清蒸、红烧,而肉质紧实的鱼更倾向于油炸。不同的加工方法造就而成的不一样的口感和味道,总是能给人带来很奇妙的体验。鳕鱼无刺,尤其是表面裹上薄薄的一层淀粉,在水中汆一下,就是一道极考验食客筷子功夫是否到家的美味。好不容易用手中这两根细长木棍捕捉住一片鱼肉,淀粉带来的滑口让人的嘴唇还没有好好体验一下这爽滑,就溜到了口中。鳕鱼是无需用牙的,用舌头和上颚把鱼肉夹在中间,略微用力,鱼肉里的汤汁便被挤了出来,满口充盈着鱼的鲜香。再用力,鱼肉就化成汤汁,一起融化在口中。这嫩滑的口感让人不禁欢欣雀跃,它是那么柔和,与口腔里的皮肤没有丝毫冲撞,若不是它的香味,你几乎觉察不到它在你口腔里的存在。而鲅鱼恰恰相反,它会和你的嘴对抗,味道比那些肉质细腻的鱼也重了许多。它需要酱来制服它,需要油炸使它的肉变质。在吃不同口感、不同味道的鱼的时候,仿佛是在与不同的人打交道,甚至从不同的鱼身上你能感受到不同人的性格。如果在战争时期,鳕鱼一定是美女间谍,而鲅鱼就是铮铮铁骨。三文鱼是个很奇特的存在。吃三文鱼大多生食,橘红色的鱼肉上面刻画着白色的纹路,静静地躺在碎冰上。如果不蘸着辣根(芥末酱),你就能感受到它因为结冰而略微脆硬的鱼肉表面和一口咬下去融化在你嘴里的淡淡的只有鱼才有的腥鲜。那感觉不像是在吃鱼,而像是在吃一种水果。你需要在体验到那一丝鲜美之后立刻将其咽下,否则它会在嘴里变软、变粘,所有美好的口感都将毁于一旦。当然,有了辣根之后,就又是另一番光景了。辣根是种神奇的佐料,海边人吃海鲜,只是将刚刚捕获的海鲜简单地用清水或者海水一煮,最大限度地保留了它们的鲜美,吃的时候也仅仅需要辣根这么一样简单的调料,就足以享用一顿美味的海鲜大餐了。要说芥末这东西,不常吃的人定是吃不惯的。那辛辣仿佛要冲破你的头颅直上云霄,辣的你鼻子冒火眼泪直流。可又恰恰是这芥末,一来中和了海鲜的寒气,二来又越发提了海鲜的鲜甜,三来又能消毒杀菌,是海鲜的不二伴侣。
当然,生活在淡水里的鱼也不甘示弱。“蒌蒿满地芦芽短”之时上市的河豚、“桃花流水”之际正肥的鳜鱼、我们常吃的青、草、鲢、鳙四大家鱼、淡水中很是凶猛的黑鱼还有一条“龙筋”穿身而过的鳟鱼……
吃河豚是需要极大的勇气的,遇到马虎的厨师一不小心没有处理干净它的肝脏,这条鱼就成为食客此生的最后一餐了。尽管如此,自古以来还是有很多人宁愿冒着生命危险一尝河豚之鲜美。河豚的鲜和海鲜的鲜不是同一种鲜,海鲜的鲜带着大海的腥气,若是没有了这腥,便也没什么可吃了。而河豚的鲜,没有一点鱼腥,只有淡淡的甜、让人飘飘乎成仙的鲜美。尤其是鱼汤,似乎给人的大脑带来一种快感,让人忘记了一切,只剩全心全意地享用这丰腴鲜美的食物了。这时候,才会明白春秋战国时期吴王将河豚与西施做比的绝妙所在。
果
榴莲号称“水果之王”,只可惜,大多数人,尤其是北方人只闻其臭,却没有口福尝其香。我一度和众人一样对榴莲颇有成见,直到我第一次品尝了它之后,才知道自己此前的人生错过了多么风情万种的水果。你总也不会想到,看起来是个“刺头”的榴莲,果肉却是那么那么绵软;你总也不会想到,闻起来奇臭无比的榴莲,吃起来却是那么香甜可口。金黄色的果肉,薄薄的一层皮包裹着一汪酱一般的果肉。这神奇的水果,既没有“水”,也难以称得上是“果”,富含纤维却又根本看不到纤维的痕迹,实在是名不符实。重要的是它的味道甜而不腻、甜的独特、甜的使人燃烧。
另一个使我终身难忘的甜就是西双版纳的菠萝。在西双版纳的日子里热得吃不下饭,正是菠萝成熟的季节,大街小巷都是卖菠萝的小商贩,只要两元,就能买到一只香甜爽口菠萝。于是,菠萝成了我的主食。给小贩两元,他便挥舞起大刀,三两下把菠萝削成多棱柱,在行云流水间又把菠萝切成三厘米见方的小块,装进袋子里递到你手里。打开袋子低头一看,小贩不知何时插进来一根牙签。看小贩切菠萝又闻着从他刀下飘出来诱人的香甜,便已经不住地咽口水了。去皮后金黄的菠萝站立在案板上,在低纬度阳光的照射下闪闪发光,每一刀下去都有粘稠的汁液顺着切口、顺着刀缓缓地流下来。光是看着那缓缓流淌的汁液,便可以想象到它的甜了。大可不必为那些流失的汁液感到可惜,因为你每一次咀嚼,这样的汁液就会充满你的嘴,甘甜爽口竟让你忘记了身处黏糊糊的酷暑。这极致的甜和榴莲的独特的甜不同,它是薄薄的甜,清冽爽口,让你永远不会满足。
吃相
美食众多,我的寻味之旅征途漫漫,此处写吃相实在是跑题。只是最近吃了一次免费提供的自助餐,有感而发便是。先不说饭的味道如何,光是在“免费”二字,我就为很多人的肚皮担忧了。也许免费的午餐总归是味道更好一些,不多吃似乎愧对“免费”二字,不把每样菜尝一遍似乎对不起店家提供的如此丰盛的饭菜。于是,一群受过高等教育的人仿佛回到了原始,下手抓饭屡见不鲜,一个人面前摆着“八碗八碟”,甩开膀子歪着脖子风卷残云大嚼特嚼,好一副饕餮之相。回了宿舍才仰天长啸:“撑死我了!!!”这叫人怎能不为他的肚皮捏把汗?不由得想起了梁实秋先生笔下的吃相:吐骨头噼里啪啦如连珠炮般清脆。不由得想起了小时候进了太原一家相当红火的面馆,地面油腻粘脚,满耳尽是哧溜哧溜狂吸面条的声音,听得我汗毛倒竖、毛骨悚然,生怕他们把我一同吸进肚子。服务员推着层层叠叠的小车,来来回回地送面,送卤,送醋,送蒜,送面汤。每个人,抬头说话的,低头狂吃的,嘴边都挂着白花花的面条,好像生了花白的山羊胡子……还有那些吃饭把嘴吧嗒得震天响的,仿佛是一种宣誓,又仿佛是一种挑衅,仿佛在告诉你:我在吃!你在看!和这样的人同桌共餐,我只觉得惭愧,只恨自己怎么就吃不出那样的无所畏惧!
梁实秋先生笔下的工人:自食其力的人,心里坦荡荡的,饿来吃饭,取其充腹,管什么吃相!如此这般,吃也充其量是求生的手段,并不是对美食这一门艺术的鉴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