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我叫王石,先生总喜欢叫我小三。我本来是个孤儿,先生在领兵围剿宁王时,在一家农舍救了只有七岁的我,我的父母都死在乱兵之中,要不是先生的及时出现,我早就没有活路。之后,我就跟着先生行走人间,为了报答他的大恩,我成了他的弟子,帮忙打扫煮饭收拾行李。
先生那时候还比较年轻,三十二岁,正是意气风发之年。自然先生也渴望建功立业,他在平叛时奇谋迭出,数月就把宁王的数十万大军给悉数镇压。本来以为这会受到朝廷的夸奖,不聊也因为此举打乱本意图玩乐的昏君正德的计划,触犯龙颜,于是先生遭受了平生最大的一次挫折。他被贬到贵州龙场驿做一个小小的官。这是他做梦都没想到的。
先生认为自己一直克己守仁,以“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这儒家的至高理想为目标,并为之奋斗大半生,却换来一纸贬文。本来前途一片坦阔,却空天来石,阻塞前路。先生阴沉着脸,恭敬地从传令官手中接下诏书。他把诏令狠狠地捏在手里,青筋爆现,十分骇目。他身体颤抖,直至传令官走后很久,依旧长跪不起,今秋的天就像先生一般萧瑟凄凉。
我记得那个遥远的晚上,我半夜在梦中被冻醒,忽然发现对面床的先生早不知去向。我着急地往外找,刚出门不久就见到先生,自己一个人站立在院子后的竹林前,那个背影我一生难忘,在交接的月光下,他的身影显得单薄,在月光下不断摇曳,像面对寒风的竹子一般,受打击依旧屹立不倒。
“没睡”先生发现了我,转过身来笑着问道,他的声音有点嘶哑。
“担心先生,睡不着!”我含着眼泪走到先生跟前
“我有什么好担心的,我在赏竹而已,你这孩子!”先生哈哈大笑说道。但他眼中的忧愁骗不了人,我知道他是装的,哪有人大半夜来赏竹的?
“你不相信?”现身似乎看出我泪眼中闪过的一丝疑惑。
“先生有人大半夜赏竹的么?”
“有的,古之圣人向以格物致知,每时每刻都在欣赏体会万物的内心,无论是花草树木。而我在竹中体会到‘坚韧’二字。你看着竹子,他虽然瘦干,可是却在身处险境时,淡定自然,这不就是君子中的不舍精神么?”先生拉着我的手,向竹林深处走去,我们借着月光在林道上行走,四周寂静无声。
先生领着我来到波光粼粼的溪流前,他指着岸边光滑的拳石,对我说“石头经过水的洗刷会越发光滑,人也一样历经挫折后会越加圆滑,不圆滑就会那样!”他指着岸边那些千窍百孔的石头,然后拉着我走近水边,把一块光滑的鹅卵石放在我的手上,自己捡起一块畸石。他接着说道:“我的前半生早已千窍百孔,人间是非不想重提,让后来人去说吧!”
我惊异地顶着先生的脸,只见他脸上阴影和光影交合,目光却静如水镜,任何东西都无法惊起波澜。月渐渐沉下。
2
我知道自己该去寻找先生了!先生把我留在江淮,自己一个人去龙场驿,这让我不解,对于我的不解,先生只是轻轻一笑,他拍着我的肩膀告诉我,如果哪一天我想知道自己的身世时,可以去找他。我一直把他当亲爹,自从他在兵乱后收养我开始,我的生活就完全依赖着他。先生似乎觉察到我的不满,他对着我一笑,睿智的眼中毫光闪烁。
今天有一个老妪风尘扑扑地赶来,对我说“你爹有大麻烦!”我爹不是死了么?我惊异的看着她问谁是我爹时,她竟然也惊异地看着我说道“王阳明不是你爹么?你娘当年在一家农舍中把你诞下后,你爹为了避嫌把你送给一对农户。十三年前,他把你接回,我还以为你们已经父子相认了呢!?”
“你说先生是我爹?”我内心颤抖,一时喜忧交集,不知所言。先生是我的父亲!可他有什么嫌可避?他为什么又要把我接回?我娘是谁?我握着老妪的手问道“那我娘呢?”
