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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十多岁的桂兰长相很普通,说实话,年轻的时候就很一般,现在都四十多岁了,整天起早贪黑的不是在厨房就是在菜场,还能不一般到哪儿去。但她的厨艺在这条街上很有点名气,大约这条街上认识她的人几乎都吃过她做的菜。
桂兰也不怎么多话,更不像有的女人,逢人开口笑,几个人站一起可以从东边第一家说到西头最后一户,哪家两口子因为什么吵了架,哪家孩子上学又为啥迟到了,没有她们不知道的。
桂兰不喜欢听她们说这些,也不爱逛街,身上的衣服也是几年前的,她整天就爱在厨房里琢磨做什么好吃,买了新衣服也没啥机会穿,也舍不得花钱把自己打扮一下。但她好像生来就有做美食的天赋,再简单朴实的食材,也能让她做得美味可口,她最常去的地方就是菜市场。但她热情好客,做出来的菜也舍得给分给左右邻居吃,大家都喜欢喊她桂嫂。
她每天最开心的事就是守在厨房,那时候大家住的都是平房,她在厨房里一动起来,其他几家男人们的胃都吊起来了,鼻子在那时候也是最灵敏的,那扑鼻香味立刻迎面而来,香飘满院,吞一下口水好像是酸菜鱼。微风拂过,整条街都弥漫着浓浓的清香,似有若无却穿透骨髓,弥漫在飘渺与现实之间,随风飘散,走进去满院都是鸡汤的味道。
有的人就喜欢自家媳妇不在家,提上一点小酒就上桂兰家来了。甚至那些闹离婚的,女的骂男的花心,见到年轻女的就爱,男的却对女人嚷嚷:“我也不想花心啊,也想守着你过一辈子,可是你做的饭菜像猪食,你如果有桂兰那样的手艺,啥女人也勾不了我。想管住男人的心,你就要管住男人的胃,你能管住吗?”
就凭这一点,桂兰的男人就让很多男人羡慕。她男人姓杨,在家是个油瓶倒了都不扶的主,年轻时人有点老相,大家都喊他老杨,喊着喊着,大家甚至都不记得他的名字了。他长得不算很高,可能因为这些年桂兰投喂得好,整个人都是圆圆的,圆圆的脑袋、圆圆的脸、连四肢也是圆滚滚的。加上他的皮肤有点黑,圆敦敦的脸上一双小眼睛和一个小鼻子更是反衬出了他的胖。
他爱吃玉兰做的饭,爱到了胸无大志的地步。下班就早早的回来了等饭吃,他知道邻居一些男的都羡慕他有个会做饭的媳妇,所以也越发回来得早,吃饭的时候还故意端杯酒吧唧着嘴巴,看到谁还在院子里抽烟等吃饭的,就吆喝着:“还没吃呢?来、来、来,上我这喝一口。”后来搬到楼房里住,虽然条件好了,但他觉得吃饭没有了以前的意思。
桂兰四十岁的时候,儿子要上大学了,那天儿子问她:“妈,您这样忙活了一辈子,您有过理想吗?”她想都没有想就说:“让你们爷俩吃好喝好就是我的理想。”儿子摇了摇头,“我以后不在家了,希望您能做点自己喜欢的事。”
她后来想着,她其实是有理想的,小时候写过一篇作文,希望长大了当一个美食家,做很多美味的食物。当时老师念这篇作文的时候,同学们还哄堂大笑,说她的理想不就是当个厨师吗?
所以她一直不好意思说出自己的理想,结婚后,柴米油盐的日子一过就是好多年,那理想更像跟断线的风筝似的,越来越远。以前所有的重心都扑在儿子身上,现在孩子出门求学,她确实觉得没啥事可干。
她突发奇想,要不自己开个卤味馆,还捎带卖一些开胃小菜。这样既做了自己喜欢的事,说不定还能挣到钱,假如以后儿子留在大城市要买房,说不定还可以支持他一点。
自从有了这个念头,桂兰就兴奋起来,但是她还是没有自信,不知道自己能不能成,远方的儿子给她打气:“妈,你总要为自己活一次,就算不成功,损失的钱就算给自己交了学费。”她鼓起勇气,无论怎样,她还是想拼一拼。
桂兰刚开店的时候只有一个人,一间很小的门面,专门卖卤菜,里面可以放两张小桌,傍晚的时候,门口也可以放几张桌子。她把店开在了自己住的那条街上,店名就叫“桂嫂卤菜”。
因为她的手艺一直名声在外,好手艺就是最好的广告。开业那天,左邻右舍的都来凑热闹,排队买她家的卤菜,因此,玉兰的生意一开张就格外红火。一张小桌上摆放了凉拌毛豆和油浸红辣椒,鲜红与翠绿的颜色煞是好看,这些小菜其实是勾引吃客腹中馋虫的。大家眼睛就这么一看,口腔里的味腺就有液体分泌出来,是由不得人的。据说还有人专程跑来要这些小菜的配方。
