村子的东南角,有一个石碾子,它存在的时间很久,久到没人知道它什么时候就在这里了。
每年麦收时节一过,母亲就带着已经淘洗过的新麦,在石碾子下磨上一磨。我抓住木棍拉碾子,母亲在另一边,边推边用扫帚摊开磨盘上的麦子。
不知转了多少圈,我的额头已沁满汗水,只见那麦子由颗粒状,慢慢的变成了饼状,继而又变成了絮状,把絮状再碾碎一些,就成了我们的另一种吃食。拿来放到水里煮一煮,甘甜馨香,解渴祛乏。
石碾子不仅用来碾麦子,还可碾黄豆、花椒,甚至还有辣椒。如果碰巧碾过辣椒,后来的人则骂骂咧咧的抱怨前面那个没良心的。
那时几乎整个村子都会光顾石碾子,人多的时候还得排队,如果轮到的人不在场,就会有人上前抢占名额,其他人则乐呵呵的笑骂没道德,并不去阻止ta。
拉碾子是个体力活,更是个耐心活。孩子们的玩心重,一般几圈下来,便按耐不住,开始唐僧念经似的问好了没,好了没,好了没……严厉一些的家长,会不时的训斥两句。有的孩子偷懒厉害,索性中途跑开,看大人拿着棍子追,一溜烟便没了踪影。
如果碰巧遇上村里那几个美妙少女,石碾子更是一道不容错过的风景线。拉碾子出汗了,她们会褪去外套,露出婀娜的身姿,连我都要多看上几眼。
这时平日里不光顾的那些人,都来石碾子旁凑热闹,年轻一些的甚至还吹起口哨,逗得那几个少女掩面而笑。年纪大一些的说着酸溜溜的话,催促年轻的快些走开。
石碾子旁是一处干净的院落,院子里种了三棵杨树,一棵槐树,紧挨着正房和偏房的门廊下,是一些月季、夜来香、蝎子草、牵牛花,还有芭蕉,剩下的是些叫不上名字的花花草草,俨然成了一个小小的花园,这个院子的主人就是杨奶奶。
听说杨奶奶出身地主家庭,后来家族被批斗,便没落了,再后来她嫁给了杨爷爷。杨爷爷是村子里出名的老实人,而且家庭成分是贫农。杨奶奶就这样过了大半辈子,把一个贫农的家庭打理的井井有条,度过了上个世纪最苦难的时期。
杨奶奶是个热心肠的老太太,每天她都会准备一壶热水,几只干净的茶碗,放在大门口的石凳上,专供磨碾子的人解渴。偶尔她也会为孩子们准备糖果,磨碾子用的木棍也是杨奶奶备下的,就放在大门口固定的位置上。
不知从何时起,总能看到一条大黄狗,在石碾子旁边徘徊,有时它躺在磨盘上,有时会卧在磨盘下。我每次都要拿着棍子,很严肃的赶它,但是它走不远,没人的时候,它还会回到磨盘上。
后来村子里有了面粉厂,还顺带帮村民磨面,便少有人用石碾子了。石碾子失去了往日的热闹光景,只有那条黄狗陪着它,日复一日年复一年的呆在那里。
我离开村子很多年,听人说起,石碾子被翻修过几次,便无人问津了,那条黄狗早已经不在了,只有磨盘依然孤零零的躺在那里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