“你娘?”老妪神色一僵,随即陷入沉思当中,“你有娘么”老妪诡异一笑说道“王守仁让你去找他,他将告诉你真相”说完她就匆匆离去。她怎么来的?我无比惊异,最让我惊异的是,当我闭上眼试图整理这混乱的思维。我一张开眼时,却发觉自己躺在摇椅上,头顶吊悬着一轮明月,几只乌鸦在树上静默地伫立着,黑溜溜的眼珠掠过丝丝寒光。我发现自己的背上全是湿的,风吹拂着,凉气直引人发麻。
3
先生似乎从来没有对我透露他收留我的原因。宁王兵乱,而我父母不幸被杀,先生适逢其时收留下我。仿佛一切都是那么偶然。现在回想起来也破绽百出。可是宁王为什么发兵?为什么我父母会被杀死?为什么先生会收留我?我究竟是谁的儿子?王石是否是我的本名?在赶往龙场驿的路上,我一直在思考这来龙去脉,可是随着我的思考深入,我越是不解,似乎我正在远离真相。我来到船尾,望着滔滔江水,一时之间迷茫起来。难道真如老妪所说,先生就是我的生父?那一场梦究竟是真是假我无从知晓。和先生阔别十几年,他活得怎么样,我一无所知。他在离开江淮后,就一直没有和我联系,似乎在逃避什么?不过他要逃避我,为什么还要告诉我,如果有一天我想知道自己是谁时就去找他?
我试图会想起先生收留我的那一段记忆,可是这段记忆好像被人故意抹去一般,竟然模糊一片。
我用江水洗了一把脸,让自己精神一些。就在这时我想起了先生,在去龙场驿前夜递给我的那块石头。我在包裹中把它找出,放在烛光底下,发现这只是一块普通的青石。失望地摇了摇头,再次陷入沉思当中,
夜很是长久,在船舱中除却船家的击水声,什么也听不到,秋风滑进船中,灯灭了。
4
方过江淮地界,便有一名书生成了我的同伴,他什么时候上船我不知道,他只是告诉我,自己也去龙场驿。奇怪的是他在那么知道我要去龙场驿?对于我的疑惑,他反问我“难道你不是去看刻石的么?”
“刻石什么刻石?我怎么会不知道”我惊讶地说,我迷迷糊糊醒来,身边就多了个人,而这个人又告诉我,自己跟他一样是去龙场驿看刻石的,可我连刻石是什么都不知道。
“听说在一个月前,龙场驿的农民挖掘一片山体时,发现决出大量刻石,奇怪的是,那些怪异的石碑上刻的并不是什么墓志铭而是一些儒学理论,这些观点是份新栽,一时天下儒家子弟慕名而往,龙场驿现在早人满为患,谁不想学一点真知?你说你不是去龙场驿,我打死都不信。看你一身儒服,骗得了谁?”书生大笑道
“都刻了些什么”我随口问道,现在我除了先生,对于其他事情都不大关心。
“心学”书生并不在意我的冷淡,他倒了一杯酒然后说道。此时已经是第二天晚上,我实在想不通自己怎么变得如此好睡。“据那些观摩刻石回来的人说,最大的一块上就刻了‘心学’这两个字。林外还有一些刻着什么'格物致知’‘竹墓’之类的,很是奇怪。”他喝了一口酒,就要睡下。
先生!?我记得先生曾经对我说过,他的毕生心血都在研究写一部关于心学的书。此时竟已经刻成石碑!他究竟目的何在?我震惊得老半天说不出话来。
书生看出我的异样,也给我倒了一杯酒说道:“你应该会感兴趣,我们可以一起去看。”
我点了点头,的确先生在龙场驿,可是事情却有了变化。当我问书生龙场驿有没有一个叫王阳明的人时。他大惊失色
“王阳明不是被宁王杀死了么?怎么会在龙场驿?!”他放佛在听着最荒谬的事情。
“死了!先生怎么会死!”我把这个来路不明的家伙提起来,他竟然说先生死了,那么一直照顾我的人是谁?“不可能,他一直在我的身边,在宁王之乱时,他可是救了我。宁王还是他击溃的!你从哪里听来的!”我厉声问道,内心是不住颤抖,那么那天的先生是谁?我究竟在干什么?我顶着这个污蔑先生的家伙,想要一口吞了他。
“信不信由你,反正江淮的人都是这样传说的。”书生没有激怒,他平静地拨开我的手说道,“听说正德皇帝还赐了他一个‘文睿’的号呢!”
