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
与死去的亲人告别是每个人最不愿经历但却必然会遭遇的事,是人都会死。在我十岁的时候,我的爷爷去世了,那是我人生中第一次遭遇死别。葬礼上,大人们忙忙碌碌走来走去,谁都没有心情多说几句,也没有人搭理一个哭泣的孩子。我一个人坐在灵堂前,看着那个陪我玩耍,带着我下田干活的老头子被放进了棺材,从一个活生生的人变成了一张黑白相片,我甚至看得清他脸上的每一条皱纹,那么到底怎么了就“死了”呢?这人不是还好好的在这吗?到底少了什么呢?
让我们来看一看死亡的定义吧。死亡指的是丧失了生命,那么生命是什么呢?是这具身体吗?好像不对,爷爷的身体好好的在这里,一点伤痕都没有,但是他已经去世了;可是我又想,假如对着我的脑袋开上一枪,这只是对我的身体造成了伤害,那么“我”同样将不复存在,我也同样会死。
当年我没能想明白,今天我也没有想明白。
那个时候我觉得,人死了,只是意味着离开了,不能陪我玩不能带我下田干活,再也不会出现在我的生活里了,但他在远方的某个地方有吃有喝过得很好,十岁的我失声痛哭,仅仅是因为再也见不到爷爷了而已,但是在我心中,爷爷仍然是“在的”。
多年以后我仍然时常怀念我的爷爷,也经常回到那个埋着他的田埂旁,安静地站一会儿,就像葬礼的时候我静静地坐在灵堂前一样,我不知道如何能够跟那个可能早已消散在风中的灵魂沟通,只能这样木然的站在坟前,回想起他的音容笑貌,籍此来稍稍缓和我的悲伤。
终有一日,我也会如此吧。那么当那个梦境里的东西最终成真的时候,我能不能坦然的面对死亡呢?
答案是:不能。至少,现在还不能。
我的大学时代十分的糟糕,昏沉度日,对什么都提不起兴趣。唯一的爱好就是看书,整日沉湎于类似太宰治的《人间失格》这样的悲伤文字不能自拔,也疲于应付所谓的人际关系。不知道是不是患上了抑郁症,我感到自己对于生活的热情越来越低,外面的世界之大,却并没有我的一席之地。也从未去过医院检查,而因为我总是嬉皮笑脸的,所以没人相信我的精神状态有什么问题,也没人相信我有什么抑郁症。所以在外面,我好像生龙活虎百毒不侵;关上了门以后,我是个呆板麻木的书呆子,是个双眼呆滞的迷茫者,我是我自己,不加掩饰的自己。可是伴随着这不知所谓的日子日复一日的度过,以及对未来未知的一切的恐惧,我的不安变得越发的强烈,越来越害怕面对,生活变得日渐绝望,在大二下学年,我写下了一封遗书。
当然,写下遗书并不代表着我即刻就快马加鞭的赴死去了,不然我也没有机会写这篇文章了。我只是想某一天我再也无可忍受选择结束我的生命时候,也算是对我活过的这二十多年有个交代。
给自己一个交代。
死都死了还有什么可交代的?笑话!
遗书写完之后,我开始认真的考虑自己的死法。
跳楼?还是不要吧。想到自己死都死的一团血肉模糊,实在令人不快。
上吊?不不不,窒息的痛苦实在太难以承受,我在学习游泳的时候经历过,不想再尝试一次。
安眠药?听起来不错,安静的睡去就此与世界告别。不过我听说大量的安眠药会引发强烈的呕吐,甚至引发精神幻觉,并不是如想象中那样平静的离开人世,况且安眠药是处方药,并不能随意得到。所以好像也不太容易实现。
于是我悲哀的发现,我似乎找不到一个非常合适的死法。不过没过多久,我就发现了问题的本质所在。并不是没有合适的死法,而是我还没有准备好面对死亡。
换句话说,我仍然不够绝望。等我攒了足够的绝望的时候,死亡的痛苦跟活下去的痛苦比起来,就变成开胃的甜点了。
我想起了以前看过一个小笑话,说有一位农夫(没错又是他),抱怨自己成天只能辛苦的在田间劳作,老婆嫌弃他种田的收入太少,孩子的零花钱不够花,家里的奶牛忽然走丢,耕地的拖拉机坏在了田边,诸多生活的琐事压垮了这个男人。这一天他再也受不了这生而不知所谓的生活了,于是便把锄头往田间一丢,一屁股坐在地上。对着天空大声嚷嚷呼唤死神前来,希望他能取走自己的性命,结束自己的苦痛。
这时死神刚好从天上路过听到了他的呼唤,就下来走到他的面前,问他有什么事(真是友善的死神)。农夫没想到死神真的来了,本来准备慷慨赴死的他看着鬼气森森的死神突然非常畏惧,畏惧死神,更畏惧死亡,于是他结结巴巴的说:希望你能帮我把拖拉机修一下,这样我耕地可以更快些。
我不想去担心愤怒的死神如何处置这个把他当成维修工人的农夫,因为当我发现自己成为了这个可怜的农夫时,这个笑话我是无论如何也笑不出来的。
我觉得非常难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