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明时节雨纷纷,路上行人欲断魂。古人的诗词里,清明这一天的天气,仿佛摸透了人低落的心情,落雨飘飞深深浅浅,如同思念的眼睛里蓄着的泪花儿,让清明节的天空雾蒙蒙的四处是阴暗和沉重气息。
每年清明节的头一天,先生就会把纸钱香烛备好,下午又带了儿子一起去先人的坟茔除草添土。因为农村的习俗讲究上,平时是不能随便去打扰他们清净的。趁着清明前后,正是清理掉坟茔杂草的最佳时期。冬眠了一个冬季的新草,早已感受到春天的气息,结伴一起一股脑儿地急于从土里冒出来,成片的绿色点缀着一个个孤单的坟包。
这一天能看到许多人手持铁锹,在常年遭受风吹雨淋的土丘上,添洒新土将趴下的坟包重新垒起,这种做法与世人对房屋的修修补补大致相同。
老家的清明祭拜,是从明天凌晨开始,这种活动会一直持续到下午。但凡离着祖坟近的人们,一般会选在上午完成,大概是想让先人早一点吃上饭不要等的太着急。
记忆中老家清明这天的祭拜,都是选在中午,和生的人同一个饭点儿开饭,这一天的日子都是在空气沉闷表情凝重中度过的。
清明的头一天,妈妈就买回豆腐、油条,还有猪肉、鱼……之类祭拜的东西。吃了早饭就开始开锅油炸,空气里四处飘散着一股股热油烹出的香气,让久不见荤腥的我们眼馋极了,小身子趴在锅灶上不舍得离开。
要换在平时,大人们怎么也得先弄点锅里的零星儿塞进我们的嘴里,但是这一天不行,这些都是为先人准备的,偷吃就是对他们的不敬,由此父亲怕我们眼馋,轰了几次才把我们赶出厨房。
等到锅里的豆腐和鱼,两面煎成黄灿灿的,铁锅里煮着的猪的头廓肉也已烹熟了,把它们分装在五个大碗里一起装进早已腾出的篮子中,另一个篮子也用白色的包袱(包食物的布)已装好了五个白面膜,祭拜要用的香火纸钱一并装了进去。父亲扁担两头儿挑着篮子,我们几个小不点儿跟在他的后面跑,一路脚步匆匆来到村东的坟场。
此时的坟场,已经有村里人赶了进来,各自守在自家亲人的坟前焚烧纸钱,一缕缕烧尽的纸灰腾空升起,像黑色的蝴蝶围着人翩翩起舞。欢腾的气息打破了坟场往日的宁静,也添了几分烟火的味道。
父亲三步两步来到奶奶的坟包前,把肩上的担子卸下,将里面的贡品一件件摆到坟碑前面,又从篮子里拿出一瓶烧酒满上一杯洒在坟前,一边点燃香纸一边蹲在地上自言自语,他的眼眶湿湿,眼睛里迅速沾染了离愁。
我们小孩子不懂悲伤的滋味,更感受不到离别的愁苦,欢呼着游耍在无人打理的坟包上,采摘着上面一簇簇开着乳白色叫不上名字的小花儿,甚至还欢喜地绕着一个又一个的坟茔跑来跑去。
奶奶离世时我只有两岁,对于她的音容笑貌完全没有记忆,对于一个内心世界里并不存在的影子,谁还会去生出悲伤呢!
二叔的坟茔紧靠着奶奶,小小的坟包被夹在几座大坟里面,像包裹在大人怀里的孩子,看似并不觉得孤单。那还是爷爷为他挑选的“上好”的位置,将他安置在奶奶的身旁两人也有个伴儿,因为奶奶打小就疼爱二叔这个老幺,去了那边,娘俩也会不离不弃更加亲近了。
对于二叔的离世我是记得的,那时候我已经上了小学,脑子里已经能够存的下一些东西,包括美好的,哀伤的。
都说世事无常,人不能左右生死。二叔是第一个让我感受到离别凄苦的男人。年轻的二叔因为疾病早早的离开,让爱着他的亲人经受过离别的伤苦,更让我第一次感受到死亡的可怕。
生命的无常,能在一夜之间,让一个活蹦乱跳的人,蒙着白布一动不动地囚捆在木板之上。再也不会像常人一样鲜活,有着常人一样的思维,他像一块儿冷冰冰没有温度的条石,想想就令人恐惧。
父亲的担子,从来都准备了两份贡品,一份给奶奶的,一份留给二叔。做为长兄,除了心里的悲痛,能做的就是每年的清明节,为他的坟包换上新土,在坟头儿压上黄黄的纸钱。二叔生前爱酒,酒自是不能少的,以前一家人都反对他饮酒,没想到他化做了云泥,酒却是敞开了来喝。这或许也是生者对逝者最大的包容与敬爱吧!
我念中学时,父亲已经日渐苍老。几年之后当爷爷的坟茔也被安置于此也在这儿扎根立足,父亲肩上的担子又多了一份责任。每年的清明节,他眼里的愁绪拉的更长,那双被伤痛折磨的眼睛,那一天会一直泛着红,整个人阴着脸沉默寡言,这样的父亲令人心疼更令人恐惧。
许多年以后,那些离去的亲人的轮廓,在我们每个人的头脑里逐渐变淡边远,但是父亲的精神世界里从没有离开过他们。清明节里,他都要带上吃喝、纸钱,去老坟上看一看走一走,追忆着这些曾经与他们一起生活的往事点滴,将一份相思用祭拜的方式延续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