我越发糊涂起来,先生明明击败了宁王,为什么还会被他杀死。那个封号又是怎么一回事。我实在有点疲惫,不敢再往下想。当我从沉思中回来,书生已经卷缩到船角睡得像死猪一样,在他的呼噜声中,我越觉得睡意蒙蒙,也睡了下去。
5
书生最终没有同我一起去看刻石,他忽然心血来潮想去看贵州的美女,刚下船就直奔龙场驿最有名的牌楼去了。我到处盘问一些人关于先生的消息,然我吃惊的是,这里竟然没有一个人认识先生。不可能!先生不是在龙场驿任职么?怎么会没有人认识他?我感觉闯进一个陌生的世界,这个世界和一切人无关,有联系的只有我和先生两个人,其余的人都是多余的。我冷静下来,询问自己来寻找先生究竟是为啥。很明显我最初的动机只是一场梦,不知是真是假的梦,一个老妪告诉我先生是我的亲父,然后我就来了。可我为什么要来?这事可能是子虚乌有,是否是我心底的思念导演的梦?我不知道!我只想来见一见先生。是的,我希望他是我爹。
我来到那些刻石堆时,已经是大半夜,借着月光,我开始端摩那些石碑。这时四周只有我自己,我静下心来从最大的一块石碑看起,果然有“心学”两个正楷大字,另外一些刻石零散刻着“余十八岁,为格物致知可法,曾格竹求理,不得而大病”“余二十有七,已经世致用为道,故士”三十有二,兵破宁王,而触犯圣安,逢谪始明圣人之理。”。。。。。。先生的一生展现在我的眼前,阅读这些碑文就像在和先生对话。我泪流满面,仿佛明白先生为证大道,而备受折磨的生活。我忘掉了整个世界,将自己的心消融在这些散布在龙场驿东郊的刻石里头。我在接近先生,也在靠近自我。
就在这时候,与我一路为伴的那个书生忽然出现,他用棍子恶狠狠地敲向我的脑袋。“王阳明,我看你往哪跑!”书生在我意识失去之前,狞笑一声说道。
6
"客官,龙场驿到,醒醒!”当我睁开眼时,看到的是船夫那张朴实的脸,心中大定。我用力拍了下脑袋,仔细回忆昨晚的情形,想来应该是喝多了,竟然胡思乱想起来。我环视周围并没有发现那书生的身影,于是不住的问道“那个书生去哪啦?”
“什么书生”船夫好像并不知情,他一脸迷茫地反问道。
“就是和我喝酒就那个,他不是也去龙场驿的么?”我不禁提高了声音,很是惊讶。
“没有这个人吧!客官别说笑,一路来就只有你一个人,哪来什么书生!?”我心一凉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我满是疑惑。座谈我记得自己明明已经来到龙场驿,而且适合一个为观刻石的书生一起。但是今天怎么就我一个人?我记得自己被书生敲晕过去,可是,太奇怪了!但我用眼的余光看到那块石头,竟然是黑色的,之前可是青色的,我内心不住惶恐起来。我迷迷糊糊地下船后,慌忙其找人打听先生的下落。和之前不同,几乎没一个人都认识先生。可是他们都指出一个共同点,先生居住的地方竟然是哪些刻石的所在地,城东郊。
来到东郊,并没有现象中的刻石,有的是一片青山绿水 。我到处寻找先生,心情十分激动。几年没见过先生,连他长得什么样子我都完全忘记可是我一想起先生来就忍不住高兴。无论他是不是我的亲父,都已经没有关系。我只想见他。是的,我看见他,伫立在一片流水前。我只见到他的背影,可是我完全确定是他,那背影和十几年前的一模一样。分别那么久,我还以为先生已白发横生,尽显老态。可是当我呼唤他,他转过身时,所有的声音都哑在我的喉咙上,因为他竟和梦里的书生是同一个人!
7
面对我的到来,先生好像一的都不觉意外。他满脸笑容,目光闪烁,仿佛一切都在掌握之中。他说道:“小三,你还是来了呀!”他的笑容然我倍感诡异,我很想想问他是不是先生。可就是开不了口。我感觉到呼吸苦难,因为在接近真相。
“你是我亲生父亲?”我憋了好久,终于还是决定问他。我心里有些慌张,害怕自己的鲁莽,冒犯一直敬爱的先生。真如我所料,先生哈哈一笑,摇了摇头。“你真的不知道自己是谁?”