每天桂兰就早早的去菜市场买来食材,清洗干净,然后开锅卤制。流动的风,把卤菜诱人的香味吹送到了街道的每一个角落,人们忍不住从每一个角落好奇地探出头来,闻着味就知道她的卤菜什么时候熟。
桂兰的卤菜馆大约每天下午四五点开始营业,来的食客多半是为卤菜宵夜而来,三五个好友,几瓶啤酒,两个时令小菜,一盘拼卤有荤有素,爱吃鸡爪或猪蹄的,就另外单点一份,因都是知己好友,也不用注意吃相,一口酒就着一口爪子,即使那些免费的小碟泡菜必会用红剁椒点缀上面,让人垂涎欲滴。
桂嫂卤菜渐渐的出了名,方圆几十公里的人都慕名驱车而来。
于是生意越来越好,餐馆顺风顺水地在另一条街开了分店。玉兰分身乏术,就从自己老家托人请了一个很能干的叫九妹小姑娘过来帮忙。老杨自然也成了分店的经理,他本来在一个厂里上班,人胖就懒,靠业绩拿工资的他总在厂里垫底,看媳妇生意越来越好,就辞职了。
都说经济基础决定上层建筑。手里钱一多,老杨的变化也随着多起来。开始注意自己的形象,也不爱吃玉兰做的饭了,喜欢进出高档的酒楼了。
九妹负责收银端菜,不几天丑小鸭就变成白天鹅了,她懂得把胸脯挺高,把腹部收紧了,还懂得把眉毛修细把目光放开了,染了栗色的短发,脖颈上戴黑色骷髅项链,也越来越有城市少女的模样。
要说九妹确实是个做生意的人才,只要吃客舍得花钱,九妹的笑容就能讨好到了什么地步,恨不得把笑容从脸上摘下来送给别人。她在家时母亲总是说,女人要趁年轻饱满的时候嫁出去,不然等熬到二十八九就尴尬了。如果不能在城里落脚,就只能回到老家,走上母亲的人生老路,回乡下种地去,然后不到四十岁就成了一个干瘦的老太婆,每每想到这些九妹就觉得晚上睡觉浑身骨头都疼。
老杨这人,长的不咋地,却喜欢唱歌,还蛮有天赋,现在心情好,整天就哼着“九妹九妹可爱的妹妹”。这个九妹确实可爱,年轻,紧致的肌肤穿着套裙,那个小屁股,小腰扭得不知比自家的黄脸婆好看多少了。老杨也不像以前整天耸头耸脑,现在走路昂首挺胸,意气奋发步履轻盈了。街上的人也很会看势头,再也不喊老杨了,大家都喊杨总。
桂兰每天忙忙碌碌,两家店子的食材都需要她亲自准备,男人好多天没和自己睡了也不记得,心里想着这么老实没出息的一个男人谁会看上,虽然有很多人在背后窃窃私语,但大家都不好说给这个善良的女人听。
那天本该去菜市场采购食材的桂兰不知咋的先顺路去了分店,打开分店的门,迎面看到的是九妹妙曼的腰肢和老杨裸露的隆起的腹部。一下子击昏了堵在门口的桂兰。
气急败坏的她在这个清晨叉腰骂街,骂出了这辈子自己知道的所有恶毒的话,她骂老杨的良心叫狗吃了,骂九妹是个狐狸精。有如一摊烂泥泄在地上,杂乱无章地哭嚷叫骂了三天三夜,店子也没有开门。
儿子打来电话,她已经三天没吃没喝,儿子说:“妈,您当初为什么要开餐馆,难道是为我爸吗?”
桂兰好像想明白了啥事,翻身下床,眼泪全无。第二天一大早,和所有的清晨没有任何不同,大街通畅,有汽车缓缓的行使在清晨的马路上,玉兰去菜市场挑选食材,重新开锅。
她再也不去管分店了,因为只要单独和老杨在一起时就掩饰不了自己内心的激愤,桂兰得费很大的劲才能压抑住随时会夺眶而出的眼泪。
尽管桂兰极力地回避着老杨。老杨却带着九妹来找桂兰,要和她离婚。桂兰这次没有哭,二话没说就去把婚离了。
老杨带着九妹照着桂兰的方法卤菜,可能是味道不对,很快就经营不下去倒闭了。
别人说给桂兰听时,桂兰只是笑笑,或许无人知晓的一瞬间,多少时光就像水一样在桂兰的微笑里千回百转。桂兰再也没有和人聊起过老杨,一门心思开始经营自己的小店。
只是夜深人静的时候,离婚时也没哭的桂兰,眼泪就会扑簌簌掉进卤锅,溅起一朵一朵褐色的水花。
她从此只专心经营着这家老店,每天就准备二十斤卤菜,卖完就收手,随着她的名气越来越大,每天晚上的客人也越来越多,很多人都劝她把门店扩大,多请几个人帮忙,玉兰也只是笑笑。
很多年后,儿子带着媳妇回来,住在母亲新买的房子里。在店子里看到妈妈优雅又从容地站着那里,指挥着几个人搬运东西,原来时间真的可以治愈一切,包括伤口,无论是有形的还是无形的,也不管你是刻意的还是无意的。恩恩怨怨,喜怒哀乐,全都看不到了,忽然间儿子忍不住泪流满面,一把抱住了母亲。桂兰依偎在儿子温暖的怀里,只是静静地微笑着。