楔子  皮狐子精

        脚步声穿过深沉的走廊。黑暗中的烛火像是受到了惊吓。烛火后面，金凌焱缓缓睁开了眼睛，他坐在阶梯上，用手肘顶着膝盖，又用交叠的双手托着下巴。在他身旁，“金龙”像忠诚的猎犬，斜靠着高脚烛台，随时等待主人将自己拔出。

        来者走到阶梯的下方，黯淡的光线照亮了他的微笑，却没有照见他的目光。“多闻司姬杋见过金总捕头。”

        金凌焱沉寂的目光突如雷霆瞥下。后者顿时感到一股强大的气势逼得自己喘不过气来。

        “麒麟营与六扇门素无瓜葛，你来所谓何事？”金凌焱问道。他交叠的手挡在唇间，浑厚的声音像一口沉钟。

        姬杋感到一阵眩晕，恍惚觉得与自己的对话的是一尊神像，神像声音则来自另一个自己触不可及的世界。姬杋定下心神，恭敬道：“为查一人下落。”

        “我们知道的事情不比你们多。”

        “是六扇门的事情。”

        “哦？”金凌焱沉沉“哦”了一声。

        姬杋不禁冷汗直冒，一时间不知该如何开口。

        “麒麟营真是了不得啊，如今连六扇门都想查呀。”金凌焱缓缓起身，巨大的身形和厚重如毯的披风同时展开，像海啸耸起一座巨峰，又从巨峰上落下了浩大的瀑布。一时间，大殿里所有的烛火都晃动起来。

        如果说，刚才的目光给人的感觉是塌方带来的压抑，这一次则无疑是天坍地圮般的绝望。姬杋身体不由自主地微微颤抖起来。

        “查谁？”金凌焱的话语不见柔和。

        姬杋舒了口气，说道：“宗正阳。”

        “他已不属于六扇门。”金凌焱此时又变成了一尊站立的神像。

        “可是——”

        “没有可是。只要不被通缉，无论他干什么，都与六扇门没有关系。”

        姬杋眼里突然露出了博弈中占据上风时才会有的笑意。“敢问总捕头，若他和幽刍教同流合污了呢？”

        金凌焱道：“任何事他都做得出来，唯独的这一件，他不会。”

        “可近几日我们却在临近夹河城的一处林中发现了一具女尸，舌头被咬掉，脖颈则被北派的分筋错骨手生生捏碎。”

        金凌焱握起了他那柄降魔杵一样巨剑“金龙”。

        姬杋警惕地向后退开几步。

        “我且为他澄清一下，算对他曾替我挡过一刀的报答。”金凌焱用平稳沉厚的语调讲述起来：

        “他原是个孤儿，六岁时跟着花子帮乞讨，后来逃了，三九天沿着冰封的河面跑了整整一夜，第二天被一个姓宗的渔人救下，收为义子。渔人给他取名宗正阳。不到一年，一伙强盗杀了渔人。宗正阳带着渔人三岁的女儿一路逃进关内，到了京城，入了我六扇门。他天赋好，十二岁时就独当一面。十九岁那年，宗正阳为了给妹妹挑选如意郎君，三试京城柴家公子，后又跑前跑后帮忙操办两人婚事。妹子大婚那天，宗正阳喝了很多酒，半夜里跌跌撞撞出了门，睡在大街上。结果，下半夜幽刍教余孽中的‘皮狐子精’不请自来。和许多故事中讲的皮狐子精一样，这个‘皮狐子精’善于易容，善用迷香，也和诸多幽刍教余孽一样嗜人血肉。她先是装成宗正阳的样子，把新郎官叫出来挖心掏肝，后又用指甲掐下新娘子脸上的皮肉吃了个精光。

        “第二天，宗正阳酒醒回去，看到妹妹的脸已被挖成骷髅，自那以后他疯狂钻研起易容术和拷问，也弃了剑术，开始苦练分筋错骨手。

        “一年前，也是一个吃人的案子。不是幽刍教。有钱大户嘴馋，买了对童男童女做菜人。那童子趁机逃跑，从后院溜走时撞倒了这家大户的太爷。老头子被这一撞，死了。家人报了官，搜找那孩子。不巧前去任务的两个兄弟里，一个就是宗正阳。哼哼，又不巧这家人竟然用那蒸熟的女童来招待他们。宗正阳不顾另一个兄弟的阻拦，把已练到第七层的分筋错骨手在这家人身上都用了一遍。自那以后，六扇门就再也没有宗正阳了。”

        “如此说来，他和幽刍教余孽在一起，是为了寻找自己的仇人‘皮狐子精’？”姬杋一边问着，一边向后退。

        金凌焱也随着姬杋的步伐走下台阶。“你退什么。”

        姬杋低头笑道：“金总捕头告知的未免有些多了。”

        “对死人多说一点无妨，因为死人很会保守秘密。”金凌焱挥动了两下“金龙”，千钧力击风而啸。

        “麒麟营多闻司乃天子所辖，金总捕头莫要乱来。”姬杋加快了后退的步伐，却发现金凌焱慢迈着悠悠的步子却在倏忽间逼至近前。

        “你不是麒麟营的下属。”金凌焱道，“你就是‘皮狐子精’。”

        姬杋一直低着头，闻他一说，慌神抬头，竟看到裹在金鳞鞘中“金龙”如大棒般自下而上沉沉打来。

        姬杋顺势向后一个跟头，两腿一岔，一股白烟竟从他股间喷出。骚气熏天，臭不可闻。

        金凌焱缓缓捂鼻。

        “哈哈哈哈哈。”姬杋狂笑起来，笑声到后半段已变成了尖锐的女声。他揭下人皮面具，露出一张半脸麻子的女人脸来。“金总捕头，何必咄咄逼人呢？我独门迷香的滋味如何呀？”

        “哦？”金凌焱拖长了音，“这……该叫迷臭吧。”

        “皮狐子精”见金凌焱一动不动，大了胆子，绕到他身后。“香如何，臭又如何？”

        金凌焱连头都回不了。

        “今日，老娘便要尝尝剑中霸王的肉是臭是香。”“皮狐子精”一把扯下金凌焱的披风。

        沉重的披风落到“皮狐子精”脚上，像是一块巨石砸下一般。“哎呀！”皮狐子精吃痛，弯腰。

        “金龙”低吟一声。

        滴溜溜，“皮狐子精”人头落地，脸上还留着被披风砸到脚时的痛苦表情。

        金凌焱嘲弄一笑。风不动，烛动。

        烛影摇曳，像鬼魂受了惊吓，在暗中战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