他看到我一脸迷惑,接着说道“你真的以为自己来这是为证明我是不是你的父亲?错,你是在找你自己。看看那碑吧!”先生右手指向溪边的一座石碑,淡淡的说道。我已经彻底模糊掉,一时间脑袋转不过弯来。我心里交战片刻,最终决定向碑石走去。我的心不住地跳,好像有什么不幸的事要发生一般。不过当我第一眼看到石碑上的文字时,我愣住了。就在那一瞬间,我的脑袋有无数的信息涌过来,将我完全吞没。我在呼吸,可我又不是呼吸。
“原来如此,一切皆在悟心!”我沉默很久后,与先生相视一笑。他对我点了点头
“你将自己的人生压缩成一段历史,而自己作为旁观者去重新审视自己。真个过程都来自你的幻想,结果你还是来到这,你最终明心。”先生目光闪烁,犹如天空的星辰般璀璨。
“老妪是我自己虚构的,不得是迫使我来找你对不对?”
“不!应该是你自己迫使自己来找我,二十一年来,你把自己的原体封存起来,根据自己的亲身经历创造出我。而我就是那把钥匙,打开你记忆的钥匙!”
“那为甚么你没有在刚收留我时,就打开我的的记忆?”我很是疑惑
“那是你不情愿知道真相,我也无能为力。你最初进入自我世界,为了心学的参悟,你创造出我,让我作为引路者存在,而不是拓荒者。你未能再次找到我之前,心学的参悟并未完成,因为你还没有走出诡辩的误区。一旦你找到我,一切就该是通明的时候了,否则你不会找到我。”先生从自己的怀里拿出一个千窍百孔的石头,我心中一动也拿出那个光滑的黑石。
“这是。。。。。。”
“这是你对自己未来的渴望!光滑的石头代表完美的人生,而怪石就是坎坷的前半生。我的经历都是你的经历,你要我成为你,然后引导你向好的一面发展,你是想改变自己的人生轨迹。”他伸出手从我手上接过黑石,然后将另一只手上的石头用力扔进了河水当中。他的笑意越发灿烂。
“我有一事想不透为什么我会在么里遇见你?”
“谁知道?”先生把黑石重新递回给我,“或许这就是你想改变人生的副作用吧!”
“那为什么你又在我领悟自我的最后关头将我敲晕?”我问道
“那是你的梦,不是我,你该分别!”先生依旧笑容满面,“你自己知道的!”
“好吧,那么我既然为了找你,为什么我梦中没有一个人认识你?”
“也许是你内心恐惧吧!你害怕自己死后默默无闻,而你在梦里营造出天下人为你的刻石疯狂的表象,是为了满足你内心所求。你一直认为自己前半生,不够圆滑,所以遭到挫折,所以你在梦中一一解决。”
“你怎么会知道我的梦?”
“因为你是我,我也是你。”先生负手而立,又一次把背影留给我“还有,谁说你就一直在做梦呢?好了,你也该回去了,这个世界即将要崩溃,你走吧!”
“那你呢?”
“我?我不是在你的心里么?所谓之心学者,不就是千万个你,只有一个是真理么?”说着,先生忽然把我推进流水中,我丝毫没有反应过来一切都在我窒息里头模糊,模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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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阳明从梦中惊醒,他抬头环视一下四周,四周一片黑暗。蜡烛只烧了一半,火苗在微风中摇曳。他是伏在案上的,因为在写《传习录》时感到疲惫,所以睡了会。他自己手中拿着一块石头,借着烛光来看,是黑色的,跟梦里的一个样。他一阵仿佛,眼睛盯着烛光不断闪烁。来龙场驿第二年,他还是没有从那失落逃离。依旧为自己的命运叹息,而今天一个梦后,他领悟到一直没有人提出的心学。他从不是自己回到自己,就像一个人生轮回。他放下大部分悲哀。
他披上一件长袍,往龙场驿东郊而去。那里是他修心的的地方。他静静地盯着河边的一块石碑,上面有字,是刚来龙场驿时自己刻下的“哈哈,事物之理!明也!明也!”王守仁指着石碑哈哈大笑。
石碑上刻着:“石者,守仁也!”
后记:个别内容跟历史不符,只为服务于主题。由一个梦到另外一个梦,梦醒后再梦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